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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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紹重新落座,臉上沒有笑容,卻十分溫和,不緊不緩地說道:“我愛才,早就聽說了楊無敵的大名,一直想得到楊將軍,可惜你身在北漢。今有緣見面,我甚欣。”

“不敢不敢。”楊業欠身道,“大周皇帝之威名、名震天下,罪將能得覲見,已深榮幸。況罪將也是陛下的手下敗將而已。”楊業一面應對,一面注意這個早就聽說過的名將和皇帝。此人給楊業的最初印象,是說話很直接簡練、頭腦十分清晰,見禮後的第一句話就立刻表明態度“一直想得到楊將軍”,沒有過多的廢話。但是說得也很有意思,在他的表意之中潤滑得很好,不會讓人有急匆匆的覺。

而且比楊業想象中年輕很多,孔武有力、頭腦清楚,就算不知道郭紹的威名,楊業憑直覺也認為這是一個能有作為的人主。

郭紹接過話題,和氣地說道:“柏谷之戰(周軍主力進入北漢後的第一場野戰,發生在柏谷這個地方附近)楊將軍用兵十分高明,從戰前把握大周軍的動向,到選擇伏擊點、成功的隱蔽,最秒的是戰機的把握。楊將軍讓己方在開戰前佔盡了天時地利,已經盡到了大軍主將的最大職責。我十分欽佩!”楊業嘆道:“不過還是敗了。”

“我正想說。”郭紹道,“沙場勝敗,主將不一定能掌握。漢軍缺了人和。只因東漢國(北漢)勾結契丹,失大義失人心;而大周,一則順應天下一統的大勢,二則是為天下百姓抵禦外辱,人心向背十分清楚。楊將軍身為漢家兒郎,定願保家衛國,到大周軍麾下乃棄暗投明!”楊業若有所思地點頭,彷彿在尋思大義。但除此之外,也嘆郭紹能在短短時間內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開始勸降了。

楊業皺眉道:“陛下所言大義,罪將也明瞭。只不過先君、國主(北漢皇帝)皆對罪將有知遇之恩,不忍棄之,這才為國主效力、與大周軍為敵。”

“人為其主,我知道。”郭紹一本正經地點頭,“因此我完全不會怪罪於你。只是現在東漢已不復存在,楊將軍一身本事,廢棄了實在可惜……”大周皇帝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楊業本來就想改投門面自保……況且正如郭紹所言,人主已死,忠心已經夠了。他當下便不再糾纏,乾脆地跪拜在地:“若陛下不嫌棄,末將願追隨麾下,效犬馬之勞。”郭紹大為欣,這回卻沒有做出客氣的樣子,只是滿意地點頭:“楊將軍請起。東漢降兵會挑選出來重新成軍,我命你為漢軍主帥,可願意?”楊業這時大為詫異,甚至有點不可思議。自己剛剛投降,馬上就帶自家地盤上的人馬?他都忘記了回話。

郭紹笑地端詳了稍許,說道:“你投我是實心,我便以信任回報你。”第一卷第五百八十三章自古多情傷離別楊業離開後,王樸面有憂,沉道:“此事老臣總覺得不安心。”郭紹觀察著王樸的臉,又看了一番窗外,呼出一口氣來。三月底的北方天氣,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連河東地區也有了溼潤的覺,很舒服;晉陽的戰事已經結束,雖然四處千瘡百孔、卻很寧靜。但郭紹心裡仍舊放鬆不下來,特別在這種重要決策的時候……此時軍國的大決定,真的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他語氣緩和地問道:“楊業願意反嗎?”王樸沉思稍許,毫不猶豫地搖搖頭:“至少現在楊業不願意反,東漢(北漢)既滅,大周強盛,他反大周沒有任何好處;何況陛下對他有寬恕之恩、知遇之恩,道義上他也不願輕易背棄陛下。”郭紹又問:“就算他謀反,有機會成事嗎?”王樸道:“沒有。晉陽雄城肯定不能到河東人手裡,各地也要由朝廷委派官員實行州縣治理。只要天下無大事,河東還想坐大已無機會。守無屏障、地盤,攻無對敵大周主力的人馬,絕非大周軍的對手。”郭紹道:“我讓楊業為主將,他可以用自己的人;但副將和各級武將是朝廷委派。除非突然發動兵變清洗軍中武將,否則有一點不臣之心的軍令和作為,他都沒法施行。謀反具體作起來多受掣肘,難度很大。

楊業首先是不想造反,就算造反也無機會。那我們為何不讓一個有能力的武將率領河東軍?”王樸點頭,正道:“臣不安心的緣由是,現在我們佔據河東的方式很徹底:用大軍攻滅。完全有機會在一開始就穩定佈局,而不必給予形成軍閥的任何機會。那楊業在大周威服四方時當然不會輕舉妄動,也沒機會;他連想也不會想。但若天下有震動,他就是一個軍閥的隱患。”郭紹認真地品味著王樸的話,又微笑道:“但是,用楊業,河東軍的戰鬥力更強,對大周軍更有利。”有利有弊,王樸不再吭聲。

郭紹看著王樸說道:“一個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王樸怔怔地看著他。郭紹登基前王樸就和他有友誼情,現在偶爾也只有王樸才能這樣直視他。……楊業回家後告訴了家人面聖的結果,家裡的婦人奴僕個個面有喜,都替楊家找到了新的出路到高興。楊業卻板著一張臉,他並非不悅,而是不太好表現出來。

作為北漢國的大將,投降後就彈冠相慶,似乎不太好。

楊業接著就去見紅鶯,還是紅鶯住的廂房裡。此時的府上,雖比不上南方那麼如花似錦,但院子裡的桃樹、杏樹都開花,柳樹都長了綠的枝葉,看上去紅紅綠綠頗有生機;點綴在屋簷很短的硬山頂磚房之間,也別用一番風景,煞是漂亮。

不料紅鶯見面就紅著眼睛,側過頭偷偷抹淚。

她大概已經知道楊業已經被皇帝金口玉言授命為河東軍主帥。楊業尋思,她大概是因為離別而落淚……楊業正式投效大周,紅鶯的使命已經完成,而且身份早已暴。她留下來已無作用,該回到派她來的地方。

楊業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就不要太傷情了,各自安好罷。”紅鶯聽罷哭得更兇,拿手帕捂著臉哭。

楊業覺得出來,她此刻確實是難受傷心。別說一個女子,就是他心裡也酸酸的。在一塊幾個月,耳鬢廝磨、肌膚相親,總有點捨不得。

這紅鶯一開始是設局欺騙自己,楊業留著她,也是為自己留條後路、更不想得罪大周朝廷,各有所需。但是現在,他還是忍不住想起她的溫軟婉轉、她的遷就、她親暱軟語,那如水的溫柔,以及笫之間的事兒,是一般人比不上的。楊業雖什麼都有,但常之中歡愉時還是少,他留戀那些一點一滴……哪怕紅鶯並沒有出身,甚至只是個殘疾。

“唉。”楊業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嘆息裡帶著離愁別緒。紅鶯忽然撲進楊業的懷裡,嚶嚶痛哭,眼淚很快就把楊業的衣襟打溼了,她溫軟的身子在顫慄,那聲音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她緊緊摟住楊業,那軟弱身子表現出的力氣,彷彿一股氣息,在傳遞著她痛徹心扉的不捨。

楊業也忍不住抬起手,把她抱在懷裡,怔怔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他忽然尋思:大周皇帝與自己第一次見面,卻把河東軍的兵權全給自己,真的放心?這個紅鶯是周國的細作,如果主動留在身邊,也是坦蕩表忠。紅鶯也有理由留下的……相當於內務監軍一樣的存在。

楊業權衡稍許,便道:“你要是真捨不得,何不留下?”紅鶯哽咽道:“我留下有什麼用?”楊業道:“楊某為人表裡如一,坦坦蕩蕩,我不在意你的身份。”紅鶯良久沒有說話。

楊業握著她的雙肩,讓她的頭離開自己的襟,皺眉看著她的臉:“你不願意?”紅鶯面有難,不置可否。

楊業想了一會兒,恍然道:“大周朝廷承諾了你榮華富貴?”紅鶯道:“我這樣的人哪有榮華富貴……”但楊業可以想象,要是周國朝廷沒給她足夠的好處,她願意不遠千里來出賣身體?更何況河東這地方,細那麼危險的活,一介女子怎能輕易為官府效力?

紅鶯肯定不是什麼良家女子,加上又殘疾了幾乎沒有生存能力。但一旦她有了財產,在東京又有人脈,那就在東京那種都市過得很好了,起碼能置些產業、僱一些奴婢……至少會比做人家的奴婢和小妾、討好他人任人魚要強得多。

“妾身須服從上峰的命令,不得不離開楊家。”紅鶯抿了抿朱,眼睛還是紅的,“楊將軍待我的好,妾身一定會記得,妾身的心是楊將軍的。”楊業搖頭笑了一聲,“你這樣的女子……不屬於誰,至少不是我的。我連身都無法據有,哪能想什麼心?”紅鶯臉上有些羞意,氣道:“你何意?在你心裡,我是不是很不堪……”楊業忽然有些惱怒,道:“反正和良家婦人不同。罷了,你自個走吧。那個馬伕不就是你的人?”紅鶯頓時羞憤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得身子直哆嗦:“好,好……我知道,楊將軍現在高升,官家都以禮相待,不需要我了。無非如此罷了。”楊業不言,拂袖起身。

紅鶯難過地說道:“楊將軍!你真覺得妾身待你,全是假的麼?”楊業回頭道:“一開始就是假的,終歸也就如此。”他走到門口,又聽到紅鶯傷心地哽咽道:“你們,就從不把女子當人看!我們只是一件可以霸佔的東西,你們只顧自己,何曾替我們想過……”楊業走出去後,微微側目看了一眼紅鶯。他確實是傷到她了,此時紅鶯一臉呆滯,彷彿生無留戀,著實可憐。

不過楊業沒回去,他不是沒見過小妾婦人,據楊業的看法,她們心軟易傷,不過好得還是很快。……郭紹在行轅書房裡奮筆疾書許久,放下筆看了一番,然後就坐在椅子上慢地整理紙張。河東還有很多事善後,不過正好把大軍暫且留在晉陽,因為遼軍還在忻口對峙。

他剛才寫的是給東京朝廷的信,河東各地的治理需要朝廷部署和派遣官吏;而且符金盞和政事堂也有必要知道皇帝的方略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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