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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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李處耘也親自來了,既然仲離答應,李處耘便照樣準備與他談論一番。

二人同車出東市,來到了汴水岸邊一處紙醉金之所:醉紅樓。

此地同樣是繁華之處,一行人入得樓來,一個鴇兒便問李處耘是否相好的娘子,李處耘言不找小娘子,叫鴇兒安排一艘船,一小桌酒菜。

這時李處耘又隨口問道:“聽說你們這裡前陣子有個武將鬧事,動靜很大?”那鴇兒一副提防的眼神打量著李處耘五大三的模樣,說道:“可不是,後來被開封府的官兵抓走了。”李處耘又道:“怎麼處置的?”鴇兒道:“老身打聽了一番,那武將先被關在開封府,後來又被軍的人帶走,被罰了一個月軍餉……”鴇兒沉片刻又特意叮囑道,“不過那武將大腿上被捅了一槍,了好多血,因他拘捕,捅了也是白捅!”李處耘笑看這鴇兒,道:“你放心,我不鬧事。”二人來到後院,上了一艘船,那幾個布衣侍衛便在院子走廊上閒逛,瞧著四下的光景。

這地方本來並無特別之處,院子裡放船如雅間,也不過是附庸風雅。但李處耘留意這地方後,發現了它的好處……

無甚別樣的歡場,在這後院只有絲竹管絃之音,正是鬧中取靜。而這水泊很淺,每艘船獨在一處,無論水裡還是外面,都不會隔牆有耳,在船艙裡說話只要不太聲,絕對沒人能聽見……又比密室之中密議,要隨意得多。

狹窄又故作風雅的船艙裡,二人對坐,李處耘斟酒與仲離對飲一杯,笑道:“先生可有雅興,叫個小娘子來作陪?”仲離一副無奈道:“唯恐心有餘而力不足。”倆人面面相覷,笑得肩膀抖動起來。

仲離不動聲道:“還是年壯者好哩,如今上……”

“哦?”李處耘看著他。

仲離道:“君子不到三十的年紀,最想要的是何物?”李處耘被一問,被誘入了回憶,想起自己年輕時,沉道:“權勢、地位、富貴?可今上皆有之。”仲離搖搖頭:“證明己之所能。”李處耘聽罷若有所思。

仲離道:“先前你我說到歸隱。李公可知‘終南山捷徑’一說?老朽以前隱居,身隱而心不隱,實在有沽名釣譽之嫌,與而今隱居於市,實不相同。連老朽這等人,少年時也自己的才能,況懷四海之天子乎?”李處耘聽罷拜道:“先生推心置腹也。”仲離笑道:“李公特意邀老朽來這好去處,再打機鋒便無意思。李公可言為甚所困乎?”李處耘捋著下巴的鬍鬚,沉許久,才道:“漢唐治世,天下一統便休養生息,便是陛下有心開疆闢土,展聲威,朝中大臣必不贊同;陛下也有疑慮。”仲離不斷點頭,卻不說話。於是倆人提起筷子以菜餚下酒,沉默下來,外面傳來了別人請的小娘子彈唱聲音。

“老朽能坐次飲酒吃,已比許多人過得好了,很多人還吃不飽飯哩。”仲離忽然嘆道。

李處耘也嘆了一氣。

仲離又問:“天下為何有饑荒?”李處耘道:“天災人禍,難以倖免。”仲離搖頭道:“非也,天災人禍只是表象,如水之下也是表象。有了天災人禍,旱澇戰亂,人數才能減得下來,地多人少,才能太平盛世。饑荒之因,是人太多了。”李處耘道:“咦,君子在朝,無不以丁戶多寡為國之本。先生此說有悖於常論。”不過李處耘忽然想到在東市很堵的情形,人多地窄,著實不太舒坦。

仲離道:“人愈多,賦稅愈多,國家愈強。但百姓過活,人一多,土地兼併,地便少了……老朽聞堯舜禹之時,猛獸出沒,樹木茂密,男丁狩獵,婦人採集。償若今,遍地野獸果實,人口稀少挾強弓硬弩,還會有饑荒麼?”李處耘沒有反駁,一則他覺得自己詭辯完全不是仲離的對手,二則他已隱隱猜到仲離的看法,這種看法與李處耘等武夫的主張一致,他為何要反駁?

仲離繼續道:“周天子治天下八百年,此後各朝末,便是天災人禍,民飢寒頻死、寇四起,國內之禍群起,在中原逐鹿,成王敗寇,存者生、敗者死,人便少了;漢高祖立國時,國中之人存幾,漢末戰亂之後,十室九空。當此之前,若外有豐腴之地,饑荒之民遷徙求食,民不餓則不反也。”李處耘道:“似乎有理,不過略顯牽強。隋煬帝便是窮兵黷武失了天下,要開疆闢土,要耗費國庫,而今國庫空虛……”仲離道:“沒錢養兵,為何不去撫桑國挖銀礦?沒糧為何不去趾運糧?”李處耘愣道:“撫桑國有銀?”仲離道:“當然有,還有黃金,老朽聽說東海來的倭人,買賣都用黃白之物,撫桑國有金銀礦山。趾占城,稻米一年五,南邊瘴地,卻不缺糧。”李處耘道:“山高路遠。”仲離道:“李公之意,勸陛下強兵開疆闢土,若嫌海闊路遠,兵尚不強也。”李處耘覺得仲離扯得太遠了,不過撫桑國有金銀這事兒,著實可以拿出來說……那蛟龍軍才幾艘船,可海船建制竟與虎賁、控鶴等擁有幾萬銳的地位一樣!若皇帝想組建海上之師,無利可圖養來作甚?

最要緊的,那礦山挖出來就當錢使,利處很直接。

李處耘打量了仲離一番,道:“先生若不棄,便到國公府時常走動,權作門客,咱們也好見面。”

…李處耘與仲離一番商議斟酌,寫了一本奏章,名曰“饑荒論”。把仲離的一些論述,地少人多、饑荒等事,拿出來細說一番。又吹噓,大許為帝國,要從草原上取馬、趾取糧、東海取金銀,富有四海,江山萬代……帝國這個詞,是李處耘專門把郭紹以前在江寧府那番言論拿出來說,先替皇帝吹噓一番……彼時郭紹在江寧府忽悠江南士人,還種了顆帝國之樹!

當然,所有這些美夢,都要維持武夫們的人數和勢力,還得給他們大量的錢糧!這才是李處耘等武夫的心裡話。

李處耘的奏章立刻遭到了朝中文官的恥笑,奏章裡那番“饑荒論”,被人笑話是“不讀經書,異想天開”。

但人們沒想到的是,這種奇言怪談,卻是一下子說到了郭紹的心坎上。

郭紹反覆看了這本奏章幾遍,看的是熱血澎湃,有種躍躍試的衝動。一連幾天,他的心情都無法平復下來。

有一種直覺,他是這個時空很特殊的人,彷彿冥冥中有天命一般。問題是如何證明自己能運轉乾坤?這本奏章,讓郭紹似乎找到了“理論依據”一樣欣喜。

不過郭紹還算冷靜,複雜紛亂的現實就擺在面前,要實施太難,至少不能急於求成。思前想後,坐穩皇位還是最重要的,不然活命都不能。

他這些年來對軍一番折騰,兵制也改了……目的如同符彥卿的孫子名字,繩武!武若不繩,五代十國的江山水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現在這副模樣的軍事制度,是否能用?

郭紹想再發動一場戰爭,先驗證一番……但是國庫積累的財富在之前的諸次大戰中消耗很快,蛟龍軍也沒成型,不能出海去搶;為了保持目前的戶部收支正常,戰爭規模不能太大了,不然財政要崩潰,會面臨燃眉之急。

李處耘的笑話奏章,並未受皇帝駁斥。

大臣們似乎嗅到了某種氣息,王樸上奏,若興兵,應先對付夏州,他認為夏州項是遼國之外最大的隱患。

六位國公無不附議,他們才不管朝廷打什麼地方,有仗打就行!

養德殿再次掛滿了地圖,郭紹一有空閒就坐在一堆地圖前琢磨。這次擺在中間的圖紙不是幽州,而是夏州等諸州那塊地。

又不止一塊地,這等事牽一髮動全身,夏州項被攻,怕是會馬上與遼國暗結連理!郭紹又看高麗那邊,高麗上次派使者來,想聯合取渤海舊地……而高麗和撫桑的海路最近,撫桑那邊可以搶錢。

郭紹不敢輕舉妄動,先幹了一件小事,派人傳旨王樸,兵曹司加派細作出東海,將倭國分司升為兵曹司重要分司之一。

第一卷第七百六十一章錢荒論大許朝漸承平,郭紹改了規矩,十五天大朝、三天議政,每三天才會與朝中文武大臣在東殿見面一次,並將與大臣們見面的地方取名議政殿。

夏天天亮得早,人們一大早來到金祥殿時,天已亮。

郭紹進來時有些不同,他還帶著兩個四歲大的孩子。上次金盞說起立太子的事,郭紹這才重視起一個問題,以後的繼承人若是什麼都不懂,那他的江山幾十年後不是要打水漂?

郭紹準備自己帶著教教,但是他發現自己也不懂怎麼教孩子,琢磨著先給他們找個老師再說。

二十幾個大臣見到倆孩兒,都好奇地觀望著。

郭紹一手牽著一個孩兒,走上上位,在椅子上坐下,讓倆孩兒坐在旁邊。那椅子有點高,二妹的兒子郭翃卻是機靈好動,一跳就上去了,坐在那裡還左右亂動。郭璋卻要拘謹得多,慢地爬上了椅子,端坐在那裡,兩隻小手放在膝蓋上。

“臣等拜見陛下,皇子殿下。”一眾人鞠躬執禮。

“平身。”郭紹道。

不料這時郭翃有模有樣地說道:“你們都是長輩,坐下罷。”頓時下面的人笑了起來:“謝陛下,二皇子殿下。”郭紹轉頭道:“翃兒,好好坐著別吭聲,只管看和聽。”郭翃一臉無辜道:“大姨教我的。”說罷又向郭紹旁邊的郭璋擠眉眼,倆兄弟年紀相仿,平時也常在一塊兒玩耍。

這時禮部侍郎盧多遜道:“昨契丹使者進京,臣先見了一面。契丹人為了遼國宰相蕭思溫之女蕭綽而來,贖回蕭綽。”王樸立刻道:“這事兒大有可為。據兵曹司上京分司報來的消息,遼國主耶律賢與蕭綽青梅竹馬,關係匪淺;而今遼國與大許互為敵國,蕭思溫能派使者來商議,必有耶律賢授意,方不被攻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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