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詢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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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人次便告別寒央、顏煥等人,乘水
山莊的船隻西行。這條水路無疑與京城是南轅北轍,身邊又多是水
山莊耳目,他們雖出了龍潭虎
,卻不知如何脫身,眼看出了青池地界,離京城也越來越遠,不由滿腹惆悵。傍晚船隻靠岸,段行洲倒也急出個拙劣的辦法來,說是船上狹窄,便上岸投宿。這小鎮是水路上的要道,常年商旅來往不絕,因此客棧雖大,卻都住滿了人。掌櫃見段行洲與鐵還三一行氣派不凡,更是水
山莊的客人,點頭哈
一迭聲抱歉,想盡辦法只挪出一間上房安置段行洲,水
山莊其他人等只好住在樓下的屋子裡。
兩人屋中對坐,正要商議如何將消息平安傳遞出去,門外卻忽有人道:“兩位,晚飯備好,請用吧。”聲音聽來悉得緊,鐵還三心裡一動,忙起身來拉開門。果然是周用手捧食盤站在門前,段行洲大喜,接過吃食讓周用進屋。
“哈哈。”周用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是不是查到要緊的消息,跑出來通風報信?”
“大人明察秋毫!”段行洲讚歎道,“小人等才從水山莊出來,大人便在此相會,省去了我們的大麻煩。”
“那也沒有什麼。我自你們進莊之後,就一直暗藏在督州,好便宜行事。”周用道,“刑部在水山莊周圍常年駐有細作,你們一上船就有人通報。我便快馬趕來了。快說、快說,你們可查明方白帝身份?可見到了什麼要緊的人物?”鐵還三微笑道:“大人,當
在京城那酒館裡,有一位尊貴的人出來
了
面。我和小段兩個傻子原先以為這位人上之人微服私訪跑出來,不過是要看看我們兩個是否才堪大任。直到昨天才知道原來他不是要看我們,而是要我們看他。”周用一怔之後大喜,道:“你們看見那個人了?”
“哪個人?”段行洲渾然不解。
“巢州王顏煥!”
“巢州王?”鐵還三沉,“原來他是位藩王。”
“正是。”周用道,“你可看見他了?”
“等等!”段行洲聽他們前言不搭後語,更是摸不著頭腦,叫道,“也說給我聽聽!”鐵還三舉目笑道:“大人,事到如今,再有所隱瞞,我們差事就難辦了。”他扭頭又對段行洲道,“小段,當我們在京城暑樓蒙大人賜宴,與隔壁兩位生出些誤會,我那時告訴你,務必認準那位貴人的相貌,你還記得麼?”段行洲翻著白眼想了想,終於面有慚
,道:“隱約記得些。”
“怕是你都忘了。”鐵還三笑道,“我們昨所見的那位顏公子,竟與暑樓那人一模一樣。”段行洲沉思默想了片刻,突然抬頭
了口冷氣,結結巴巴道:“難道昨
那人,就是、就是…哎呀!”他跳著腳,指著鐵還三的鼻子,道,“你那時怎麼不告訴我?”鐵還三笑道:“就是怕你這般狗急跳牆的模樣,才沒有說。”周用見這二人已窺破顏煥的秘密,在房中踱步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你從未聽說過這位顏王的出身?”段行洲嘆道:“天下那麼多的大王小王,小人哪能一一記得清楚。”周用坐下道:“你們年輕,又不是在京城當差的,不知道也難怪。這位顏王,與當今聖上乃是孿生的兄弟。先帝還是太子時,嫡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后娘娘誕下一對孿生男嬰,兩子都聰慧伶俐,品
氣度都有人君風範,均有資格承託社稷。後來先帝繼承皇位,要立太子時,才發現有些麻煩。這兩位皇子無論相貌品格實在是太過相像,無論立了誰做太子,將來另一個若心生不軌,取而代之都是一件極容易的事。這手足相殘之事,歷代王朝不勝枚舉,先帝深以為患,因此想了個計較,將其中一位皇子擇出,選皇后孃家姓氏賜姓為顏,分封為巢州王,十歲時便送往封地分居,那就是顏煥了。”段行洲不忍道:“十歲時就與父母分別,聽來也覺可憐。不過顏王,閻王,這個名頭可不好聽呢。”他當然不會知道當年皇后聽見這個名頭也覺得很不妥當,只有十歲的顏煥卻極喜歡,在場所有的人都不會忘記他稚
臉上浮現的陰鬱笑容。
“誰說不是呢。”周用說了這一句,生怕被人聽去般忙向四周鬼鬼祟祟地打量,“你我也就是隨口說說。”
“那是當然了。”周用又道:“顏王與父母分離,一人在孤寂中漸漸長大;況且本是不分伯仲的兄弟,偏偏自己被指出來做了臣子,改名換姓,烙印發配,而另一個卻要繼承大統,做皇帝,因此他難免心中不平,生出些不安分的念頭,十幾歲時就學會了籠絡權臣,結江湖異士。長此以往,謀逆也是意料中的事。”
“四年前青池地界出了個水山莊,一開始只當是一般的江湖勢力,朝廷只按慣例在附近遣派了坐探,加之那時是先帝在位的最後幾年,著實沒有
力太過在意它,一不留神,它的勢力就越來越大。一條運河修築成功,水
山莊在督州頗得民心,方白帝更藉此將督州民團鄉勇
縱在手裡,整個督州幾乎就落在他的掌心,當今聖上才深以為患。”鐵還三道:“水
山莊畢竟在方白帝名下,做的又是修橋補路的善事,沒有半分罪證,朝廷怎能說剿就剿?”
“正是這個道理。朝廷師出無名,必定起民變,未曾與水
山莊
手,那些民團就先衝著官兵來了。一旦鬧起來波及離別兩江水域,不知哪年哪月才是個盡頭呢。”周用道,“因此刑部受命徹查水
山莊枉法的罪證,不料越查,越覺得與顏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顏王行事極其小心,從未在水
山莊
過面,而方白帝其人,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去年年末時候查得實在緊了,原當有個分曉,卻不料在顏王進京朝賀時,方白帝倒冒出頭來,一時混淆視聽,皇上、賀大人均覺難以坐實。所以才讓你們兩個混入水
山莊,找到顏王與之有關聯的證據。你們兩個不負重託,倒查了個水落石出——原來顏煥現在就在水
山莊。”段行洲見周用喜得摩拳擦掌,不由得意道:“還是多蒙大人慧眼識英才,
給我們兩個此等重任。”
“嘿嘿。”周用笑道,“你們是如何見到顏王的,他可跟你們說話了?”鐵還三便將顏煥與他們說的話原原本本說給周用聽。
周用聽完沉默片刻,又盯著問了一句:“他在問你破解濁仙公公武功的辦法?”
“正是。”段行洲道,“因我說能夠勝那個大太監,他還要我們住到他家裡去呢。”周用卻忽變了一張笑臉,道:“顏王自小就甚喜歡濁仙太監,難怪你能近得了他身邊和他說上話,只因你相貌出眾,與濁仙太監很是相似的緣故。”段行洲雖然覺得其中的緣故是自己武功高強,更擅隨機應變,不過聽上司說自己相貌出眾,也很是歡喜,笑著附和道:“原來如此。”
“這倒是意外的收穫。”周用卻立即給他潑了盆涼水,“我道你們兩個能遠遠看上他一眼就不錯了。”鐵還三聽周用這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分說此事,只是在一邊冷笑,也不去揭穿。
段行洲又問:“大人打算如何對付水山莊呢?”周用道:“若讓水
山莊坐大,遲早有一天會變成顏王謀逆的巢
。皇上念手足之情,覺得不如在顏王未曾成勢之前予以壓制,將水
山莊剿滅,也免得
後他得勢變成兵戎相見。怎麼說也要給顏王一個教訓——既然他就在莊中,咱們就要拿他個人贓俱獲。我擬以水
山莊挾持親王為名,予以剿滅,包管這個藉口叫顏煥啞口無言。你們快回水
山莊去,務必在官兵攻打水
山莊時,將顏王平安護送出來,並亮出捕快身份,將他送回京城等候發落。”段行洲“啊”了一聲,不解道:“他既然要謀逆,何以要將他平安護送回京城呢?”周用道:“當年先帝不忍,實在難以抉擇,因此便將擇出皇子之事
給顏皇后,也就是他們兄弟的親生母后。皇后只得選出次子,並在他臉上烙上印記,以與太子區分。將親生兒子送到千里之外,隨便是哪個母親都會心痛如絞。皇后心中歉疚,對顏王自然就格外溺愛,
書信來往,使人常常看望,賞賜無數。而當今聖上因為兄弟從小離家受苦,對顏王也是倍加寵愛。只要他不是持劍衝上金殿企圖親手刺殺皇上,就是他犯再大的罪過,皇上也不會傷他分毫。若攻打水
山莊時,顏王稍有閃失,你我就別活了。”段行洲大叫道:“這也太難為人了。”周用拍拍他的肩膀,道:“最是難辦的差事,最是要
給你們辦。除了你們,賀大人與我還能指望誰呢?”段行洲熱血沸騰,拍著
脯道:“好!大人放心,赴湯蹈火我也要帶顏王平安出來。”周用道:“我這就連夜調集水師。你們明
一早便回去報信說有官兵攻打山莊,迫顏煥出逃就是了。”
“我給他們通風報信?”周用笑道:“只得如此才能讓他信了你們,跟隨你們出城。”段行洲又將脯拍得山響,周用自然放了一百二十個心。他悄悄從客棧出來,轉回江上候著他的小船,如此清朗夜
,江風微拂身周,令他憑生大事已定的欣
,這個月茶飯不思,殫
竭慮,終將這個大案辦定,他真有些疲憊。他心中愉悅,飄飄然踏上跳板,突然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袖手在懷中,默默攥住了袖中的短劍,沉住步伐走向船頭,只聽艙中有人一笑,道:“侍郎大人,我不過趕來問兩句話,切莫動手。”
“是小三啊?”周用笑道,“來得竟比我還快,嚇了我一跳。”鐵還三慢條斯理地在艙內點起燈來,還作了個揖。黑的衣衫讓他身子更顯消瘦,在周用的笑容下,透出些古怪的執拗來。周用乾咳了一聲,才招呼他坐下,和顏悅
地問:“什麼要緊事?這麼出來豈不被水
山莊的人察覺?”鐵還三微笑道:“私事。”周用打著哈哈:“既然是私事,也不必太過匆忙,先吃盞茶。”他輕輕拍了拍掌,便有個瘦小身影掀開簾子走進艙來,將茶盞放在鐵還三面前,向他微笑。
——正是那在五龍崖向自己投擲毒粉,又被自己踢中
膛後失蹤的童子——鐵還三仔細看了看,便不以為奇地挪開目光,對周用道:“原來侍郎大人進了督州之後,就藏身在五龍崖茶園。那位扮做老道的前輩可是刑部的坐探?敢問那位前輩的名諱。”
“逝者已矣,何必多問?”周用揮退那個童子,道,“早在水山莊開始修築運河時,他便在那茶園坐鎮。那天你們上山吃茶,是他第一次有機會見到方白帝本人,加上想看看你們兩個後生,所以才出去見客。”這茶園古已有之,鐵還三深知周用做事決絕深刻,也不去問他那茶園原先的主人何處去了。
“既然沒有必要除去這個無關緊要的方白帝,又何必在水壩處火攻方白帝坐船呢?”周用道:“一則毀壞了那水壩,便斷了青池漁民的生計,民心動盪,水山莊的勢力自然大大消減,不久便會有人發難,責問這條運河修得是否得當,長此以往,百姓的猜忌便能無形將其扼殺,也算去了皇上一樁心事;二則也是為了給小段一個顯
武功的機會。”鐵還三點頭道:“小段的記
差,定是沒有認出那天圍攻他的十幾個人,就是上元節為我們划船的周府家人,這番打鬥實為做戲。不然,早就能知道大人就在附近,只怕能少生好些波折。”周用道:“這樣也好。他一時糊塗,倒將這齣戲唱得有聲有
,唬住了不少人。”
“那麼張笑哥前來認人,也是大人安排的麼?”
“什麼張笑哥?”周用反問。
“也罷。”鐵還三微微一笑,“被水山莊擒住的,也是刑部捕快?”
“嘿!”周用惱怒地嘆了口氣,“就是他壞事!我們得到消息說水山莊的姬妾出來接人。那蠢材自作主張,按你們傳遞出的地圖闖入白帝城一探究竟,倒讓別人逮個正著。好在他沒有供出你們的底細,不然可謂滿盤皆輸。”鐵還三回想著那老道死前的神
,沉
了片刻,抱了抱拳道:“小人領教了。”
“且慢!”周用見他要走,攔住道,“小三啊,你定是覺得我在其中袖手看你錯殺同袍,又不惜毀去青池百姓的生計來辦這個案子,可謂不擇手段,冷酷無情,不過此案關係…”鐵還三抬手止住周用,道:“哪裡的話。侍郎大人的手段,小人是極佩服的。火攻水壩之後,五龍崖遲早會被方白帝等人盯上。若非我助方白帝刺死了那位前輩,非但顏煥不能信任於我,連府上家人同小段做的那場好戲也白搭了。只是此事便不要讓小段知道了,他為人認真,未必就同我一樣。”他起身告辭而去,周用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那童子也走了進來。
“他在外面與你說什麼?”周用問那童子。
“他問我叫什麼名字。”那童子綻開笑容,見周用正因口渴端起鐵還三未曾碰上一碰的茶盞,便伸手搶了下來,“我對他說,我叫連勝。”
“很好。”周用撫著他的髮髻,看著他將手中的茶連茶帶盞扔到艙外的江水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