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風殺雨:十三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王家衛是誰,沒聽說過。
我也不悉,只是看過他一部電影,講一個
氓阿飛的愛情故事,張國榮主演的,他說他是一隻沒有腳的小鳥,一出生就不停地飛,停下來的一次,就是他的死期。
沒興趣。我只知道張國榮的《倩女幽魂》,很好看。
你喜歡悲劇麼?喜歡時尚服裝麼?喜歡在超市裡一圈又一圈地逛、想把什麼都搬回家麼?喜歡對著電影和小說哭鼻子對著藍天舒展憂傷麼?你喜歡放許多牛不加糖的怪異的咖啡以及不太烈的香菸麼?喜歡不化妝就走出家門身上不穿內衣只穿一件牛仔上衣麼?
我不喜歡,我什麼都不喜歡,我討厭一切有生命和味道的東西,討厭束縛和陽光。我喜歡黑夜,和看不到盡頭的海。還有,我不喜歡你總是沒完沒了的問題,和你故作深沉的排比。
然後我就隱身了,任由他說什麼都不再回復,終於,他也下線了,qq上是一片黑。
十三畢竟沒有生命,這讓我十分地沮喪,她只能夠在黑暗的角落裡祝福我,卻無法牽住我的手。我在短暫地悲傷之後,覺到了黎明的陽光,然後聽見停下來的鋼琴聲又叮叮咚咚地響起來,伴著我睡下。我在夢裡問十三,那個人是誰,十三用手指著我的眉
說,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件禮物,很奇妙,很不可思議。
我在傍晚跑到花市裡買了一個仙人球回來,打算把它擺在我的前,這樣就可以既不澆水也不施肥地擁有一盆花。那株仙人球很小,有我兩個拳頭大,身上被賣花的老人清洗得乾乾淨淨。我在想,養在我的屋子之後,它需要多大的生命力才能繼續生長啊?自己很為它的未來擔心一番,然而還是抱著仙人球往回走。
樓裡有電梯,可是我堅持從樓梯走,抱著仙人球倔強地息著爬上十七樓。在我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蒼白的男孩兒,他穿一身很乾淨的衣服,上身是一塵不染的白襯衫,頭髮很長,細細碎碎地剪開他望著我的眼神。他從樓上飛快地跑下來,撞翻了我的花盆。花盆落地便碎,仙人球很頑強地順著樓道滾落下去,一直滾下去,聽見很遙遠的迴響。男孩兒很靦腆地漲紅了臉,湊過來輕輕地說,對不起了,我去撿回來。然後就匆匆忙忙地跑下去,留下一陣有香皂氣味的愜意的風。
我跟著走下樓道,看見他笨拙地拾起那隻滿身是刺的仙人球,無處下手的覺。他揚起頭,微微地不知所措,說,再去買一個花盆吧。
他在樓下打開單車的鎖,載著我行駛在漸漸黑下來的街道上。已經很久沒有出來好好地走走了,路燈,汽車,已經穿行夜的匆匆的行人。
我們始終一言不發,好像兩個寂靜的螢火蟲,在回去的路上一蕩一蕩。他親手給花盆填的土,他的手指很纖長,靈活地把土進去壓實,澆了點水。回去的路上,我提議走著回去,然後我就抱著我的花盆慢慢地走,他跟在後面。於是,他一定看得到我的長髮被風吹起,一定能看見我的衣服散漫地飄舞,一定能看見我倔強的脖子裡
滿憂鬱。
我期望他能看見,這個有點孩子氣的人。
在十七樓,我停住,說了再見。他似乎還往上走,應該是十八樓或十九樓或者更高層樓的住戶吧,他的纖長的手指讓我聯想到半夜的琴聲。也許,該是他的傑作吧?我希望如此。
把仙人球擺在窗口,合上開著的窗戶,洗好頭髮,打開臺燈,點著一菸,衝好咖啡,然後我靜坐在電腦前面,期待那些琴聲再悠揚起來,然後我會很容易地寫出一些字來。
琴聲很久都沒有傳出來,讓人懊惱的寂靜的夜,我揪著頭髮難過,想把咖啡香菸一股腦地燙在皮膚上,我想縮成一團,我在害怕恐懼,我的孤獨寂寞開始如同洪水般拍打我的心臟,發出空的迴響。然後,一轉眼,我就看見坐在窗口的十三,她坐在窗戶外邊,兩隻腳蕩在空中,一晃一晃地唱著歌。我衝著她喊,你下來,不要在那裡玩,那裡很高,你下來。十三詭異地衝著我笑了一下,沒什麼,一切還不錯。
然後qq上討厭的男人和久違的琴聲就一起出來。qq上的男人始終不停地向我發信息,我不回,他說的話都很沒有新意,而且齷齪。但是,我看了他的每一條留言,不知道他是否在說謊,他說他很想見我一面,他問我是誰,他說他是個很帥的很有品位很有前途的男人。我不回,他又說,他是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死,心臟很脆弱,一點刺就會停止的男人。我不回,他又說,他是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的很高很高的樓層索居,喜歡在夜裡上網,白天看風景的男人。我不回,他說他經常會恐懼,莫名其妙彷彿明天就要死了,喜歡把菸頭按在手臂上熄滅的男人。我不回。
那個男人終於不再說那些徒勞的話,我發給他我才寫的小說《十八樓的琴聲》,男人說他就住在十八樓,他喜歡彈鋼琴,他每天晚上都會彈琴到天明,然後睡一覺,騎著單車在城市裡四處逛。
我愣了一下,聽見樓上的鋼琴聲還在,心裡踏實了,我問,你坐電梯麼?他說不坐,他總是跑著上樓。
他問我什麼時候能見一面,我說,選個風和麗的天氣吧。他說他聽收音機,說明天就是很美好的天氣,問我出去不出去。我說可以。我告訴他我常去的一個圖書館,並且留下我會去的座位號。
然後匆匆關掉qq,我望著角落裡,輕輕地說,十三,謝謝你的禮物,但是我不一定會喜歡。
我早早地睡下一會兒,然後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總是黑著的眼圈,把清水潑在上面。梳洗打扮之後,抱著我的頑強的仙人球,它似乎可以忍受一切摧殘,昨天的跌落,連它身上的一刺都沒損,所以我還有足夠的餘地繼續讓它陪著我。在倔強的脖子上圍上圍巾,我抱著仙人球走上陽光刺眼的街道,我戴上墨鏡,這樣既可以避開陽光,又可以遮住自己的黑眼圈。
在圖書館的門口,我又看見了他,手裡捧著幾束花,焦急地盼望著什麼。我知道,他就是十三qq上的人,我躲進一個角落看著他站在那裡焦急地等,一直到落,他幾乎認定不會有人來了,他在圖書館裡轉了一圈又出來,反反覆覆,最後拎著花離開的時候,我撞在他身上。他似乎認不出我,我摘下眼鏡,解下圍巾,看著他的眼睛,灰黑
的。
謝謝你送我的花,雖然我不喜歡花。我接過來。
你就是小飛?我看見他一臉的茫然。
是的,我住在十七樓,飽受你鋼琴聲的摧殘。
那天晚上,我們兩個都沒回去,一直在這個城市裡轉,城市很大,我們兩個很渺小。他為我找到一片海,在出的時候坐在礁石上看風景,海風很硬,殺了我的眼睛,裡面
出淚來。然後噴嚏鼻涕一股腦地,全部
出來。他為我披上他的外衣,給我唱憂傷或快樂的歌,把岸上的石頭扔出很遠。我衝著海的深處說,十三,謝謝你的禮物,雖然我不一定喜歡。
我開始留心一個眼神和一句話的動,比海風還硬,比星空還軟。我開始漸漸注意身邊這個男孩,他的眉
,他的嘴角,他的聲音,他的手指。我沒有悲喜憂鬱,我想放聲歌唱,我想在海水裡舞蹈,做一隻不顧一切的美人魚。
他始終在我一米之外的地方,偷偷地看著我。
十三,你也看見他麼,你用什麼把他指引過來。
天邊出現一抹顏,淡淡地,一層層地塗抹到了更高的地方,在海水翻滾中升騰起來,忽而就大白了。我沒有戴墨鏡,直直地看著天邊,童話在那裡傳來,又在那裡消失。我一路追尋到這,卻沒有一條可以渡海的船。
男孩在我的左側,踮著腳唱歌,歌聲很淡,甚至蓋不過海水。
回吧。我說。陽光就要來了。我急於回到自己的屋子裡,躲在窗簾後面。
在關門那一刻,男孩說,還可以再出來麼?他很期待地問。
可以,隨時隨地。我說。然後和他一起出燦爛的笑,燦爛得恍若隔世。
我找到張國榮的《阿飛正傳》,他的確說他是一隻沒有腳的鳥,捂著血的肚子說,說他落地的那一刻就是他死的時候。也許是造化
人吧,他跳樓落地的那一刻,會想起這句臺詞麼?
我對著十三說,你也是隻這樣的鳥,一下子就飛走了,不再回來。
誰是鳥,誰不是鳥?
樓上的他,好像忘記了疲倦,又響起了那鋼琴聲。琴聲一陣一陣,溫暖得如同十三的手,從頭到腳,撫摸我的每一寸皮膚。我睡了,我哭了,我笑了。
我夢了。
之後的許多天都沒有再見到那個男孩。我到樓上去敲門,門輕輕地開了。看見他坐在一個唱片機前面,裡面定製了播放的時間,從晚上到凌晨。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睡了一般,嘴角帶著很詭異的笑,似乎十三。
我拉開窗簾,屋子裡有些腐爛的味道。桌子上的食物散發著怪味,衣服還整齊地掛在牆上。我和陽光對峙著,我第一次發覺,陽光才是最最黑暗無盡的物質,你看著它的時候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男孩笑著,他是十三送給我的禮物,只有一天的保質期,然後就過期了。
他手裡有一個小藥瓶子,裡面空空如也。
十三,三年你不曾送我一件禮物,可是送來一個禮物,我便要更難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