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對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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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由市泊司延伸出來的海關,還是由工部百工坊脫胎出來的科學院,無論是從刑部衍生出來的巡回法庭,還是從吏部分化出來的律政處,每個部門,都比原來定位更準確,運轉得更高效,更有利於國計民生。

借用文天祥關於國家的概念,陸秀夫知道,大宋朝庭管理下的中國,就像一個病重的患者,每拖延一天,身上的痼疾就會更重一些。而北元朝庭的管理方式,則像一個提著刀的屠夫,只管從華夏身上割,至於國家和百姓的死活,他們不在乎,也懶得在乎。

繼承了大宋傳統,顛覆了北元統治的福建破虜軍政權,則採用了一種全新的方式。撫平北元給這片土地帶來的創傷,同時,也在想盡一切辦法,讓華夏文明恢復健康與生機。

陸秀夫已經不敢評價文天祥做得對不對,儒者的本心告訴他,這一切對華夏有利。但他也不敢完全接受文天祥的改革,這種變革,適用於破虜軍變相割據的福建,而不適合整個朝廷。

福建被元軍佔領後,原來大宋遺留的一切被破壞殆盡。可以說,北元將大宋的影響徹底抹去,把福建變成了一張白紙。文天祥奪回這張白紙,自然可以在上面信筆塗抹。

而行朝,卻保留著大宋所有傳統,包括它身上那些致命的缺陷。

陸秀夫也不再奢求能把文天祥拉回到自己朝廷身邊。破虜軍這顆新芽已經吐綠,經過這麼長時間觀察,本純良的陸秀夫希望它有一個機會可以茁壯成長。

至於朝廷那邊的道路,陸秀夫有自己的打算。文天祥走的是一條路,也許通,也許不通,是摸著石頭過河。而朝廷需要走的路,卻有無數古聖先賢曾經論證過。如果以儒學之博大,將文天祥在福建這些神兵利器、奇技婬巧納進去,用聖人之道來駕馭福建新興的百科雜學,儒學為體,雜學為用,體用結合,未嘗不能致大宋以中興。

屆時,他可以通過比較,讓文天祥認識到,誰更正確。也可以通過比較,將那些跟著文天祥身後誤入歧途者喚醒。

只要雙方都是為了國家復興,彼此之間的分歧,就未必真的不可調和。關鍵一點是,看了福建所表現出來的生機和破虜軍的強大實力,陸秀夫猛然意識到了,如果雙方現在就火併,兩個月之內,朝廷將不復存在。

此刻,朝廷是主,破虜軍是藩。削藩之舉,要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而不是言官們的一時熱情上。

“君實,快到了,你得下來走幾步!”文天祥的話將陸秀夫從沉思中喚醒。跳下滑桿,有些酸澀的雙眼,陸秀夫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群山環繞的谷口。

“再向前是軍事重地,轎伕們不能靠近!”文天祥笑著解釋,帶著陸秀夫等人走向第一道崗哨。

手持利刃的衛兵核查過每個人的牌,舉手敬禮,將一行人放了進去。轉過谷口,繞過竹林,跨過一座掛著特別標識的木橋,眼前的景豁然開朗。一排綠油油的秧苗,出現在大夥面前。

“文兄,這是什麼?”陸秀夫不解地抗議。

幾個同來的工部官員也剎那變了臉,文天祥今天說好了帶他們來看開發那些神兵利器的科學院,趕了大半天山路,累了半死,居然展示的是一片農田,不是純拿大夥開心麼?

“科學院,乃研發百科之學的場所,不單單是武器!”文天祥笑了笑,耐心地跟大夥解釋“這裡群山環繞,地勢低平,氣溫暖,水源足,所以試種了幾畝田,如果種好了,就可以把種子發給農戶,並且傳授他們細作之法!”文天祥俯身,捏了把地裡的泥土,舉到了大夥面前。

“華夏自古以耕戰立國,所謂耕,不是說全體百姓都去做農夫,而是讓最少的農夫,養活最多的人。所謂戰,不是所有人去做戰士,而是如何將軍隊的戰鬥力,提高到最大!”

“文兄說得有道理,君實受教!”陸秀夫肅然整冠,對著文天祥一揖到地。對方几句話,又解開了他心中的一團惑。

在福建各地周遊時,陸秀夫發現這裡極重工商,對農民反而有些放任自。雖然泉州和福州都是優良的海港,只要有錢,可以派船隊去占城和倭國購買糧食。但糧食畢竟是國家命脈,短時間可以靠外購應急,長時間下去,必生大患。而今天文大人率先帶大夥來看農田,已經說明了他對農業的重視。

“這片是引種的占城稻,當地百姓已經種了幾百年。卻很少有人做到安南那麼高的單畝產量,我僱人去安南請了幾個農夫來,給大夥示範。那邊半山坡上是天竺棉,比大宋的棉花絨長,更適合用科學院開發出的紡織機來紡,出的布也更好。如果有人種,明年泉州的商人就可以不買天竺的棉花。過上幾年,大宋的棉布就可以運往海外!那邊是急麥子,據說長得快,收了麥子後還可以種菜,我讓人種種試試…”文天祥指點著四周土地,如數家珍。

“宋瑞兄,你那安南農夫,是抓來的吧!”陸秀夫饒有興致地聽著,突然,手一指,點向田埂方向。

田梗上,兩個又矮又黑的老人嘰裡咕嚕地叫著,好像在發脾氣。而他們身邊,兩個文職打扮的人和七、八個本地農夫,恭恭敬敬地聽著。

“重金請來的,只是請的時候,蘇家那些人,用了些手段!”侍衛長完顏靖遠笑著替文天祥解釋“安南比大宋貧弱得多,他們不願意來中國,只是覺得中國人不爭氣,大好山河都給蒙古人佔了!”所有人臉均是一紅,完顏靖遠見大夥被自己說得尷尬,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將話題岔到了別處“諸位大人不提,我倒是忘了,蘇家去安南替咱們運米,說是遇到了陳丞相!”

“陳相,他近況如何?安南王可願意我朝去安南駐蹕!”陸秀夫聞言大喜,急切地問道。眼下雖然戰事平靜,但一個廣東,畢竟形不成戰略縱深。把幼帝安頓到海外去,第一可以讓張世傑和凌震兩位將軍不再為保護皇室而勞神,專心與蒙古作戰。第二,可以讓那些外戚和窺探權力的豪強無處下手,再難重演端宗皇帝的悲劇。

“陳相進行得不太順利,安南王只見了他兩次,然後就避而不談了。畢竟安南只是個屬國,國王上下,不會為他國安危拼命!”文天祥接過話頭,打斷了陸秀夫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果君實能說動朝中大臣,我希望萬歲能避居求。不經過泉州,蒙古水師無力進攻求。而張將軍麾下水師和我破虜軍水師,可以牢牢聯手控制東南海面。崖山地勢雖然險要,畢竟靠陸地太近,一旦邵州和英德被元軍攻下,崖山必危!”

“陸某盡力!定當令丞相之言直達聖聽!”陸秀夫拱手施禮,客套中帶著冷淡。文天祥知道他不放心自己,再也不提此事,指指點點間,又過了一道崗哨。耳聽得前方濤聲轟響,卻是來到了一處瀑布面前。

來雨水多,那瀑布得正急。匹練般在山崖間墜下,推動著山溪畔幾輛水輪車飛速轉動。水車的另一端,是層層疊疊數級齒輪,一個工匠忙忙碌碌,不斷向齒輪上點油。齒輪的盡頭,是層層滑輪,滑輪用鋼索帶起個碩大的油錘,隨著水車的轉動,油錘沿著特定軌道上下揮舞。

幾個臉燻得鍋底般的鐵匠用火鉗夾著鋼甲,放到油錘子下。只見紅星亂舞,紫霧升騰,片刻功夫,一塊完整的甲已經成型。

“文兄,這,這是何物!”陸秀夫驚詫地問道,對眼前的龐然大物到無比震撼。

“這是水車,那邊是鍛錘,我朝早就有,都不是新鮮東西。科學院把他們組合到一起,力量增加了十倍,功效也增加了十倍不止。目前效果還不穩定,沒送到工廠裡去。等他們利落了,安放到工廠中,打造鎧甲和鋼弩,速度就增加許多!”文天祥認真地跟大夥解釋。陸秀夫有求知之心,他決不藏私不授。文忠認為,中國自古以來,科技發明多,但實際推廣開的少。其中一個原因是士大夫階層對科技的輕視,還有一個原因是發明者的藏私。把這些水力推動的設備推廣給朝廷,朝廷就能進一步自立。當他們在新生事物上一步步站穩腳跟時,不知不覺間,也會跟自己一樣,敞開心扉接受新的思維。

“文兄,這神器,做好之後,除了軍中,你會向外賣麼?”陸秀夫拉拉文天祥的袖子,遲疑地問。

之前覺得進入科學院,手續繁雜,崗哨太多。如今,他卻希望周圍的崗哨越多越好。幾個工匠在水錘下,工作效率是普通作坊的數倍。如果這種器械被北元偷學了去,憑藉元庭現在的領土和人口優勢,大宋收復故土的任務,會更加艱難。

“賣,細的軍用。疏的民用!”文天祥豪不在意地說道,彷彿在談論一件尋常的物事。

“不可!”一個工部官員立刻跳起來攔阻,不顧雙方之間身份差別,大聲抗議道:“丞相三思,若北元有此利器…”

“買來的東西,能比原主人用得好麼?”文天祥揮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話。官員的思維他理解,在把一些新產品投入民用時,很多破虜軍官員也以同樣的理由反對過“只有民間普及了,整個國家的工業基礎才能提高。而元庭那邊,即使買過一兩臺去,不一定會用。會用,不一定會重視,會用好,會修理,會開發出新能。他們自己不消化,一味購買,就會對咱們的設備產生依賴。越買越懶,跟在咱們身後跑,距離只會被越拉越遠!”

“普及?基礎?”工部官員的眼睛瞪得比雞蛋還圓。他不懂這些新名詞,也無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我們和北元之間的角逐,不僅僅是軍隊之間的較量。如果長時間僵持下去,最終決定勝負的,是雙方的國力。而農田、工廠和治下百姓,都是國力的一部分!”文天祥指點著遠處的農田,和近處的煙囪,輕聲說道。

腦海裡,又被文忠的記憶所佔滿。當年,中國的鋼產量為三萬噸,而本為三百多萬噸;中國的生鐵產量為三萬五千噸,而本為二百零三萬噸。

如此懸殊的國力對比,本人不入侵,才怪。

有些悲劇看似偶然,退幾步,從遠處看,卻是必然要發生的。

眼下自己這些人指揮能力,和麾下士兵的作戰能力都不如元軍。所能憑藉的,就是一兩樣領先技術和整個國力。而想提高國力,首先要提高管理國家者的思維理念。

陸秀夫試圖影響自己,讓自己迴歸原來的文天祥。自己又何嘗未存了潛移默化陸秀夫等人的心思。當這些人回到朝廷,去嘗試那些新的機械和新的生產方式,他們就會慢慢領悟,傳統的治政方式,與新興的產業之間格格不入。

到時候,他們必然要做出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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