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嘶風馳電雪豔馬蹄塵冷月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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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清兵入關,奄有華夏,到了康熙、雍正兩朝,叛亂悉平,深蒂固。當時的一班舊臣遺民漸漸
覺處境
危,存身不住,沒奈何只得懷著耿耿孤忠、滿腔熱血,
亡轉徙到西北、西南等一帶邊
地方去隼路藍縷,開闢草萊,明以佃漁畜牧為生,暗中卻仍奉著前明的正朔,等到生聚有了成效,財富
充,才漸漸號召親友,招集
亡,
等機會一到便圖匡復大計。
子一久,風聲自然難免有些洩漏,一則地介邏荒,官府畏事苟安的居多,知道他們實力雄厚,動惹不得,好在天高皇帝遠,風聲既沒吹到上邊去,樂得裝聾作啞,只盼他們在自己任上不鬧出大亂子來,就算萬幸,哪還管得許多!二則這班人多是聰明才智之士,允文允武,義氣幹雲,江湖上的英雄豪傑互相都有個結納,縱有一兩個好大喜功的官兒,還沒等到收拾他們,自己先出了亂子,大則殺身,小亦裂名。前車之轍,後車之鑑,前任出了事,後任益發膽寒,哪裡還敢過問!
這班人也頗恃重,知道時機未至,只要當地官府不過分貪暴或是設法侵害,無故也不輕易去和他為難。自從鬧過兩回事,官府知難而退,兩下倒也能以苟安。雖然明柞當亡,壯志難酬,畢竟能夠安居耕讀,無憂無辱,有時馳馬鳴鎬,一瀉千里,見首神龍,行蹤飄倏,有時遊行市上,酒酣耳熱,倦懷故主,浩歌代哭,也無人敢來盤詰。
這班人的居處多在邊省深山窮谷,人跡難到之區,大都自為部落。當時江湖上最著名的叫作“南王”
“北周”
“南王”名叫人武,本是前明嫡系宗室,隱居雲貴南疆的雲龍山中。
“北周”單名一個澄字,祖父周懷善,原是前明督帥袁崇煥手下大將,明亡以後,因避新朝羅網,率領全族親友和舊一干忠勇袍澤,間關逃往新疆天山東北挨近塔平湖的白馬山中隱居,已歷三世。周澄之父早喪,自從乃祖去世,因為山中地利天時都極優美,取用無盡,加以上下一心,把一座雙輝寨整理得和鐵桶一般。周澄幼承祖訓,志切匡復,想和江湖上多通聲氣,又在哈密、鎮西兩地設下鏢局,益發威名遠鎮,以致引出許多
昂慷慨、可泣可歌的事蹟。其中頭緒繁多,且待作者一枝禿筆慢慢將它寫來。
且說雍正未年,哈密近郊的驛路上來了一輛雙套騾車,內中坐定老少二人,車沿上跨著一個身體高大的騾夫,不住把手中一長鞭揮動起呼呼響聲,人強騾壯,駕得那車和風馳一般,在沙跡上往前站跑去。那老者年約五旬上下,雖是商人打扮,卻生得龐眉大目,豐額廣頤,
前長鬚飄拂,儀表著實不俗。那少的一個年才十二三齡,面如冠玉,骨秀神清,身上穿著重孝,坐在車廂以內,不時攀住老者肩頭問長問短,意思好似有些不耐,老者也不時回首溫言撫
。青布車篷上滿是黃沙遮蓋。騾夫想是連
趕路睡眠不足,把一雙眼睛熬得通紅,跨在車沿上,只管揮鞭催騾前進,一言不發。不消片時,已由西門繞過南門走向荒漠之中,那騾夫才將長鞭
向身後,微一鬆韁,讓二騾略緩一緩步,然後兩手往上一伸打了一哈欠。
那老者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莽兄弟,這幾真累苦了你了。”那騾夫氣忿忿地回首說道:“只要把這位小爺送到了地頭,人累有啥!這都是死鬼朱老五害的,平白地引進這幾個
細,送了頭子一條好命,害得兩輩弟兄們死亡殆盡,我三人也無處安身。
昨如非遇見鎮邊鏢局那兩位朋友送這兩匹好騾子時,我們這時怕還沒離開楊樹鎮呢!
別的不打緊,我們如被崔家老賊跟蹤追來,憑我三人,官私兩面都打人家不過。寨中火起,主母殉節時再三將小爺託付我兩個。如要出了差錯,就算把命饒上,仗什厚臉到陰間再見人呢?目前人心難測,三道嶺那裡雖是頭子家至親,一則多年沒有通信,二則他已早投了敵人。莫不要我兩個辛辛苦苦把小爺保送到湯水裡去,那才叫丟人呢!依我想,鏢局那兩位朋友雖是初,人卻俠氣,昨
再三勸我們投奔白馬山去。雖然他們還不知我們的底細,恐怕還有些肝膽呢。”老者道:“莽兄弟,你不能因為這次上了自家人的當,便說頭子親友中沒有一個好人。劉四先生投降敵人,當時並非得已,所以他只做了兩三年的官便告了終養,捨去家鄉田園不要,來到這種窮荒偏僻之所,還不是為了避禍二字!頭子為人就壞在他
子太以剛直,雖然明裡和他絕
,斷了親戚關係,女主人還不是暗中不時派人送信送禮問候?
小爺是他嫡親外甥,豈有不肯收留照看之理?那兩位鏢行朋友雖然俠氣,外人畢竟總要差些,何況他們又不知我們身後還有亂子哩。我們還是照主母意思做去吧。”騾夫聞言答道:“你們平時都說我少心眼,主母死時說大主意要你拿,我不過因這回事教人太寒心了,就算那兩個惡賊是敵人派出來的細,拿頭子那等待他,也該稍微發現一點天良,怎便下此毒手,將全寨一網打淨呢!反正我既受了主母重託,這條狗命就算是
給小爺了。事便依你,如出了錯,死不怕,死後見不得人,須沒我莽兄弟的事。”說罷,重又拔出身後長鞭,
風一抖,噓的一聲,那兩匹健騾又翻掌亮蹄,飛也似往前跑去。
這一段路原有窮八站之名,再行四五十里,一過二堡草地便入戈壁。彌望黃沙,漫漫無際,偏偏又當仲冬時分,劈面冷風貶人肌骨,窮途跋涉,益發顯得景物荒涼,情致悽槍。車行之間,老者偶一回顧,車廂那少年已不知何時沉沉睡去。老者恐他受了風寒,忙將他圍身的一件新青布面的狼皮褥子扯開來與他蓋上,嘆口氣道:“休看他平舞劍掄槍、躥山跳澗,像個將門虎子,這般晝夜不歇的長途趕路還是頭一遭哩!年紀到底太輕,哪裡
受得住這般磨折!”正在自言自嘆,忽聽騾夫“噫”了一聲道:“越往前沙越深,本就難走,再要一下大雪,今天還是趕不到三道嶺了。”老者探頭出去一看,一輪淡淡的白
影已不知何時隱去,暗雲低壓,寒風如割,灰沉沉的天幕似要壓到頭頂上來,片片雪花順著風勢打到臉上,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忙回頭打開一隻箱子,扯了一件皮披風出來給車中少年蓋上,順手又帶了瓶酒,拍著車伕的肩膀說道:“這雪少時恐怕還要下大,雖是冷酒,過一會也見效用,你且喝幾口擋擋寒吧。”車伕聞言,忙將韁繩一扯,右手長鞭揮動“嗚”的抖了一抖,任二騾揚蹄噴沫往前跑去,然後
鞭回手接過瓶去,嘴對嘴“骨朵骨朵”一口氣喝去了小半瓶,才笑對老者道:“我正覺口乾舌燥,適才
風張嘴,想接點雪來潤它一潤,誰知雪花看去雖大,落口便化成沒有丁點,好叫人不耐煩!竟不知昨晚走時你還藏了這瓶好酒呢,喝在肚裡涼冰冰的,
快極了。來來來,你也喝上幾口!”說罷,將酒遞還。
老者只喝了兩口,笑對騾夫道:“其實我知你好喝酒,隨時都代你備得有。並非不願你喝,只為長途千里,到處伏著危機,你為人心直口快,又含著一肚子的冤忿,為怕誤事,不得不攔住你些。這時已在荒野之中,四無人煙,不怕闖禍,這瓶燒刀子你還不至於喝醉。我酒量有限,你都喝了吧。”騾夫滿面堆歡,接酒隨喝隨說道:“你終是不放心我。你看我在路上與人多說過話嗎?今天風雪這大,三道嶺已去不成了。趁它雪未墊厚,我們趕到一棵樹,找個人家投上一宿,明天看雪勢如何再行定奪吧。”老者還未答話,猛聽馬蹄之聲夾著鑾鈴響動,從遠處隨風吹到。這時雪勢愈大,粘天衰草、匝地黃雲全被遮沒,雖只片刻工夫,地上積雪已有二寸來厚,雪花如掌,從暗雲中“沙沙沙”往下落個不住。有時風力稍大,雪被風一卷,便成了萬頃銀濤,怒湧驚飛,前路茫茫,只是一白,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二人俱是久在江湖,一聽便知前面來了單人單騎。此去較大的驛站雖有七八十里,可是中間還有一碗泉、羅家窩子等處儘可歇腳,並且前途十餘里便是一棵樹,絕好打尖投宿之所,那人的馬如此快法,估量過羅家窩子正是剛下雪的時候,中途除了一棵樹,還要再趕七八十里,到哈密才能歇腳安身。
這般風雪加的嚴寒天,為何見站不停?單人獨騎冒險長征,如非有絕大的急事,便是個有本領的能手,越來越覺來人形跡可疑,說不定還許是當地的一個獨腳強盜,趁著大風雪天出來攔劫行路商旅也未可知。
老者想到這裡,決計以虛為實,早加防備,和騾夫一打手勢。騾夫知道老者恐來人路數不對,投鼠忌器,想先禮後兵讓人一步,便跳下車來,照著江湖上的規矩,將鞭梢折轉,打了個如意結,向身後,左手挽著轡頭,右手剛剛將頭套騾頸一抱,停車相待。
說時遲,那時快!鈴聲湯湯,蹄聲得得,已由遠而近,雪花如中,只見離車丈許以外的側面一騎快馬,馬背上坐著一人,身披著一領帶帽兜的大紅披風,從去路那一方風馳電掣般跑將過來。那馬通體純白,如非馬背上人衣服是鮮紅顏
,幾辨不出是馬是雪。
馬本高大,昂首馳奔,絕塵飛馳,鼻掀口張處,團團熱氣霧也似蒸騰而起。馬上人兩足扣鑷立馬背之間,穩如山嶽,那領大紅披風被風吹起與肩相平,
出一身黑緞子密扣急裝,越顯得英姿颯
。真個人是英雄,馬是良驥!二人只這停車一顧之間,馬影便自消失,只見前面一朵紅雲衝開起千層雪
,眨眨眼工夫沒了影子,不
又驚又佩。那騾夫首先脫口叫了一聲“好”一算那馬來的方向,在車旁斜出丈許。這一帶雖是戈壁沙漠之區,又是一條直道沒甚歪斜,可是路旁沙窩子甚多,一個走歪了路,車輪陷在裡面便不易拔出,又在雪天,更是危險。估計那馬必然在這條路上走慣,定不會錯,自己的車必是在中途勒肚帶時走偏了些,幸而發覺還早,彼此一商量,比準馬行的方向,拉著騾子上了直路。一看車篷罩上積雪已有三寸,騾身也成了白
,雪被騾身熱氣融化,遍體熱氣蒸騰,勒口和尾巴上結了許多冰絲。幸是當地土產健騾,耐慣寒冷,否則休說雪中奔馳,便凍也凍死了。
二人同時動手將車棚上的積雪掃去,又將車後的氈布打開搭在騾背上面,匆匆整理停當,重上征途。
這時前途積雪愈厚,車在雪上甚是難行,二騾已不能似先時那般急馳。騾夫見那雪越來越大,雪花如掌,密舞翻飛,再有兩三個時辰趕不到歇腳之處,連人帶車怕不都葬在雪裡!心裡一著急,拿起酒瓶“骨都骨都”把餘酒喝了個淨,將瓶往車後一甩,跳下車來,拉著前套的騾嚼子便往下跑去。費了好些氣力才跑出十來里路,忽覺車輪被什東西膠住,停車過去一看,地上面積雪已有半尺多深,車輪已被冰雪凍結,不叫不迭的苦,再看老者,已然縮人車中臥倒,只剩兩隻附有冰雪的烏皮靴底微
在外,暗罵:“好狡猾的東西!也不下來幫我個忙兒。”過去一拉車簾,剛伸手一拍老者的腿,老者忙欠身坐起,低語道:“小爺周身火熱,
忽忽的,許是凍病了呢。車怎麼停了?”騾夫聞言大驚答道:“這可怎好!小爺生病,如今車輪又被冰雪凍住不能轉動,還得走一路收拾一路,多晚才到站呢?”老者跳下車來細看了看,走向前面,手挽車轅往前用力一帶,連車帶騾滑出去好幾步,果然車輪不轉,忽然急中生智道:“雪天奇冷,我們把輪上的冰敲了,走一會它又凍上,還是不成。我曾見過雪橇滑走起來比車還快,上路時我怕路上冷找不到柴火,帶了許多整
木柴和乾草在車後,取來我們試試。”騾夫忙將車後柴草取到。老者先用草把騾的四蹄包上,又打了些草索揣在懷裡暖著,然後取了幾塊寬厚木柴,用草索把它紮成兩
三尺多長的排子,並取出懷中草索,紮在車輪底下,前端翹起,叫騾夫先拉著騾子緩緩前走,試試行否。騾夫拉騾走了一段,果覺順溜非凡,那騾也不甚覺著吃力,正自高興讚美,忽見老者將身上雪一撣,又要坐上車去,騾夫道:“你怎這般怕冷?草繩不結實,好容易
好,添一個大人上車,震斷了又得費事。”老者笑道:“莽兄弟,你懂些什麼!兩套大車用幾
草索,就把排子扎住了麼?那不過當時綰住一些,這時輪底排子早被冰雪膠合,鐵一樣的結實。還不隨我上來,任騾自走要快得多呢!”騾夫聞言還不甚信,及至往車底一看,不但輪索凍合,便是那幾
木柴紮成的冰排,空隙之處也被雪填滿,變成一片平滑晶瑩的冰板,這才歎服道:“無怪頭子和主母都那麼信服你,你是真能想主意!”說罷,也跨上車沿去,一抖韁繩,業已被冰凍硬,不受使用,好在那騾受過名手訓練,頗知趕路,無須過分鞭策,只口裡“吁吁”兩聲,便奮蹄踏雪往前奔去。先一段路因為車輪之下綁有雪排倒還輕快,偏是那雪越墊越深,車子雖不顯得難拖,那綁了草的騾蹄雪附上去微一得著暖氣,便融結成冰,於是越附越厚,走了十多里路,騾蹄上的冰雪竟結成五六寸厚尺許方圓的冰塊,累累贅贅,如何還能快走?
騾夫和老者擔心車中少年的病況,冰天雪地,又無法些湯水與他吃,只好把衣服被褥給他蓋得厚些,眼巴巴只盼早些趕到宿食之處才好想法,正在愁顏相對,忽覺車子愈走愈慢起來,騾夫大罵了一聲:“討打的畜生!”
出身後凍結的長鞭便要打去。老者忙一把攔住道:“我們三人的命一半都
給這兩個騾子身上,怎麼隨便亂打!它跑得周身直冒熱氣,天又這樣冷,哪能經得住打?車慢不是雪積太厚,便是冰排出了
病,還不快下車看看去!”騾夫聞言,忙跳下車一看,地上的雪已七八寸,八隻騾蹄上俱都帶著一大團冰雪,騾蹄踏下去便是兩個大窟窿,正要向車上取刀把來敲,老者恰好也探首車沿看見,忙喝止道:“這個萬使不得!騾蹄已被冰塊封固,凍得失了知覺,這一下怕不連腿敲折!由它自走雖然慢些,蹄上有了冰塊,還不會滑倒呢。”騾夫聞言無法,嘆了口氣道:“我們只顧說話沒留心,車子時快時慢,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知道什麼時候到呢?你替我把住點車,我前面踩踩道去。”老者攔他不聽,只得坐在車沿,眼望騾夫戴起斗笠,一路連縱帶躍穿入雪花飛舞之中,轉眼便被雪
遮住目光,看不見影子。猛又聽得鑾鈴馬蹄之聲起自身後,聲音與適才相似,車中只剩自己和那病少年,窮途亡命之際,不得不留一點神,既不便出聲喊人家住馬,又恐來人馬快,大家同在一條路上,雪花
眼,萬一人馬撞在車子上面,彼此俱都危險,耳聽蹄聲自遠而近,不敢怠慢,連忙跳下車去,將騾子往旁一帶,斜刺裡避出四五丈,剛停住了車,再一聽那馬蹄鑾鈴之聲倏又到了前側面,一會便沒聲息。那人踏雪乘馬奔馳,算計他一來一去僅在這百里以內,頗似有心尋覓自己車輛一般,越想越覺可疑。
老者輕啟車簾看了看車中少年,兩顴火熱仍是昏不醒,暗忖自己雖然年邁,如非上前年被石福生這個狗賊勾引外寇,破了數十年苦功練成的內家真氣,今
縱遇能手,自信也還能以對付。如今單憑一身武藝,倘遇真正內家,如何能敵得過?劉莽子偏在這時去踩什麼道,雪又下得大,雪大曠野,四顧茫茫,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一個走
了路彼此相左如何是好!心中不得勁,匆匆掃了掃車騾上的積雪,重又拉上原路,任憑二騾奮力拔腿緩緩前行。好容易又行了半個多時辰,才走有裡許多的路途,看出騾力已竭,騾夫劉莽子仍不見回,適才遇著那馬上怪客去而復轉,諸多顧慮,又不敢出聲呼應,方自著急,忽聽二騾昂頭齊聲長嘯,知道這等慣跑長路的健騾全都識路,既然齊聲嘶鳴,必離食宿之處不遠,正恐劉莽子心
,雪中走
了方向,駕車前行不過一箭之地,忽見劉莽子氣吁吁從雪中跑來,滿面笑容,先看了看騾子蹄腿,然後說道:“到了!到了!”老者便問:“到了什麼地方?”劉莽子上車說道:“我們不該
細,照人家的馬走反倒錯了方向,白走遠了十幾里路。不是這場雪,中間一段有那二尺多深的浮沙,車還要陷在裡面呢。前面不遠便有一個小村集,我忙著回來送信,也沒問地名,有四五處人家,雖非大道驛站,人卻個個好。
我已託他們燒雪水煮飯,趕著來接你們,誰想剛出門走沒多遠,又遇見騎馬那傢伙。你不是叫我遇事留心嗎?這傢伙大雪天來回亂跑,定不是好道。當時心一犯疑,聽見馬蹄鈴聲便避開一旁。雪太大,也沒見他過去,待會一聽就沒聲響了。只顧一躲他不要緊,竟把路走岔了些。約算走到適才起身的地方,還不見車的影子,我一著急,索給它一個橫找,好歹也能辨出一點車印。左找十幾丈又往右找,輪上有雪排,車一過便被雪蓋上,哪找得出車印?多謝適才沒敲去騾子蹄上的冰塊,所留窟窿又深又大,雪不易填沒,居然一下被我找著,有一邊還遇見兩三點血跡,被浮雪蓋住。我還怕騾子受傷,出了事呢,剛看二騾的蹄腿,都是好好的,才放了心。我現在由後往前趕,恰巧又聽見騾叫,估計離那小村集至多不過半里路吧。小爺的病好了些麼?”老者聞得雪中血跡,心中一動,便答道:“小爺如今燒得更厲害,不到地頭簡直無法。這村集不當官道,現在人心難測,我們到了那裡,諸事放謙和些,不可任
飲酒,話尤其要少說。你我常時看到點我們的拐、劍、暗器,雖不便常拿在手裡,也要放在稱手的地方,以備萬一有事時立刻可以取用。”劉莽子道:“金老大哥,小爺病這般沉重,事情有個好歹,怎好去見死了的頭子和主母?這個我自曉得,不過雪天心煩,不說話可以,難道埋頭吃兩杯悶酒也不許麼?先是我說世上沒有好人,你說我言之大過,不見得個個如此,這時我看人家不錯,人你還未見便這般起疑,真糊塗煞人呢!”老者揪然道:“話不是這等說,事要見機。你沒見適才那兩次在大雪中來去的馬上人麼?我算計他的途程,只在我們車前車後數十里地面。第一次來路難說,他那去路,任他馬快,這般天氣也決到不了哈密。一路上前不把村後不靠店,往返百餘里大雪地裡奔馳,所為何來?往好的說,三道嶺那裡未必料到小爺還在人間,如若料到,他為人何等
明仔細,如是收留,定派他少君帶人前站來接,不收留呢,至少也要派人帶了盤川前站攔阻,以免投到他家,一個不留,萬一走漏風聲
出事來。我們到哈密,因為天
不好,人地又生,買僱牲口都沒辦到,還耽延了兩天,竟沒見他人來,可見還不知道。
馬上人的貌相沒看清,可是他那穿著打扮,連我隨頭子由當官到走闖江湖,這多年見過多少已未成名的英雄,竟看不透他的來路。再說我們從中還轉甘、涼等地間關到此,甘、新的地面何等窮苦,我們走過的也有好幾千裡了,這裡去迪化是有名的窮八站,草貴如金的地方,連在前幾站所見的芨芨草都難見得一,怎會你去問路投宿,四五家人搶著待承,立刻給你燒水煮飯,還由你挑選住處?縱然這裡民風尚義,也未必能如此吧?你只拿這些情理並著想一想,就知道可疑之處頗多了。”劉莽聞言,不再爭論,兩眼望著前面,一任二騾在漫天飛雪中奮力前進。又走出沒有半里,、騾鳴聲正急,忽見眼前黑影一閃,從前面雪
中冒出一個頭戴寬邊斗笠、身著青布棉襖褲、足登雪滑子的壯漢來,一見面便對劉莽說道:“這位大哥適才借宿,也沒說你貴姓。我們見你去了好多時沒來,恐雪深騾子難走,翻了車,派我來接,剛出門不遠,聽見騾子叫才尋來的。這樣雪天,也真難為這兩匹牲口呢!”劉莽和老者一見人來,早按江湖上規矩跳下車來。老者拱手車前,連說“勞駕”劉莽攏住騾頭答道:“我姓張,這位老朋友姓李,叔侄二人前往迪化經商。適才恐他們等急,忘了通名,真是失禮!你大哥貴姓?”壯漢通沒做理會,笑答道:“我姓田。還有二位東家都姓周,便是約你到家那人。你自請上車,這就到了,我頭裡領路先去吧。”說罷,將手一拱,朝車前走去。
老者見他身子往下一蹲,雙足一踹,便飛也似的穿入雪之中,雖說滑雪是天山附近一帶人的慣技,這等身手卻也罕見,看他說話神氣,對江湖上的慣行規矩又似不曾理會得,心中好生納悶。二人上車,前進沒有多遠,便聽前面有人叫道:“到了!到了!”車又過去兩丈遠近,才看出密雪飛灑中,道旁隱現著四五所人家,屋頂雪蓋得老厚,看不出來,那牆都一律用大小山石嵌縫緊砌而成,看去甚是整潔堅厚。這一路上除了王侯宮毆外,大都是土牆茅舍,似這樣的房子還是頭一次見到。中間一所,門外居然還有幾株古樹,也是沙漠中稀見之物。樹下站著那姓田的漢子正在出聲招呼,二人連忙跳下車來。姓田的接上來道:“周家弟兄因雪具被人借去,沒有來
接佳客,現在屋裡相候。
把車拉到門裡去吧。”老者見那門甚是寬大,足可容四套大車同時並進,裡面是一所三合大院,頗像個大客店神氣,地勢卻又偏僻,不在官道之上,再一想起這幾所房子的款式,不心中又是一動。事已至此,吉凶難定,一邊遜謝,假作撣雪、整理衣帶,偷偷把懷中獨門暗器、新近亡命出走才喂上毒藥的飛血無聲毒藥歸元弩問了一問,才隨著劉莽拉著騾車而入。
到了正屋前停車,見門中站著一箇中年、一個少年,俱是先明文人打扮,朝著老者和劉莽把手一拱,說道:“這般大雪,行路不易,快請進屋暖和暖和,將騾車給我們田老兄弟去料理吧。”說時,姓田的壯漢正走向車前,往車中一看,說道:“車裡面還有一位小朋友呢。”老者一面舉手道謝,口中說道:“那是舍侄,雪中受了點寒。今
如非主人情重,前路茫茫,真不知如何是好呢!”隨說隨扒上車沿,將車中病少年連被抱了出來,走人室內。
劉莽剛將隨身的四件行李搬下,與老者互相抖了抖身上的雪,姓田的壯漢已將騾車往東面車柵內拉去。劉莽還要跟去相助料理,中年的一個忙攔道:“適才張兄前來問路,愚兄只說是個尋常的車把式,也沒請問過姓名,後來老兄弟歸報,才知張兄和李兄是一路朋友,好叫人過意不去。四海一家,分什彼此?張兄已辛苦跋涉了這一天,正該歇息歇息,坐定以後愚兄弟相陪飲幾杯悶酒,以消客中岑寂才是。車中行囊既已取出,想沒什備用之物,就由田老兄弟去料理吧。”二人見主人情意誠懇,言談動作俱似斯文一派,又是先朝打扮,心中略放,只得道了擾。
中年的一個見那病少年被老者半扶半抱坐在堂屋木椅之上,兀自昏不醒,近前摸了摸頭上,失驚道:“這位小朋友燒得火熱,看去病還不輕。外屋太冷,快請進屋放他睡在
上,少時進點飲食,再由愚兄弟設法延醫調治。我們進屋再說吧。”老者忙又稱謝,隨了兩個主人入內。掀起暖簾,見室中燒著暖炕,炕頭還放著一個沙泥砌成的方火爐,爐臺上燉著兩個白沙壺,壺中水已大開,壺蓋被熱氣衝得“叭叭”直響。桌椅用具一切齊全,爐火熊熊,滿室生
,紙窗如雪,纖塵不到,便連那具火爐也是用沙泥砌成之後用米湯澆上去,再經樹脂打磨,平勻光滑,真個潔淨已極。休說三人雪中得此無異登仙,就是這數月來奔走逃亡投宿時,在甘、涼道上,也曾遇見過兒處大家豪富、貴族王公與那江湖上朋友的家宅,似這等雅潔舒適之所,還是頭一次涉足呢。
老者見室中並無江湖氣,又寬心了許多,先扶了少年上炕去臥倒,問他想吃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