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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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織錦對何生重提買車的事。

何生想了想，搖頭，說不想買。

織錦問為什麼，何生就開始給她算賬。比如說買輛車，養路費是多少，每公里耗油是多少，加上保險，萬一再和人刮刮蹭蹭，亂七八糟地加起來，他打車都夠了，何苦呢。

織錦說:“等你自己開上車，你就知道自己有車和打車絕對不是一概念了。”何生其實也想買車來著，可是一想到這筆開銷，心裡就有點兒疼得慌。更何況如果是買車的話，肯定是織錦掏錢。不知為什麼，一想到開著織錦買的車上街，他就覺得心裡像長滿了荒草一樣的，很不舒服。

所以，織錦和他說買車，他就搬出這一套來搪。久了，織錦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就不提了，只是說:“不是我不給你買啊。”何生看著織錦“你怎麼這麼熱心地要給我買車？”織錦笑了“不是怕委屈了你嗎！你看，我開著車上下班，怕你心理不平衡嘛。”何生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心想，心理平衡？只要咱倆一起過，我就別指望心理會平衡。說真的，在同事面前，何生從來不敢說房子是織錦哥哥掏錢買的。就這樣，同事們都已經半是羨慕半是嫉妒地開過他無數次玩笑了，說他好運氣，娶了個有錢人家的女兒，白撿一漂亮高薪的老婆不算，還搭上套房子。也有人悄悄問何生，織錦是不是有什麼生理缺陷嫁不掉了呀！

何生當即就和說這話的人打了起來，差點兒就要鬧到法院了。

當然，這些事織錦不知道，他也不好意思說。

何生比誰都明白，其實，他所謂和織錦在一起時的憋屈，是自卑作祟。住在織錦買的房子裡，他總有種寄人籬下的覺，好像自己是有錢人收留的窮小子，連大氣都不敢一口，生怕聲音大了，會被人誤認為是不知好歹的囂張行為。

織錦每天都要喝新鮮果汁，每當看著一堆水果榨完汁後變成渣子，被倒進了垃圾桶，他就會難受得要命。他試著和織錦談過，水果怎麼吃都是水果，幹嗎非要榨汁啊？

織錦也一本正經地問他:“賺錢是幹什麼的？”何生一本正經地回答:“過好子啊。”

“好子什麼樣？”

“隨心所做自己喜歡的事。”織錦就笑著點頭“對了，喝果汁就是我喜歡的事嘛。”又嬉皮笑臉地圈著他的脖子“生，你得改變一下生活觀念了。錢，賺來就是為了花的，賺了不花還不如不賺呢。”何生雖然沒話可說了，但心裡還是彆扭得很。

結婚後，何生不怎麼去織錦孃家了，都是織錦一個人來回跑。有時候織錦拽著他一起回去，何生就會懶洋洋地說:“你自己回去吧，下次我再和你一起去。”下次還是這句話。

織錦就問何生是不是對她孃家人有意見。

何生說:“沒有啊，他們對我那麼好，我還對他們有意見，我就不是人了。”織錦定定地看著他，何生就耷拉著眼皮，假裝沒看見。

何生不願意回去是有原因的，他不喜歡羅錦程。以前羅錦程沒殘疾的時候，整天一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嘴臉，他就看不慣。後來羅錦程出事了，身體殘疾了，居然依然一副驢死不倒架子的樣子，還是居高臨下地和他說話。他何生不吃他的不喝他的，犯得著看他的臉行事嗎？雖然這房子的錢是羅錦程出的，可房子登記在他妹子織錦名下，自己用不著對羅錦程恩戴德。

這麼一想，他的目光就堅定了些，簡直跟補了鈣一樣，慢條斯理地說:“人啊，不管多得意都不能太囂張，不然連上天都會看不下去，會給懲罰的。”雖然沒指名沒道姓，但織錦還是覺到了他話裡的刺兒是衝著羅錦程去的，就看著他問:“生，我哥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嗎？”何生忙一臉莫名其妙地問:“你怎麼這麼問？”織錦甩手而去。她不想和何生吵，一吵起來，何生就會說時勢造英雄，如果不是他爸在二十八年前死了，他們家現在也不見得就這副境地。畢竟何生的父親真的是為救她的爸爸而死，畢竟他們家的敗落也與這事有著切實的、分不開的關係。

成家幹什麼？就是一起取暖，相互扶持著往下過子的。她不想因為嘴巴的利落，把家成雞飛狗跳的德行，孃家的事已經夠煩心的了。

每每何生嘟噥這些時，她就會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嘟噥著焦大焦大。然後就想，生活真他媽的可笑，她這林黛玉怎麼就嫁給焦大了呢？

她實在想象不出，《紅樓夢》中的林黛玉要真嫁了焦大是怎樣一種荒唐境況，可她這個現代林黛玉已經落到年輕的現代焦大手裡了，就覺得除了荒誕還是荒誕。她忽然很後悔，不該因為爸爸臨終前的一番話，就真把自己給了何生。或許，何生並不領情，只是把她當成爸爸報恩的一件禮物了吧。

事到如今，她不怪爸爸，也不能怪何生。他說過的，他不會勉強她，是她勉強了自己。

對羅錦程尚有不少存款的事，何生並不認為是真實的。他去過羅錦程的公司幾次，見過公司的狀態，甚至覺得那不叫開公司，就是領著一撥玩世不恭的城市混混瞎玩兒。

何生和織錦就這麼不尷不尬地過著子，不見得有多麼親暱，也不見得有多麼生疏。只要何生不想起織錦孃家的人和事來，待織錦還是好的，說話也心平氣和，幾乎包攬了家裡買菜做飯所有的活兒。倒不是他多麼勤快，而是織錦太會花錢了。她買菜從來都是去超市買，而且什麼好吃，什麼貴，她就買什麼。這讓何生看不下去，一閉眼就想起了劈柴院裡母親家慘淡的飯桌，就會覺得很罪過。

為了不讓自己有罪過，他寧願變成家庭婦男。畢竟織錦也是難得的好媳婦，雖然母親從沒要求過，織錦一到月底都會很自覺地讓何生給母親六百塊錢，說算是孝敬老人的，讓母親買點兒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這讓何生在哥哥嫂子面前很有面子。

週末，羅錦程打電話叫織錦回去吃飯，正好何生輪休，推託不過，只好跟著去了。

羅錦程說西點店已經裝修好了，設備這兩天也該到了，以後忙起來一起吃飯的機會就少了，所以把織錦他們叫回來聚聚。

餘阿姨做了不少好菜，看著織錦，直說她瘦了，問她是不是吃得不好。

何生聽著心裡不舒服，覺得餘阿姨是在諷刺他，好像織錦嫁給他受了天大的苦似的，遂對餘阿姨說:“阿姨，等我好好跟你學手藝，爭取把織錦喂胖點兒。”餘阿姨沒聽出他話裡的怨氣，還笑著說:“就是嘛，織錦吃慣了我做的飯，我擔心她吃不慣你家的飯菜。”何生就更來氣了，甕聲甕氣地說:“我和織錦單獨開伙，不回劈柴院吃飯。”媽媽和織錦都聽出何生話裡有了火藥味，忙拉著餘阿姨坐下。織錦對餘阿姨說:“阿姨，生做的飯很好吃呢，自打結婚到現在我都胖了兩斤了，得減肥了。”又對何生笑著說“我們生上班也很辛苦，餘阿姨，以後你多教教我，我好燒菜給生吃。”餘阿姨一聽，大驚失“織錦，不行，你不能學做飯，你這手不是伺候別人的。”何生的臉已漲紅得有點兒嚇人了，織錦看得出，他在努力忍著不發火，忙直衝餘阿姨丟眼。可惜餘阿姨的眼睛有點兒老花了，看不清，嘴裡一個勁兒地嘟噥:“我們織錦是小姐手，哪能隨便燒菜給別人吃。”織錦忍無可忍，知道再不制止餘阿姨，何生非了不可，就大聲對餘阿姨說:“餘阿姨，看您說的。在您眼前，您寵我，我是小姐手。在生面前，我是他媳婦，是媳婦就得燒菜給男人吃。您啊，別說了，快吃飯吧。”一頓飯吃完，織錦的心起起落落地緊張、鬆弛了無數次，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餘阿姨進廚房收拾碗筷去了，織錦才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餘阿姨就愛瞎嘮叨。”何生生著悶氣說:“她不是瞎嘮叨，她是怕我忘記了你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我是撿了便宜的窮小子。”織錦知道今晚沒法聊了，再聊下去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呢，就藉口說明天還有事，拉著何生要走，卻被羅錦程叫住了。

羅錦程說:“織錦，你把我的奧迪開走吧。”織錦莫名其妙“我開你的奧迪幹什麼？我自己有車。”羅錦程說:“我看著它就難受，也開不了，又不捨得賣。”何生聽得心裡發，唯恐羅錦程要把車賣給織錦，兩眼很緊張地看著織錦，等她反應。

織錦說:“我一年輕女人，開奧迪有點兒過於招搖，不要。”何生心裡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忙應聲附和說可以讓柳如意學車嘛，家裡有車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