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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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爾到了克列夏季克大街軍區特勤部,傳達室值班的警衛隊長告訴他,朱赫來早就不在本市了。
他提出許多問題來盤問保爾,直到清楚這個年輕人確實是朱赫來的
人,才告訴他,朱赫來兩個月以前調到塔什干去了,在土耳其斯坦前線工作。保爾非常失望,他甚至沒有再詳細打聽,就默默地轉身走了出來。疲倦突然向他襲來,他只好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一會兒。
一輛電車開過去,街上充滿了轟隆轟隆的聲音。人行道上是不盡的人。多麼熱鬧的城市啊:一會兒是婦女們幸福的歡笑聲,一會兒是男人們低沉的
談聲,一會兒是年輕人高亢的說笑聲,一會兒是老年人沙啞的咳嗽聲。人來人往,川
不息,腳步都是那樣匆忙。電車上燈火通明,汽車前燈
出耀眼的光芒,隔壁電影院的廣告周圍,電燈照耀得如同一片火光。到處是人,整條街上都是不絕的人聲。這就是大城市的夜晚。
大街上的喧嚷和繁忙多少減輕了他因為朱赫來的離去而產生的惆悵。但是,上哪裡去呢?往回走,到索洛緬卡去嗎…那裡倒有不少朋友,就是太遠了。離這裡不遠是大學環路,那裡的一所房子自然而然地浮現在眼前。他現在當然應該到那裡去。本來嘛,除了朱赫來之外,他首先想看望的同志不就是麗達嗎?到了那裡,他還可以在阿基姆房間裡過夜。
他遠遠地就看到了樓角窗戶上的燈光。他盡力使自己不要動,拉開了那扇柞木大門。他上了樓梯,在門外站了幾秒鐘,聽到麗達房間裡有人談話,還有人在彈吉他。
“嗬!這麼說,連吉他也讓彈了?規矩放鬆了。”保爾心裡想,一面用拳頭輕輕地敲了敲門。他到心情
動,趕忙咬緊了嘴
。
開門的是一個不認識的青年女子,兩鬢垂著鬈髮。她上下打量著保爾,問:“您找誰?”她沒有關門,保爾掃了一眼房內陌生的陳設,就什麼都明白了,不過他還是問了一句:“我找烏斯季諾維奇,她在嗎?”
“她不在這兒了,一月份就到哈爾科夫去了,聽說又從哈爾科夫到了莫斯科。”
“那麼,阿基姆同志還住在這兒吧?他也搬走了嗎?”
“阿基姆同志也搬走了。他現在是敖德薩省團委書記。”保爾無可奈何,只好轉身走了。回到這個城市的喜悅心情已經暗淡了。
現在要認真考慮一下在哪裡過夜的問題了。
“照這樣一家家找下去,走斷了腿也找不到一個人。”保爾剋制著內心的苦惱,悶悶不樂地咕噥著。不過,他還是決定再碰碰運氣…找潘克拉托夫去。他就住在碼頭附近,找他總比到索洛緬卡近得多。
保爾已經走得疲力竭,總算到了潘克拉托夫家門口。他敲了敲曾經油成紅褐
的門,暗暗下了決心:“要是他也不在,我就不再跑了,乾脆鑽到小船底下睡一宿。”一個老太太開了門,她頭上扎著一塊樸素的頭巾,這是潘克拉托夫的母親。
“大娘,伊格納特在家嗎?”
“他剛回來,您找他嗎?”她沒有認出保爾,回頭喊道:“伊格納特,有人找你!”保爾跟她走進房裡,把口袋放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一面嚼著麵包,一面從桌子旁邊轉過身來,對客人說:“既然是找我,你就坐下談吧,我得先把這碗湯灌下去。
從大清早到現在,只喝了點白開水。”潘克拉托夫拿起了一把大木勺。
保爾在他旁邊的一張破椅子上坐下來,摘下帽子,習慣地用帽子揩了揩前額,心想:“難道我變得這麼厲害,連伊格納特都認不出我來了?”潘克拉托夫喝了兩勺湯,沒有聽到客人說話,又轉過頭來,說:“說吧,你有什麼事?”他拿著一塊麵包,正往嘴裡送,突然手在半路上停了下來。他一下愣住了,眨著眼睛說:“啊!
…
等一等…呸!你真會胡鬧!”保爾看見潘克拉托夫緊張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是你,保爾!我們還以為你死了呢!
…
等一等,你到底是誰?”潘克拉托夫的母親和姐姐聽到他的喊聲,從隔壁房間跑了過來。他們三個人一起,終於認出了站在他們面前的確實是保爾。
家裡人早都睡了,潘克拉托夫還在給保爾講四個月來發生的各種事情。
“扎爾基、杜巴瓦和什科連科去年冬天就到哈爾科夫去了。這三個傢伙不是去幹別的,而是上了**大學。扎爾基和杜巴瓦進的是預科,什科連科上一年級。我們一共十五個人參加試考。我是心血來,也跟著報了名。心想,肚子裡淨是稀湯,也得裝點乾貨進去。哪知道,試考委員會卻把我推上了沙灘,讓我擱淺了。”潘克拉托夫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又接著說:“開頭事情倒
順當。一切條件我都合格,黨證有,團齡也夠,經歷和出身更不成問題,雞蛋裡挑不出骨頭來。但是一到政治試考,我就倒黴了。
“我讓試考委員會的一個同志給卡住了。他問了我這麼一個小問題:‘請您說說,潘克拉托夫同志,您對哲學有什麼認識?’你知道,我對哲學是一竅不通。可是我馬上想起來,我們那兒有過一個裝卸工,上過中學,是個漢。他當裝卸工是為了做做樣子。有一回,他對我們說:從前,天曉得是什麼時候,在希臘有那麼一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學者,人們都管他們叫哲學家,其中有那麼一個寶貝,名字我記不清了,好像叫伊傑奧
[這裡是指第奧
(約公元前404—前323年),古希臘哲學家。…譯者],他一輩子都住在木桶裡,還有一些別的怪
病…他們當中最有能耐的一個,能夠用四十種方法證明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黑的。一句話,他們都是些胡說八道的傢伙。你瞧,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個中學生講的故事,心想:‘這位試考大員竟想從右翼包抄我。’他狡猾地看著我。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了一炮。我說:‘哲學就是空口說白話,故
玄虛。同志們,我才不想學這種胡說八道的玩意兒呢。更說黨史嘛,我可滿心喜歡學。’他們一聽,就刨
問底,讓我講講我的這些新見解是從哪兒來的。我把中學生的話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試考委員們全都哈哈大笑起來。我氣壞了。
“‘怎麼著,你們把我當傻瓜嗎?’說完,我抓起帽子就回家了。
“後來,我在省委碰到了那位試考委員,他跟我談了三個多鐘頭。原來,是那個中學生胡說八道。哲學其實是一門很不簡單的大學問。
“杜巴瓦和扎爾基都考上了。當然,杜巴瓦念過不少書,可扎爾基並不比我強多少。
不用說,這是他的勳章起了作用。一句話,我落了一場空。後來。叫我在碼頭上抓業務,代理貨運主任。我以前總是為了青年的事跟那些頭頭們發生衝突。現在我自己也管起生產來了。有時候,要是有人偷懶或者馬虎大意,我就同時以主任和共青團書記的身份對付他。對不起,他什麼也別想瞞過我。好了,我自己的事,以後再談吧。還有什麼新聞沒跟你說呢?阿基姆的情況你已經知道了。團省委的老人,只有圖夫塔還在老地方沒動。託卡列夫在索洛緬卡區當黨委書記,你們那個公社的社員奧庫涅夫在團區委會。塔莉亞主管政治教育部。在鐵路工廠裡,你原來的工作由茨維塔耶夫擔任了;這個人我不太瞭解,有時候在省委碰到,看樣子,小夥子
機靈,就是有點自負。你也許還記得安娜·博哈特,她也在索洛緬卡,是區黨委的婦女部長。其他人的情況,我已經對你說過了。保夫魯沙,黨把許多人送去學習了。原先那些骨幹都在省黨政幹部學校學習。他們答應明年也把我送去。”直到後半夜,他們才睡覺。早晨,保爾醒來的時候,潘克拉托夫已經不在家,上碼頭去了。他的姐姐杜霞身體健壯,長得很像弟弟,一面招待保爾吃早點,一面興致
地向他講著各種瑣事。潘克拉托夫的父親是輪船上的司機,隨船出航了。
保爾收拾好東西打算上街,杜霞囑咐他:“別忘了,我們等您吃午飯。”團省委還跟從前一樣熱鬧。大門總也關不上。走廊上,房間裡,人來人往,辦公室裡不斷傳出啪嗒啪嗒的打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