失諾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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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還是孩子時，我就發現我具有別人所不具備的特異能力。

天啟年，涪州龍王廟開廟會，裡裡外外遊人如織。龍王殿，一大群孩子圍著神像聊天，我一時興起，高聲說，我能讓菩薩走路。一大群孩子笑得前仰後俯，紛紛數落我吹牛，唾沫就快將我淹沒。我被笑得臉紅脖子，大怒之下，狂叫一聲，菩薩，你給我走路讓他們瞧瞧。

奇蹟真的發生了。

剛才還端端正正穩坐在神座的菩薩真的走了下來，圍著大殿繞了一圈迴歸原位。這下，殿內鴉雀無聲，一大群孩子嚇得臉一陣白，一陣青，驚恐萬狀發不了聲說不出話。好大一半天，他們才回過神來，哇哇大哭著跑出殿去。

不及到夜，我命令菩薩走路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傳得家喻戶曉，沸沸揚揚。

從此，我被當成了怪物，再沒有小夥伴跟我玩了。

無奈之下，我唯有發憤讀書，希望一朝及第改變人生。

某天，北京傳來大考的消息，三年一次的科舉取士‮試考‬正常舉行。這可是我多年的夙願，我趕快作好準備，辦好文書，再到龍王廟告辭菩薩。我仰望著高傲的菩薩問，我能考中嗎？殿內隱隱有低沉的聲音答道，多做善事，一考即中。

北京。京城。我向往的地方。

穿巴渝，過陝西，經河南，已是山東黃河地界。一，走得口乾舌燥，見路邊一老農正在叫賣野味。我湊上前看，老農的竹籠裡有條青蛇正昂著信子盯著我瞧。怪了，看到這蛇總有股親切的覺，菩薩的聲音又在我的耳邊迴響。

我掏出銀兩，將蛇買下放生。

十多年後，我身居廟堂，官拜宰相，位高權重。

那年，皇帝吃了全真教牛鼻子道人的仙丹，汞中毒，病重。皇帝怕死，急令太醫配藥。太醫上湊說，必須有龍肝做藥引才能徹底康復。

帝下詔，命我遍尋天下，必須找回藥引，不然就不必回朝了。

當官成癮的我，不做官真還不會做別的事了。急令六部派出尋藥小組分散在帝國的疆域尋藥。

猛然想到小時的特異能力，為保官位，趕快回鄉問問菩薩吧！真笨，我在心中暗罵著自己。

家鄉還是那座小城，矮矮的城牆，窄窄的城門。城外江邊的龍王廟還在，還是離開時的原貌，只是風雨吹打的十多年中陳舊了許多。

菩薩金身斑駁。我上了三柱香，默唸道，菩薩，我回來了，我要給你重塑金身，請你告訴我，在哪裡能尋到藥引。

找菜龍王要吧！他是你當年拯救的青蛇。

他在哪？我急切地問。

你夜晚子時在廟外江邊大叫三聲菜龍王，他就會出來見你。

子時，江水平穩。我對著江面高呼，菜龍王，菜龍王，菜龍王。

稍傾，江面波濤翻湧，江水捲起巨大的漩渦，在明亮的月下看得清清楚楚。一個白衣男人瞬間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謝謝你曾經救了我，我的朋友，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我要你的肝作藥引治皇帝的病，如果找不到龍肝我就回不了朝堂。

菜龍王的臉瞬間變得凝重，臉陰晴不定。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反正，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把菜龍王的肝獻給皇帝。

來吧！我的朋友，我的命是你拯救的，我應該報答你。

菜龍王從口中吐出一顆亮光光的珠子，對我說，這是避水珠，你含在嘴裡就能同我到龍宮了。

我剛將珠子含在口中，腦子一陣玄暈，身子凌空，隨著漩渦墜進江底。

終於，我拿到了夢寐以求的保我官爵的藥引。

京城。我又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

皇帝病痊，繼續夢想著長生不老，死不悔改地大吃道人的仙丹。後果，當然可想而知了。

時隔不久，皇帝又病。

皇帝下旨，令我再尋藥引。天，藥引是那麼好尋麼？我湊曰，恐難，上次都是機緣巧合。帝怒。貶我為涪州知事，尋不到藥引則廢為庶人。

愁眉苦臉的我回到涪州。

菜龍王知道我回來了，時常在晚上出來陪我下棋、喝酒、聊天。雖然我保官心切，但卻是說不出口來，畢竟已經要過了一次。再要，菜龍王就沒命了，我怎能這樣狠下心呢！

閒談中，菜龍王說，天官兄，明晚我不能陪你了。

為啥。

明晚我有布雨任務。公務在身，所以不能陪兄了。

北京金殿的龍看得太多，真龍可沒見過。一時好奇心起，說，弟，我想見見你的真身。

行，明晚子時三刻，雷響三聲後，你打開家裡東窗，我會讓你看見我的。謹記，只能你一人看我，絕不能讓第二人看見。

我笑了，這是我從京城回鄉後的第一次笑。夫人問，這樣開心，是尋到藥引了吧！

我答，今夜，我將能看到真龍。夫人說，皇帝不是真龍嗎？以前天天上朝都能見。我呵呵笑道，是真龍，不是人龍。夫人大喜，扭著我也要夜看。

子時三刻，雷鳴電閃，三聲炸雷過後，傾盆大雨狂飆而來。我擁著夫人，打開東窗，東方的夜空一條像紫城描繪的金龍騰雲駕霧，金光閃閃，片片鱗甲可見。

夫人拍著手，高興地說，龍，龍，金龍。

突然，雷雨驟收，烏雲密佈，天空除了黑黑的雲，什麼都沒了。

凌晨昏睡，菜龍王投夢曰，弟犯天條，被天帝囚於白塔，都是兄之過也。

原想增進與菜龍王的情，再圖謀一份龍肝藥引。那想，失信於人，失諾讓夫人見了菜龍王的真身，讓他觸犯天條。

這下可好，朋友丟了，藥引沒了，官位落了。

不久，我被貶為庶民。

平民生活，我才真正找回了自我，找回了那個曾經的純真的我。

我痛悔自己的功利，痛悔自己的失諾。每年菜龍王被囚，我都帶上供品到涪州城外七公里的劉家山山脊上的白塔去懺悔。

晚年，我得出個道理:人，可以不為官。但，不可失信失諾於人。

2007-0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