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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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委組織部部長朱志打來電話。楊得玉和朱志聯繫不是太多,聽出是朱志的聲音,可能是對組織部長這個職位的敬畏,楊得玉情不自嚴肅了表情。朱志的語氣卻顯得輕鬆愉快。朱志說,楊縣長,這回我可要恭喜你巴結你了,你猜猜,是什麼好事。

組織部來的好事,當然是升官了。但最近並沒誰提到要升他,況且也再沒地方可升。估計是推舉副縣長的名額下來了。楊得玉說,朱部長,你那裡的事,都是天大的大事,這麼大的事我怎麼能猜到,你就快點給我透點信息吧,如果是好事,我現在就去謝你。

朱志哈哈笑一陣,說,你也不要謝我,要謝你就謝黨。副縣長候選人方案下來了,你猜咱們縣一共幾個?猜不到吧,四個!四個候選人報上去,最少也得批兩個,你就等著當副縣長吧。

四個名額確實不少,一下提這麼多,有那麼多的空位子嗎。朱志說,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次要進一步幹部隊伍年輕化,市裡的不少副市長副書記都得進人大進政協,縣一級要進人大政協的副縣長副書記就更多。目前的縣領導們一些人升到市裡,一些人進人大政協,你想想,要空出多少位子。但這次有個條件,候選人要由全體同級幹部推選,然後由縣常委會研究上報。你老兄這回是沒一點問題了,但老弟的事,你還得關心關心,推老弟一把。

楊得玉剛要說我哪有那個能力,突然明白了朱志打電話來的目的。目的就是拉關係為推選他拉票。楊得玉馬上說,那是肯定的,你老兄幫我這麼大忙,全力提攜我,我怎麼能忘恩負義,我不僅自己推選你,我最少還可以拉幾個弟兄推選你。

兩人又互相謙虛互相吹捧一陣,楊得玉問具體怎麼推選。朱志說,具體方案沒定,但上面規定了要同級幹部無記名推舉,我們初步確定以空白推薦表的形式讓大家充分推舉,推舉後再由常委會決定。

縣裡不定候選人,以空白表自由推舉,得票就不會集中,任何人都不會有大的優勢。楊得玉擔心了問會不會以票數多少來決定。朱志說,你老兄怎麼也犯了糊塗,民主推舉也不是第一回,推舉的結果公佈不公佈,推舉票能佔多大分量,只是作為參考還是以推舉為主,這些不到常委會結束,誰也說不清楚。

掛了電話,楊得玉心裡一下沒了底。如果黨委推薦,有滕書記做主,他被推薦基本是十拿九穩。現在讓大家推薦,而且是自由推薦,無記名推薦,肯定會群雄四起,各顯神通。雖然朱部長也認為他最有可能成為副縣長,但只是嘴上說說,如果真推舉,他未必會推舉他,因為推舉他,他的票數就會超過他,傻瓜才會這樣做。據以往這種推舉的經驗,如果你自己想當,你就必須推舉那些最沒希望被推舉的人,只有這樣,比你強的人得到的票才不會超過你。朱志是聰明人,他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今天打電話來,除了拉票,也有麻痺他穩住他不讓他活動的意思。

朱志是組織部長,即使在公平的條件下,和朱志這樣有實權管所有幹部的人爭選票,自己無疑處於劣勢。楊得玉心亂如麻。好在有四個名額。仔細算算,強有力的對手也很多。有宣傳部長,有黨辦主任。這兩人都是黨委常委,按慣例也應該是副縣級了,怎麼說都比他佔有優勢。朱志說四個候選人裡至少要有一個鄉鎮領導,那麼城關鎮和三泉鎮的黨委書記無疑又比他更有把握。真是前有狼後有虎,要在這樣的形勢下被推舉出來,不但越想越沒有把握,而且越想越覺得沒了希望。

楊得玉止不住一陣陣發慌。他想找找滕柯文,探探滕書記的口氣。想想又不合適。消息還沒公佈,憑小道消息就去找,撐不住氣不說,給滕書記的印象也不會好。

財政局長白向林也打來了電話,問他聽到什麼消息了沒有。楊得玉故意問什麼消息,白向林說,你老兄還裝什麼裝,真是真人不相,越是成竹在,越是能撐得住氣。你是穩勝券了,但你還得拉老兄一把,給老兄搭個手,推舉推舉老兄,如果上去了,老兄下輩子也不會忘了你。

又一個對手跳了出來。楊得玉猛然意識到忽略了一個最主要最直接的競爭對手。如果為了考慮平衡,鄉鎮書記佔一個名額,黨委那邊兩位部長一位主任如果上兩個,那麼另一個就要在政府這邊爭了。白向林管著財政,哪個領導不求財政不求人家,如果施點小恩小惠拉選票,無疑比朱志更加厲害。楊得玉簡直是六神無主了。白向林連喂喂幾聲,楊得玉才回過神來,然後故意說,你是不是說候選人的事已經有消息了。

白向林以為楊得玉真不知情,便說前幾天市委那邊就有消息傳出了,然後向楊得玉細說了一遍。白向林說的和朱志說的差不多,可見事情真的就是這麼回事了。楊得玉覺得事情真是可怕:大家都認為他最有希望,推舉時肯定會都壓制他,這樣的結果就會更糟,很可能比那些最沒希望的人的得票還要少。楊得玉覺這回是徹底完了。這樣一想,一股冷氣一下從脊樑骨冒出,迅速擴散到全身,幾乎要發抖打顫,以至於白向林又說了些什麼,他說了些什麼,都沒了一點印象。

又有王奮山和人事局長打來電話,說的也是這檔子事情,言下之意也是讓他關照一下投上一票。楊得玉這才明白,別人說他最有把握,事實是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最有把握,而且每個人都不低估自己,即使那些別人看去最沒把握只沾點邊的,也都覺得自己也有可能,也不會主動放棄這一機會,也都會本能地拼命掙扎一番,就像溺水者看到了漂浮的稻草,不管能不能救命,憑本能也要抓上一把。

又有幾個局長和鄉鎮一把手打來電話,說得都是這件事,楊得玉乾脆將手機關了。如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亂走一陣,他覺得應該找找滕書記,向滕書記彙報一下這些情況,然後看能不能採取些什麼措施,制止這種亂拉票甚至賄選行為。

辦公室的電話沒人接。打通滕柯文的手機,滕柯文說他在鄉下,晚上才能回來。

掛了電話,楊得玉覺大家都在彼此聯絡彼此拉票,手機的電波已經在空中形成了一張大網。他決定試試大家的手機,看是不是都成了熱線。打了三個局長的手機,有兩個正在通話。然後打鄉鎮長的手機,打了六個鄉,也有四個在通話。這個結果更讓他心驚跳。如果這些通話的手機有一半是談推舉,那麼也說明有一大批人在活動。

本打算今天要下鄉去。水庫大壩工程已經上馬,但庫區一個自然村的二百多口人怎麼辦,到現在還沒定下來。縣裡目前有兩種想法,一種是分散遷移到各鄉,另一種是集中遷移到一處,辦一個大型良種養殖場,養豬養牛養雞,一方面自己養殖,一方面為全縣提供良種和技術示範。滕柯文的意見傾向後一種。前一種雖然搬遷費用小,但土地包給了個人,各鄉都拿不出多餘的土地,各鄉都不願意接收,搬遷戶也不願意搬遷,安排起來難度很大。集中安排費用大點,但能形成新的生產力,搬遷戶也高興。但養殖場辦在哪裡,縣裡有沒有這樣一片空地,而且還要有水有草有公路。滕柯文把這個任務給了楊得玉,要楊得玉找出這麼一個合適的地方,然後提會議討論。不少人提出應該選在官馬溝。對全縣的情況,楊得玉當然悉,自然想到了官馬溝。官馬溝不僅風景優美有水有草,而且在那裡留下了他和喬的初夜。想起那片地方,他仍然止不住心動神搖,覺得那片草地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寧靜,那樣的和諧。事實上官馬溝已經成為全縣最美的一個風景區,特別是那片草灘,更是人們忘情享受親近大自然的一個好地方。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建養殖場,不但破壞風景,而且所有的植被,也將無一倖免,用不了多久,就會是又一個亂石溝。但除了官馬溝,全縣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地方,不但沒有這樣的地方,就連一片平坦的空地也難找到。楊得玉決定先到地勢比較平坦的幾個鄉跑跑,和鄉幹部們商量一下,看他們能不能找出個理想點的地方,哪怕是合辦或其他方式合作也行,儘量保住官馬溝,如果將來有了錢,將官馬溝開發開發,就能為縣城的市民提供一個休閒玩樂的好場所。

出了辦公室,楊得玉又心裡發慌。人家都在忙選票,在這樣的情況下,誰不做準備,誰就等於自動放棄。猶豫再三,楊得玉還是決定下鄉的事過後再說,現在好好謀劃謀劃,看有沒有辦法打開局面。

除了也拉票,別的辦法還真想不出來。如果有辦法,也只能在領導身上想。那年選舉省人大代表,在選舉大會上,高一定公開提醒大家,要一定把縣裡的主要領導選上,因為縣領導最悉縣裡的情況,也最瞭解人民的意願,也最能代表全縣的利益,這樣書記縣長就以最高票當選為省人大代表。如果也能說服滕書記,讓他在推舉會上指個範圍或者提個傾向意見,效果肯定比拉票更好。

楊得玉決定晚上到滕柯文家裡好好談談。

雖然楊得玉覺得和滕柯文關係不同一般,滕柯文也很喜歡很欣賞他,但遇事求人,總要有所表示。細想起來,他還沒給滕柯文送過什麼。這麼大的兩項工程給他,誰心裡都覺得他總要有點收穫,甚至發了大財,滕柯文會不會也這麼看,會不會也這麼想。他覺得想肯定會想的。前不久上面挖出了一個貪官,據說就是故意將有油水的差事和工程給自己的親信,然後再收親信送上的錢財。許多人都知道滕柯文不收禮,實在推不掉的,就到財政或民政部門。但他認為,收禮不收禮也是相對的,不收禮是不收那些奢侈的東西和多餘的錢財,並不是急需要的東西也不收,並不是像他這樣可靠的人送點小禮物也不收。那天到省城跑資金,滕柯文說遇到了老同學不回賓館睡,他就猜測可能是洪燈兒來了,果然第三天回來時洪燈兒在半路上出現了。說是碰巧,但碰這麼巧,那隻能說是有預謀。帶洪燈兒到省城,應該是專門來給她買東西的,但回來時洪燈兒並沒帶大包小包。可能是那三天要跑的地方太多,滕書記沒時間給她買。那天他就想,以後再到省城,一定代滕書記買一份禮物。現在楊得玉思考再三,怎麼想都覺得代滕柯文為洪燈兒買份禮物是個好主意。

禮物是現成的。那天包工頭老吳來要工程款,就帶了兩盒化妝品,一對情侶表,一個小巧的女式手機。他本不想收,但老吳笑了說,不是給你的,我知道你用不著,是給你心愛的人的。老吳還說,男人生來就為女人活著,如果連心上人都虧待,這男人就活得虧心。又說比如我,這把年紀,吃沒胃口穿沒興趣,只有身邊的幾個好女人,想想都讓我心跳情動。一個禿頭小老闆都如此,他當然動了心,也當然想到了喬,他沒有拒絕他的禮品。現在他突然覺得可笑,看來送禮者大多想得一樣,大多要挖空心思往對方心裡想,讓對方能夠喜歡,能夠接受。

打開文件櫃,將禮物看看,他想,這些東西放到這裡也是麻煩,送給喬也沒有必要,一是喬有一個這樣的手機,二是和喬結婚後,就是一家,這些東西多了沒用還添麻煩。

晚上看完新聞聯播,楊得玉就給滕柯文家裡打電話。約好九點半再去,九點三十分,楊得玉準時來到滕柯文的住處。

先彙報一陣水庫工程的事,然後提到這次推舉。楊得玉說了人們拉票的情況,滕柯文問,有這麼嚴重?楊得玉點點頭。滕柯文沉默一陣,說,民主這東西,許多人天天叫了喊了要爭取,真的爭取來了,才發現還有許多問題,而且問題還比以前更多。所以,我以前就給人們說過,民主不是天生的東西,它是一定社會的產物,是和經濟基礎、社會形態、文化教育、道德傳統等等一些東西緊密聯繫的,也就是說,有什麼樣的經濟和文化基礎,就有什麼樣的文明民主。我們國家幾千年的封建思想,官本位牢牢地紮在人們的心裡,只要是個官,總有人要費盡心機地去爭取。因為需要費盡心機,所以什麼樣的辦法都有人去想,都有人去做,這就是一搞民主就出問題的原因。

楊得玉覺得滕柯文分析得很有道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官的現實利益太大了,所以官的誘惑力也就太大了。冒死求財,不如冒死求官。但這些話只能埋在心裡,更不能在滕書記面前說。楊得玉說,滕書記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一講,我心裡好像也豁然開朗。民主有民主的好處,也有民主的弊端,更主要的是這種民主還不適合我們現在的情況,當然經濟文化等等都還不配套成形。所以民主還要適當地集中,還要縣委拿出一個適合咱們縣具體情況的辦法,如果不這樣,勢必會出現賄選甚至買票的問題。

滕柯文說,辦法也用不著想,市裡的文件規定得明白,再加附加條件不好待。其實民主推舉也只是個測驗,結果也只能供上面參考,縣委具體怎麼辦,等推舉結果出來再說。

滕柯文的話讓楊得玉放心了許多,看來自己確實有點撐不住氣,有點大驚小怪,更有點缺乏老練。他想,如果推舉只是個參考,推舉不落到後面,縣委就會有辦法平衡平衡。楊得玉立即點頭贊同滕柯文的意見,說,民主集中確實是個最好的辦法,集中正確的民主,才能使民主真正能夠體現。

滕柯文嘆口氣說,我們的民主為什麼和西方的不同,關鍵是許多政治經濟文化的情況不同,比如資本主義國家,許多大官就是大資本家大財主,他們當官也可以,辭官也沒什麼;當官也不完全是為了錢,不當官也不是沒有錢花。但我們就不行,當官是職業,是飯碗,不當官吃什麼穿什麼,所以大家不爭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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