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沈燕太可悲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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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間一久,她就有點煩躁和不平衡了,尤其是當她上了學,看到別的媽媽會在孩子受委屈時,跟頭強大的母獸一樣護衛在孩子身側,儀態全無,據理力爭時。
她們和人掐架的樣子實在不好看,五官猙獰,張牙舞爪,唾沫橫飛,一點也不符合對女溫順柔美的傳統審美,但沉凌秋每每扒著陽臺欄杆和教室窗戶看著,都覺得她們好像一頭威風凜凜的母獅子,
髮飄揚著美麗的弧度,天空的清風捲著
動的白雲,為她們演奏一曲
昂的戰歌……
不像沉燕,她隨時都是漂漂亮亮的柔弱樣子,每次給她開家長會,她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媽媽。不止其他同學的爸爸,就連班主任吳老師都忍不住視線頻頻飄向她……
可,她太柔弱了,不,是軟弱。這種軟弱,無差別展示給任何人,挑釁的女人、調戲的男人或是故意調皮搗蛋試圖惹她生氣的女兒……
只有一種情況,就是男的想霸王硬上弓的時候,她就會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拿出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架勢,直到把男人嚇住了、嚇萎了,灰溜溜逃離現場時,她才氣吁吁地扔下磚頭或鐮刀……然後她就會在沉凌秋眼睜睜的注視下,伏倒在
,抖著肩膀哭起來,聲音極盡哀怨……
她在怨誰?沉凌秋不懂,是在怨她早死的爸?留她母女二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她胡亂猜測著,心想,可人死如燈滅,事已至此,活得開心一點更重要,不是嗎?把自己搞得和瓊瑤苦情戲女主角一樣,至於嗎?
*
沉凌秋的直覺很強大,在沉燕的幻想中,她的人生就是一出經典的瓊瑤戲,而她就是那個慘遭拋棄、卻依然堅強忠貞的女主角。
在她還是二八少女的時候,和鄰村林家寨的小夥林遠峰有過一段時間的幽會。林遠峰是附近十里八鄉有名的小夥,體格結實,長相堅毅,富有男子氣概。情竇初開的年紀,少男少女乾柴烈火,在月黑風高的玉米地裡、在背陰無人的山坡上、在儲藏糧食的窯
中……許多地方,都留下過他們情不自
的熱烈回憶。
後來,十九歲的少年告別初戀情人,決定出去闖蕩,並約定一年後回來娶她。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四年過去了……她帶著滿腔自我動的愛意,苦苦等待著,期盼著總有一天,那抹
悉的英朗身影會出現在村頭,
著愧疚又心疼的淚水,攬她入懷,情深義重地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在漫長的等待中,父母相繼離世,媒人來來去去,鄉親的目光逐漸異樣……
九年後,林遠峰衣錦還鄉,在縣城豐悅酒樓大宴鄉里,她收到邀請,混在興奮的村人之中,忐忑、困惑又滿懷期待地與昔情人重逢。
他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以前他再神,也不過是個農村小夥,天天掛在嘴邊的,不是地裡雜草該除了,就是田間菜籽該割了……哪像現在,人高馬大、衣冠楚楚,表情偶爾表演熱情,但更多是客套疏離的,從嘴裡吐出文縐縐的詞,讓鄉親想湊近和他說笑兩句都不敢……
沉燕一生的勇氣都集中在那晚了。她想他既然裝作不認識她,為何又要邀請她呢?可見他還是想見她的,那缺席的十年是有難言之隱的。
她在司機詫異的目光中上了後座,然後滿懷心酸地等待著……
見到林遠峰,她忍不住哭泣,哀聲傾訴著她十年如一的等待和思念。林遠峰如她料想的那樣,
出了
動又愧疚的表情,他讓司機把車開到了賓館……
臨行前,林遠峰囑咐她別忘吃藥,過段時間他就會來接她。
她畢竟已經2歲了,不再像7歲那麼天真。她隱約料到,這次的過段時間,也和上次的“一年後”一樣,意味著遙遙無期。
她不黯然神傷,沉燕啊沉燕,為何你的愛情如此坎坷?為何命運要給予你如此多的苦難?!
但她又心存一絲僥倖,懷念著過去的一幕幕,認為他心懷苦衷,所以暫時不能帶她走。無妨,她要堅強地生下兩人愛情的結晶,然後終有一天,他開著這輛豪車去村裡接她和孩子,然後苦盡甘來、白頭偕老……
為了一個幻想的、瓊瑤戲般雖然過程跌宕但最終皆大歡喜的結局,沉燕沒有吃藥,如願懷孕,然後毅然生下了沉凌秋。
誠然,她是愛沉凌秋的,因為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農村婦女對孩子源自本能的母愛,更因為她一廂情願地認為,沉凌秋是她與林遠峰悽美愛情的見證,是她對愛人無私奉獻、勇敢堅貞的美好象徵。
因此,她才像一個不容玷汙的聖女,烈反抗著那些試圖侵犯她的男人。她想,她要像愛情劇女主角一樣堅定捍衛著貞潔,等著男主角拯救她於苦難之中。
除此之外,她什麼苦都不怕,什麼虧都能吃。
這個女兒很不像她,像誰呢?大概像她爸爸吧,一樣的敢說敢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子……
沉燕覺得快撐不下去時,就會慈愛又不乏辛酸地注視女兒,眼神愛憐和期待……
*
老實講,沉凌秋經常被沉燕那種含義豐富的眼神搞得一頭霧水,甚至有點骨悚然。
她已經3週歲了,在讀初二,月經也來了兩年半。因為發育得好,又長得漂亮,學校不乏追求者,尤其是那個叫嚴濤的初三小氓,比她大2歲半,跟她表白過無數次又被拒絕過無數次,依然我行我素,經常笑嘻嘻帶領一幫跟班,在班級門口或者回家路上堵她,搞得她煩不勝煩。
遍地開花的異好
,讓本就早
的她開始思考愛情。
她想,愛情肯定要朝夕相處培養出的兩情相悅,嚴濤那種單方面的騷擾不是愛情,沉燕那種對亡夫念念不忘、難以自拔、自我動的忠貞也不是愛情。
她覺得嚴濤可笑,沉燕可憐。
這種可憐的評價,在沉燕肺癌晚期、纏綿病榻時,她得知自己的生父尚在人世、還活得風光無限之時,變成了可恥與可悲。
*
為供女兒去縣城初中讀書,沉燕在縣城租了個40平的小房子,又在一家加工板材的工廠找了份運輸板材的工作。
這份工作不復雜,就是負責把切割好的板材用叉車運到下一個車間進行打磨拋光上漆,並不費力,女人也能幹。但小地方的工廠,排風系統近乎擺設,工人作業環境不達標,金屬切割木板揚起漫天粉塵,刺鼻的油漆味,讓身體柔弱、戴著自備棉布口罩的沉燕連連嗆咳。
只過了一年,沉凌秋初一暑假,晚上和她媽躺在一張上,就經常被她壓抑的低咳吵醒。她勸沉燕去醫院開點藥,怕花錢的她隨意去藥店買了點止咳靈……
又過了一年,悶氣
的症狀加劇,她終於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是塵肺,喊她換個工作。
沉燕不願意,心想咳就咳吧,又死不了人,她已經習慣這份工作了,沉凌秋還要讀書呢,母女倆還要吃飯呢……
一年半後,沉凌秋上高一,沉燕被診斷肺癌中期,癌細胞已擴散。她用工廠的賠償款在家裡和醫院吊了半年氣,終於還是在縣人民醫院的病上,撒手人寰。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季,沉凌秋開學就唸高二了。外面四處被滾燙的烈燒得紅彤彤一片,她昔
美麗的身體卻枯瘦得像一截在寒風中風乾的屍體,皮膚蒼白得像一片雪花,薄薄的,彷彿一觸即碎。
沉燕臨死前一週,她似有預,終於告訴女兒她的身世,然後撥通了林遠峰留給她的電話。
那是一串座機號碼,多年來,她反覆按捺,反覆咀嚼,已經諳於心。
電話通了,她顫抖著嘴,鼻翼扇動,既有即將聽到心上人聲音的
動喜悅,又有被棄若敝履的纏綿怨恨。
是的,25年的漫長時光,她終於願意承認,自己早已被拋棄。
然而,在聽到話筒那頭的聲音後,所有的複雜情瞬間消失,凝成一片茫然的空白。
*
接電話的不是林遠峰,是莊奕辰。
電話鈴響的前半分鐘,莊奕辰正坐在他林叔家客廳的沙發裡,一邊聚會神地看運動雜誌,一邊耐心等待林家姐弟打扮一新,然後他領著二人去參加他爸莊士傑的生
宴會。
想象雁初氣質優雅、身姿亭亭地從旋轉樓梯拾級而下,身後跟著哈巴狗一樣調皮搗蛋的璟鈺,他的嘴角不掛上一抹溫柔笑意。
這是一個長相英俊、氣質溫潤的男孩,濃密烏黑的頭髮被打理得一絲不苟,一身剪裁良的高定西裝,襯得他初具男人雛形的身體
拔非常,搭配那抹乾淨溫柔的笑意,足以令任何懷
少女失聲尖叫。
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投入的閱讀。作為客人,他本不搭理,但那電話鍥而不捨地想著,讓他簡直沒辦法好好欣賞他最愛的瑞士滑雪運動員飛越無垠雪原的英姿,他也擔心對方有生意上的急事找林叔,要是一味講究禮貌,耽誤正事,反而不好……
正猶豫著,樓上璟鈺一聲大喊:“奕辰哥,幫我們接下電話嘛!你又不是別人。”
他想也是,果斷接起。
清朗的少年音彬彬有禮、不緊不慢地詢問:“你好,這裡是林宅,請問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