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也有明心寄阿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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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似乎是無所不在的。

小河緩緩動，月牙兒倒映在上頭，搖曳著彎彎的曲線。

彷若在笑。她想。

斜倚著柏楊樹的身軀微往前探，柔若無骨的手撥著水，這滲涼的空氣、滲涼的水，與自己的體溫相同，怔怔望著河中水，以前，很久很久的從前，它們會穿透她的掌心五指，順暢地向前去，可如今，她竟有了形體，掌心能掬起一捧清澈的水。

那對眼仍是瞧著，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河面，不知在端詳什麼，但絕對、絕對不是就著微弱月光打量著自個兒的臉蛋，因為，僅除了眉似的月娘，河面上沒有人的倒影。

她是不該存在的，沒有溫暖的軀體，她只是一縷幽魂，又為什麼，她會有那麼清晰而善的心緒？不懂呵…

莫非久在陽世徘徊，沾染了人氣，多少，有點兒像世間人了？

她恍惚思索、恍惚地笑，不遠處幾戶人家臨水而居，小院內傳來狗吠聲，還有女人高亢的叫罵，語調清亮神，炒熱冷淡的夜，打破原本的靜寂。

“小豆子！你這短命賴皮脫兔兒，咱叫你收了晾竿上的十串香腸，這會兒就剩著九串，還一條呢？！藏去哪兒啦？！”忽聽到殺豬似的哀叫，小豆子肯定又被扭耳朵了。

“你給咱過來！你這不蒸不爛不煮不不捶不扁不炒不爆的臭豆子，給咱講清楚啦！香腸呢？！”

“哎哎哎…疼、疼啊娘、娘，香腸不是豆子拿的，太陽下山時，它們就變成九串了，我也不知道——”聲音像在氣，“哎咬哎…疼、疼，輕點兒輕點兒啦——再擰，豆子要假豆變真豆，沒了耳朵，光溜溜一顆頭。”

“還有嘴撒賴？！難不成香腸自個兒會飛，噗噗噗就飛走了？還是山裡來了虎蛇怪噗地跳上晾竿叼走了？哼！他們有膽子來，還得瞧咱肯不肯放他們回去！”她愈說愈神、愈罵愈活力。

“娘、娘，對！被叼走的，肯定是，哎哎哎！這會兒你擰錯人啦！痛啦！”

“喲——你猴子啊？給個竿子就順著往上爬？！”

“不是我、不是我！你問黑頭啦！”忽然一片安靜，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院裡爆發出更響亮的叫罵，夾雜狗兒的哀嗚，好不悽慘。

“臭黑頭死黑頭有嘴巴吃沒**拉屎！老孃哪兒對不起你？！要你看門，你倒好，把咱辛辛苦苦灌的大香腸給啦！養著你做什麼？！好吃懶做的傢伙，乾脆賣給老李做香，還能掙幾個子兒！”沒有虎蛇怪，倒有隻饞嘴的老狗，監守自盜，防不勝防。

“啊嗚…啊嗚嗚…汪汪，嗚嗚…”狗耳被拽著，聽到“香”兩字，它發出又淒涼又可憐的哀號，以博取同情。

“娘，小聲點啦！別花和頭他們兩家又點燈了，肯定是教你吵了。”男孩說得莫可奈何。

意識到吵了鄰家，她稍作收斂，但天使然，壓低的音量仍讓人聽得一清二楚，氣呼呼的。

“咱大聲嫂說話就是大聲，天生嗓門大，方圓百里誰人不知？！”

“是是。娘說話是響了點兒，心地可是一等一的好。”小豆子靈子，跟著賣乖陪小心，又說了好些安撫的話，一場香腸風波稍見平息。

過了會兒，就聽大聲嫂罵著:“去！你這隻癩痢黑心肝的，今晚不準睡在院子裡，到外頭吹夜風，好好想想。往後再貪嘴，咱真把你送給老李！去去！”

“嗚嗚…啊嗚嗚…”

“少裝可憐，老孃不吃這套！”接著是關門落鎖的聲音，還聽見她喊著:“豆子，腳洗乾淨再上，髒咱新鋪的被單，老孃打斷你的狗腿。”豆子家的燈終於熄了，桂花和頭兩家的燈也跟著熄了，夜恢復平靜，只有蟲聲蛙嗚和小河的低。

過沒多久，一隻動物垂頭喪氣、四腳緩綬地踱至小河邊，喉中發出呼嚕嚕的嗚嗚，好似很不得志。驀地，它彷佛察覺了什麼，嗚音一頓，四腳停住，一顆大黑頭抬將起來，兩顆骨碌碌的眼瞪向柏楊樹這方。

“黑頭，又被趕出來啦？”她對它笑，微彎的角是溫柔而親切的。

識得熱面孔，因突生警戒而豎立的皮放鬆下來，它委屈地搖搖黑頭顱，動了動耳朵，然後老牛拉車似地踱到她身旁，“咚”地一聲趴了下來，黑狗頭就擱在兩隻前腳上，對著河中映月百般委屈的低嗚。

“好了啦，誰教你貪吃。”冷冷的指尖順著它的頭，大聲嫂罵它癩痢，其實狗兒頸部以下是白的，雖非光華似錦，也差不到哪兒去，尤其一顆狗頭，黑得烏亮烏亮的，名字取得剛剛好。

“唉，大聲嫂一家孤兒寡母，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就幫人家做些香腸臘貼補家用、供小豆子上學堂，你吃了一大條，她當然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