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50卷)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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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獨孤弋又被譽為「環宇無敵」,放眼五道四海甲子之內,誰人敢有異議?「……‘刑衝’!」數不清的匹練劍光竄起,宛若龍昇,殷橫野甚至以為自己看見了劍芒所化的猙獰巨龍,全身鱗甲由無數長劍絞扭而成,體長十丈、徑逾合圍,比古剎晨鐘還巨碩的龍首咧開大口,咆哮著昂卷而起,銳利的風壓把周遭三丈之內的一切通通扯過來,在鋒刃戟出的龍軀上撞得粉碎——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退走。
龍形幻影與匹練劍氣在他飄退之際忽然消散,興許蕭諫紙此際修為,不足以推動敗劍首式「刑衝」,故而功敗垂成。
殷橫野急急止步,緩過一口氣來的蕭諫紙卻如醉酒一般,軟軟斜倒,似無法恢復平衡,直到喀喀幾聲,匣側的魚尾飾片翻折開來,化成四條蛛足抵地,撐住了老人如斷線傀儡般的殘軀;一陣令人牙酸的機括聲響,四叉的蛛足又重新將蕭諫紙擺正,佈滿金絲網羅與大大小小連桿的兩條腿雖穩穩踏在地面,卻沒有半點活物的祟動。
殷橫野終於確定他半身已廢,先前的神勇表現,全拜這怪異的背匣所賜。
敗劍二式「剋破」的威力,殷橫野當年在邙山曾親眼見得,蕭老匹夫縱無獨孤弋那鬼神般的修為,附尾攀摹總還是有的;首式二式接連而出,他沒有不倚分光化影全身而退的把握,此際來看便是威脅了。
至於三式「無從來」之後的敗劍,他便不曾識荊。
按當獨孤弋狂語,要殺他還用不上第三式。
蕭諫紙若掌握了無從來劍,乃至餘下七式真傳,想來毋須拿《八表游龍劍》壓箱。
既如此,為何不從一開始便以敗劍出手?刑衝、剋破二式連環,光想便教他驚出一背冷汗。
況且,游龍劍若無凝功鎖脈的加權,也沒有必勝把握,同樣的花招不能玩第二次,豈非兵法之常?蕭諫紙丹田受創,功力肯定一如蛛足背匣,來自不可名狀的外助,運使敗劍或游龍劍又有什麼區別?這些疑問全都指向同一處。
只有一種可能。
「……竊據浮鼎山莊多年,連窮爺的獨門三絕都佔為己有,這等厚顏是怎生練出來的,我實是好奇得很。」蕭諫紙的蔑笑又將他拉回現實中。
「《聚斂之刀》、《能捨之劍》,用在你這等樣人手裡,委實是天大的笑話。」殷橫野嘴角微揚。
「田初雁的武功,我還瞧不上眼。授予西宮川人,請他後酌情轉傳給秋家子弟,使他死心塌地相信,我是受了秋拭水所託,才有此護莊義舉。」田初雁的獨生愛女田素素,與秋拭水之子秋意人生下秋霜潔,窮爺與秋拭水既是兒女親家,又是過命的
情,武林人盡皆知。
蒼城山「霓電老仙」厲金闕庇護了秋家第三代的嫡長秋霜淨,卻始終無法令西宮川人辨清敵我,便在人情義理的微妙利用上,差了殷橫野一著。
至於殷橫野是如何從秋家父子身上盤剝出蟠宮島三絕的武技,又或得自他處,料想問不出關竅來。
這廝抿著一抹得意洋洋的嘴臉,令蕭、褚二人直犯噁心,是連同處一簷之下,都不渾身難受的程度。
「蕭諫紙,田初雁死啦,你該擔心的是自己。方才那一手敗劍帥得很哪,怎不使來瞧瞧?」殷橫野怡然道:「還是教你重新站起來的這玩意兒,只能配合《八表游龍劍》來使?」
「還神甲」本就是曾功亮為了復現《游龍步》身法,耗費數十年的工夫研製而成,背匣裡的種種機關,全是按照這套步法所設置,無法任意轉換。
而游龍步正是《八表游龍劍》的基礎,與其說是「還神甲」重新賦予了蕭諫紙進退趨避的行動之能,不如說是他配合「還神甲」的驅動來出劍攻敵,更為貼近事實。
超乎機匣設定的外力干擾,多少會影響還神甲。
所幸蕭諫紙於游龍劍的造詣極深,「倒果為因」的嫻運使下,加上偷襲的優勢,接戰初期竟未被殷橫野瞧出破綻。
「這玩意兒最多能一主香。打得太
烈,背匣裡的轉子消耗過甚,時限還得縮短。」曾功亮教他使用甲具時,語重心長,反覆叮囑:「重新上緊轉子須靠特別的水力機關,出覆笥山就沒輒了,所以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萬一摔倒了你就掀這個暗掣,我給你裝了四
蜘蛛腳,保持平衡,摔成什麼龜樣都能讓你起身……你他媽能不能別去?我給你專業建議,沒輒!你好手好腳都打不贏,靠這玩意兒?
你他媽當我神仙啊!」
「你是啊。」額髮紊亂、神容頹闇的老人澹澹一笑,整個人看來像給生生剮去一圈,顯現出與印象全然不符的單薄羸瘦。
曾功亮一口咬定慕容柔放他一馬,絕不是因為耿小子居中斡旋,而是因為他樣衰,「活像死了八對爹孃。」這是大工正的原話。
「就你當年在學府那德行,我不信你能做出這樣的東西。」蕭諫紙低頭撥各處部件,試圖
懂運作的原理,最終還是擱下手來,不知是佩服抑或惱怒地吐了口長氣。
「你很出息了,曾功亮。仲夫子會很高興的。」
「他自己會跟我說!等老子過去的時候。你他媽別想胡亂傳話。」大工正險些抄起帶往他腦門砸落,才想起玄鐵外殼是能打死人的,好在這幾年他涵養深了。
翻過稜格一側,以一枚層層保護、隱藏甚深的暗掣相示。
「要是還神甲完蛋大吉,或給卡進王八坑裡,又或拖過了一主香……總之不能動了,你他媽就按這兒。認準了啊。」
「……會怎麼樣?」蕭諫紙被他說得好奇心起,忍不住伸手。
「你他媽——」曾功亮一把奪過,遠遠拿開,吹鬍子瞪眼的。
「就有你這麼手賤的,我們才不得不把救命的玩意搞得這麼麻煩!蕭用臣,你他媽用用腦子行不?別老幹這種殺千刀的驢蛋事兒!」一抹冷汗自蕭諫紙額際蜿蜒淌下。
他不真以為還神甲能唬住殷橫野,但也沒料到只撐了短短几合就被窺破其中奧秘。
畢竟這副甲具沒來得及實地測試——以殷賊耳目之靈,蕭諫紙斷無可能離開越浦,遑論遠赴覆笥山——一主香的時限許是過份樂觀了,由背匣內次第減弱的機簧聲,他判斷動能放盡的轉子隨時可能停擺。
現在,只能亮出最後一張王牌了。
「既如此……」握劍的指掌悄悄放鬆,蕭諫紙微笑抬頭。
「怎不快些殺來?還是‘分光化影’使將不出,在等氣力恢復?」殷橫野面丕變。
蕭諫紙沒等他反應過來,語聲未落,人已合劍飆出,還神甲繁複的連動機構呼應他上半身每一寸肌運動,膝腿關節應聲解鎖,
準無誤地驅動起相應的游龍步法,方位、角度乃至於步幅,無不完美配合著劍式開闔;自習游龍劍以來,從未
覺如此得心應手、妙至毫巔,身劍宛若一條矯矢騰遊的陸地神龍,「六龍馭兮神將升」的連環六式,轟然迭上殷橫野!殷橫野避無可避,被劍光映青的鬚發逆風獵獵,使出渾身解數,戟指、揚刃、迭掌、掄拳……所有招式俱與劍芒同碎,難以悉辨,而龍奔之勢未止,間不容指臂屈伸。
殷橫野冠袍皆裂,披頭散髮,驀地一聲斷喝,抱臂成團,運起十成功力,與「獅子吼」神功的震音同匯於臂間,原本空蕩蕩的腹間如豎鐵壁,硬生生粉碎了迭至的第五式;餘勁不止,內力形成的氣壁將撞入懷裡的蕭諫紙夾緊一捋,兩邊腿側的連桿應勢扭曲,伴隨著駭人的骨裂啪響。
蕭諫紙下半身已無知覺,但肋骨肩臂的劇痛畢竟不能無視,憑著一股血悍勐直進,長劍卻在氣壁與劍勁的對撞下寸寸摧折,最後刺入殷橫野
膛時,僅餘鍔上分許,尚不盈寸。
殘劍扎體,一痛之下殷橫野勁力撤散,踉蹌小退半步,堪堪讓出半臂餘裕,冷不防攫住了癱軟倒落的蕭諫紙脖頸,高高舉起,眥目狂笑:「屠滅鼠蟻,何須分光化影?無知匹夫!」收緊五指,爆出令人聞之股慄的噼啪輕響。
還神甲雖非專為禦敵而造,曾功亮為保摯友周全,固定背匣用的肩甲片等,仍用了最好的甲材與鍛造工藝,在儘量不妨礙動作的前提下提供足夠的保護,無奈脖頸頭面唯恐殷橫野瞧出不對,存有戒心,未能以冑甲遮護。
蕭諫紙被他扼得七孔血,脹成紫醬
的面孔微微俯低,歪斜扭曲的嘴角不住
搐著,很難判斷是什麼神情。
「殺……你……也不……不需……分……光……」——他在笑!不祥之才剛湧起,蕭諫紙不知哪來的氣力,伸手往
裡一掀,忽舉起雙臂,死命攀住殷橫野的右腕,隨即一聲悶響,硝藥氣味竄入鼻腔,難以形容的巨力拽著殷橫野的右臂勐然掀轉,幾將他拽飛出去!他不知道這是還神甲最後的保護機制。
一旦機匣失能,蕭諫紙按下那枚「決計不能亂碰」的暗掣後,匣底連同各處關節暗藏的硝藥包便會齊齊引爆,其威力不致炸傷著甲之人,卻能斷開扣鎖,同時將人推送出去,爭取逃生的機會。
蕭諫紙抓著他的腕子不放,推送的力量使二人化作一隻甩繩星,兩人撞作一團連滾數匝,已無半分高人名宿的體面;磕碰間蕭諫紙脫手飛出,不知滾落何方,殷橫野的背嵴則重重撞上一處嶙峋硬麵,應是庭石一類,撞得他氣血翻湧,地轉天旋。
不及揮散硝煙,一抹人影無聲欺進,雙掌齊出,穩穩印上丹田。
剎那間陰勁透體,宛若秋風拂過,百脈皆凝。
殷橫野喉頭一甜,上湧的熱血卻於膈間便失了聲息,只餘一片淤濘,束氣斷息,五內皆空。
「這、這是……」殷橫野難以置信,然而這樣極端而致命的陰柔勁力世間僅只一家,決計不能錯認。
「不……不……」
「是啊,」身前長髮披覆的蒼白男子澹澹一笑,如信步閒庭,絮語家常。
「正是《不堪聞劍》。犯我風雲峽前,可曾想過是這般滋味?」殷橫野眥目裂,試圖從空蕩寂寥的丹田裡擠出一絲內息,面孔像見了鬼一般猙獰鐵青,分不清是恐懼抑或憤怒。
奇妙的是:無藥可救的《不堪聞劍》雖是至極殺招,對身
命的戕害難以言喻,著體時卻不怎麼疼痛難受,只是空乏之
無邊無際,就算下一霎眼便化影澹去也不奇怪。
慢慢品味的虛無,才是最深刻。
此即為《不堪聞劍》摧人心魄處。
褚星烈掌勁疾吐,庭石後爆出兩枚清晰掌印,借力微退,森然道:「這一記是為魏無音討的公道。你欠我、欠屈咸亨,唐十七,欠死於天雷砦以及兩次妖刀亂中諸位英魂的,褚某一併討還!」雙掌再出,頃刻間連擊十數,陰勁透體,轟得石後粉屑如霧霰,不聞絲毫聲響,每一記皆是《不堪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