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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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讓胡宗憲不佩服了,此時何時?還有自炫的心情!因而不答他的話,逕自問俞大猷派來的諜報。
“湯將軍在哪裡,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湯將軍帶著水師,由正面了上去,這會兒大概到王江涇了。”聽此一說,胡宗憲鬆了口氣;王江涇在嘉興北面,是個水陸兩途的門戶,湯克寬既已帶水師沿運河北上,搶先守住這個門戶,嘉興可保無虞。
張經跟他的想法相同,正想再一問盧鏜可有消息時,只見一名衛士氣急敗壞地奔了進來,連禮都顧不得行,便即大聲說道:“大人,有聖旨!”
“有聖旨何用如此倉皇?”張經喝斥著“擺香案就是。”說著便高聲吩咐:“取我的朝服來!”
“大人!”那衛士囁嚅著“聖旨來得跟平常不大一樣。”
“怎麼不一樣?”
“是,是白靴校尉帶來的。”聽這一說,張經顏大變,起身匆遽,將一盒白棋子打翻得滿地皆是。
胡宗憲卻是又驚又喜,又有些愧歉,不由得安他說:“大人請沉住氣!不知是要逮捕誰?最好先私下問一問來人。”
“對,對!”張經被提醒了“汝貞,託你去打個道,我馬上換了朝服來接旨。”於是,胡宗憲銜命而往,由後堂進入大廳,只見一共是5名穿白靴的,前面兩名是官員,穿著大紅綢絲繡雜花,前後麒麟補子的長袍,大帽鸞帶,十分漂亮,一望而知是錦衣衛的人。而且來了5名之多,可見得要逮捕的絕非等閒之輩。
這樣想著,越發希望先打聽出一個底細,急步踏了出來,拱手問道“請問哪位是帶隊的官長?”原來錦衣衛的官員,特准用麒麟補子,與其他武官不同,因而無法從補子上看出官階大小,胡宗憲亦就不能不先問個清楚。
“貴官尊姓?”兩名官員中,矮小的一個踏上來問。
“敝姓胡。浙江巡按御史。”
“我是錦衣衛的千戶,潘恩。”
“潘千戶,請坐!”胡宗憲問:“請問,傳旨以外,還有什麼差使?我好預備。”這意思是說,要逮捕誰,不妨關照,好先拿待捕的人看管起來。潘恩懂他的意思,笑笑答道:“不用費心。只等張總督來接旨就行了。”這就很明白了!要逮捕的正是張經。胡宗憲心想,這話不能先說給張經聽,卻要儘快通知趙文華。主意一定,便顧不得張經的委託,道聲:“請寬坐!張總督在換朝服,馬上就來接旨。”說完,掉頭而去,想找個什麼靠得住的人,好叫他送信到松江。
等找來親信隨從,匆匆代了幾句話,胡宗憲又回身入廳,只見香案已經齊備,張經朝服北向而跪,胡宗憲及所有在場的官員吏役,無不各就適當的位置跪下,齊聽錦衣衛千戶潘恩開讀詔書。
潘恩朝南站在香案後面,開拆黃封,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總督江南、江北、浙江、山東、福建、湖廣軍務張經,自受任以來,選請廣徵兩廣、湖廣等地狼土兵聽用;乃兵到不進,糜餉殖民。察其所為,無非畏賊,以致屢失戎機;東南倭患,猖獗如舊。似此大負委任,何以解朕之憂,而紓東南之禍。張經著由錦衣衛北鎮撫司,亟遣緹騎,星夜拿問來京,以憑治罪。所管軍務,著由工部侍郎趙文華暫行攝理;閩浙蘇松等地巡撫巡按,並應各就職守,和衷共濟,俾得蕩平倭寇,克竟全功。欽此飲遵!”詔旨唸完,隨潘恩同來的校尉,已經擁到張經身邊,摘下了他頭上的烏紗帽,成為罪官了。
這時除了胡宗憲以外,滿廳的大小官吏,無不相顧驚愕;張經更是面如死,唯獨一對眼睛發紅,像餓極了的野狼,將要撲人而噬似地。
不過,他的鎮靜功夫也還相當到家,想起應該“謝恩”便將仰起的身子復又俯伏,從容不起地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起身又向潘恩致謝。
在這三跪九叩首的過程中,他已經想通了,被捕未見得就會問罪,尤其是捷報一傳,事實具在,所謂“糜餉殃民、畏賊失機”等等誣陷,不攻而自奇。既然如此,就得保持大臣的風度,固而很平靜地向潘恩拱拱手說“辛苦了!‘君命召,不俟駕而行’,請問,我們什麼時候走?”
“不忙,不忙!”胡宗憲趕緊身出來“使者遠來,亦須稍洗征塵,請先休息。從容商議。”
“胡巡按,你總也聽到詔旨了!”潘恩答說:“上頭是立下程限的,按驛站走,遲一刻都不行——”
“是,是,我知道。”胡宗憲搶過他的話來說:“各位先遣到齊館休息,張總督給我,準定明天一早,備齊車馬,送大家上路。”潘恩沉
了一會說道:“張總督可以
給你,只怕你擔不起這副千斤重擔!”這意思是倘或張經自殺或者潛逃,胡宗憲的責任不輕;那是杞憂,但話不能這麼
代。而胡宗憲又別有意會,連連拍
答說:“都在我,都在我!請放心,我明白!”這時李天寵已經得到消息趕來。不過,他不來還好些,因為他的膽子小,看張經忽然獲罪,知道是誰搞的把戲。自問對趙文華亦不見得尊敬,那就說不定會步張經的後塵,因而張皇失措,盡說些不得體的話,對張經不但毫無安
的作用,反而徒亂人意。
因此,張經雖明知胡宗憲與趙文華是一黨,卻仍不能不跟他商量一切,託詞正在進兵,不能沒有人坐鎮,將李天寵遣走以後,請胡宗憲到私室密談。
“汝貞,”他說“我現在都要靠你了!”
“言重,言重!”胡宗憲答說“皇上明鑑萬里,自有權衡,大人不過暫時委屈,只怕一到京就會官復原職。”
“我倒不敢這麼想。只望捷報先我到京,浮言自然可息,能放我歸田,就心滿意足了。”張經略停一下又說“汝貞,我家眷都在原籍,這裡倒沒有什麼牽累。不過此去正逢炎夏,我的身體不好,只怕未沾君恩,先歸黃泉。”說著,臉便頗黯了。
“大人請放心!”胡宗憲急忙答說“我也想到了,自有安排,包管大人一路上不會吃苦。”
“喔,你是怎麼個辦法呢?”
“我去湊這個數。”他伸一指低聲說道:“一半送來人,一半讓大人隨身帶去,上下打點,哪裡還會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