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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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樣,出完了第一茬煤,監工劉八爺到避風睡覺去了,礦警孫四睜著紅絲絲的眼睛守著煤樓直打哈欠。

這照例是一天之中最懈怠的時候,弟兄們活動筋骨的機會又到了。

孟新澤營長將二四二o窩子裡的弟兄攏到身邊說:“都知道了吧?咱們這窩子上面有一個老子,老祁摸著了,說是有風,估摸能走通…”孟新澤未說完,蹲在孟新澤對面的田德勝就低聲嚷了起來:“老孟,你們他媽的真要逃?!”孟新澤瞪著田德勝:“能逃為啥不逃?你不想逃麼?你想一輩子在這兒做牲口麼?”田德勝冬瓜腦袋一歪,黃板牙一齜:“歪子,你小子說話甭這麼盛,你們逃?你們逃得了麼.老子只要不逃,你們他媽的一個也甭想逃!老子說不準也學學那張麻子,向本人報告哩!”

“你敢?”黑暗中,一個弟兄吼。田德勝把披在身上的破小褂向身後一摔,燈籠似的拳頭攥了起來,胳膊一伸一曲的,又玩起了那嚇唬人的把戲。

“不敢?我!這世界什麼都有賣的,還沒聽說有賣不敢的哩!爺爺遲早逃不了一個死字,爺爺就是告了你們,死在你們手裡,也沒啥了不起的!”孟新澤忍不住吼了起來:“姓田的,你他媽的還像中國人麼,你是不是我們的弟兄?!”

“咦,我姓田的還是你們的弟兄,你們他孃的還知道這一點?”田德勝眼睜得很大,面前的燈火在他紅紅的眼睛裡燃燒著、跳躍著:“你們什麼時候把我看作你們的弟兄了,你們什麼事都瞞著我一人,你們不瞞張麻子,光瞞著爺爺!你們狗眼看人低!”孟新澤一下子明白了田德勝憤怒的原因,笑道:“我們什麼事瞞你了!這不都和你說了麼?!”田德勝依然不滿,眼皮一翻:“你們給我說啥了!裡外不就是一條破子麼!這還要你孟歪子說!老祁在號子裡說時我就聽到了!”

“我們想摸通這個子,逃出去,明白麼?”

“算不算我?”

“當然算!”田德勝又問:“聽說有游擊隊接應,真麼?”孟新澤點了點頭:“有這事!”

“他們什麼時候來?”

“不知道,還沒聯繫上哩!”田德勝並未洩氣,冬瓜頭向孟新澤面前一伸,大拳頭將厚實的脯打得“蓬蓬”響,兩隻龍眼極有神采:“不管咋說,我幹!他娘,裡外逃不了一個死,與其在本人手裡等死,不如逃一回看看!”竟恭恭敬敬叫了聲營長:“孟營長,你甭信不過我,他娘,我田德勝壞,可就有兩條好處:不怕死,不告密!不像那王八蛋張麻子,看起來斯斯文文,人五人六的,可他媽的一肚子壞水!”孟新澤受了動,攥住田德勝的手說:“老田,說得好!弟兄們信得過你!”

“那,老孟,你說咱咋辦吧!”孟新澤放開田德勝的手,將目光從田德勝臉上移開去,對著弟兄們道:“今兒個,咱們得把那個老子的情況摸清楚。”田德勝自告奮勇道:“好!老孟,我去摸吧!”孟新澤想了一下,應允了:“要小心,時間不能耽誤得太長。聽老祁說,老子的口在咱窩子上面三百米開外的地方,口有紅磚砌的封牆,牆下有個缺口,牆上還掛著帶人骷髏的危險牌。”

“知道了!”田德勝披上小褂,要往外走。

孟新澤將他叫住了:“等一下,這樣出去不行!”看了看煤頂,孟新澤待道:“劉子平、項福廣,你們準備好,用炸藥炸煤頂,其餘的弟兄通通隨我出來,到煤樓避炮!”藉著避炮的混亂,田德勝溜了,順著二四二o窩子,爬到了上巷,上巷方向沒有出井口,閻王堂的本人沒設防。本人不知道那條令戰俘們想人非非的老子。

炮悶悶地響了兩聲,巷道里的汙濁空氣驟然膨脹了一下,一股夾雜著煤粉、巖粉的從窩子裡湧了出來。鼓風機啟動了,吊在煤樓旁的黑牛犢似的機頭,用難聽的鐵嗓門哇哇怪叫起來。黑橡膠皮的風袋一路啪啪作響的凸漲,把巷道里的風送進了二四二o煤窩。

弟兄們在礦警孫四的催促下,沒等炮煙散盡,便進了窩子。幾個當班弟兄站在炸落的煤塊上,用長長的鋼釺捅炸酥了的煤頂,讓一片片將落未落的煤落了下來。

放炮不是經常的,本人對炸藥的控制也極為嚴格,能用鋼釺捅落的煤頂,決不許使用炸藥。用完的炸藥紙和帶編號的封條還要向礦警孫四賬,上井之前必得搜身。想在炸藥上作文章實屬妄想。

孟新澤卻老是想著要搞一點炸藥。炸藥總是情不自地把他引入了一個神聖莊嚴的境界。聽到煤炮的爆炸聲,他就想起戰場上的火炮聲,他眼前就聳起了一門門怒吼的火炮,那首他和許多弟兄一起高唱過的軍歌就會隱隱約約在他耳畔響起。

窩裡捅放煤頂時,他和一幫拉煤拖的弟兄倚在煤幫上看,朦朧之中,他把窩子裡那躍動的電石燈燈火,想象成了悶罐軍列上馬燈的燈火。他總以為自己不是蹲倚在狹長黑暗的巷道里,而是蹲倚在狹長、黑暗而又隆隆前進著的軍列上。

耳畔的軍歌聲越來越響了。彷彿由遠而近,壓過來一片隆隆呼嘯的雷聲…

我們來自雲南起義偉大的地方,走過了崇山峻嶺,開到抗的戰場。

弟兄們用血爭取民族的解放,發揚我們護國、靖國的榮光。

不能任敵人橫行在我們的國土,不能任敵機在我們領空翱翔。

雲南是六十軍的故鄉,六十軍是保衛中華的武裝!

民國二十七年天,他就是唱著這支軍歌,由孝、武昌開赴臺兒莊會戰前線的。據孟新澤所知,最高統帥部原已把他們軍編入了武漢衛戍部隊系列,準備讓他們在武昌、孝訓練一個時期,參加保衛大武漢的會戰。不料,民國二十七年四月中旬,臺兒莊一戰之後,軍大舉增兵魯南,圖謀攻取戰略重鎮徐州,駐守徐州的五戰區吃緊。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電請最高統帥部並蔣中正委員長,要他們軍火速增援。最高統帥部遂調他們開赴隴海線的民權、蘭封一帶集結待命,暫歸程潛的一戰區指揮,情況緊急時,向徐州靠攏,增援五戰區。四萬多人的隊伍.四月十九分乘軍列向民權、蘭封開拔,嘹亮的軍歌聲響了一站又一站…

軍列抵達民權以後,站臺上突然擁來了一些五戰區的軍官士兵。孟新澤清楚地記得,一個白白淨淨的年輕軍官跑上前來,向他敬了一個漂亮的軍禮:“六十軍的嗎?”他點了點頭。

那年輕軍官口齒清楚地向他傳達了最高統帥部的命令:“奉蔣委員長電令,貴部直開徐州,向五戰區報到,中途一律不許下車,違令者軍法從事!”他對面前年輕的軍官頗有些瞧不起的意思,斜著眼睛盯著他白白淨淨的臉孔看,冷冷說了一句:“最高統帥部的命令是下給軍部的,我得知道我們團長、軍長的命令!”那年輕軍官立即呈上了軍長的命令。

他接過來一看,見上面寫著:“接蔣委員長急電,我軍所屬各部直開徐州,中途不得下車,此令!”下面,是他悉的簽名。

徐州這個古老的城市,就這樣和他的命運、和他們軍的命運緊緊聯在一起了。

河南民權車站月臺上的那一幕,是他一生道路上的一個轉折點。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更沒想到,他會在軍列前方那個叫做徐州的北方古城結束他做為一箇中國軍人的戰鬥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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