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md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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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用生不如用,魏老闆變得收斂了。他戴上了善人的面具,把自己的跋扈一股腦兒藏了起來。今天說:“公司每進一步,你們人人功不可沒。”明天又說:“公司每退一步,只怪我急功近利。”魏老闆“見榮譽就讓,見責任就上”的神,鼓舞了眾人的積極,甚至我,也把辭職一念緩了一緩。

我和黎至元把酒言悲。

在四五杯酒下肚後,我嗓門兒就獷了起來。我說:“老黎,你知道我有多虛偽嗎?我竟然,我竟然見不得肖言和喬喬幸福。”黎至元的腦袋還不混沌:“你需要時間。你心裡沒有開關,沒辦法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我又問:“老黎,你是真心希望你前幸福嗎?”黎至元說得辯證:“一開始,我只是希望她不要不幸福,後來,我就真心希望她幸福了。”我用僵直的舌頭叨唸:“不要不幸福,幸福。不要不幸福,幸福。”叨唸了四五遍,我就笑開了花。

我的確不是不可救藥:現在的我,只是希望肖言不要不幸福,以後,我也終會真心地希望他幸福。我溫妮並不虛偽,只是是個為情所困的常人罷了。

黎至元的腦袋混沌時,我卻醒了大半。他說:“老溫,我。”我打斷他:“說什麼呢?你是老黎,我是小溫。”黎至元舉白旗:“好,好。小溫。”我耳朵豎了半天,黎至元也沒“小溫”出個下文。我推他的頭:“你想說什麼啊?”黎至元開口給了我兩個字:“忘了。”在車上,黎至元終於說:“小溫,我好想再見見他。”這個“他”然是指黎爸爸。這句過後,黎至元哭得像新生兒一般不管不顧。我抱著他的頭,疼惜極了。他也只是個常人,要人憐愛。

這是一場空前成功的把酒言悲。我不再覺得自己虛偽,黎至元也哭了個舒暢,於是我們二人的情緒相繼撥雲見了。

肖言再給我打來電話時,我的心雖比不上平靜的湖面,但也堪為平靜的大海。

肖言說:“小熊,那天,對不起。我走得太急了。”我大人大量:“家人第一,朋友第二,應該的。”我已退居二線。我又問:“喬喬沒事吧?”肖言只說:“沒事。”我再問:“大小平安?”肖言又是兩個字:“平安。”我鬆下一口氣,我終究還是希望天下太平。

末了,肖言說:“小熊,有時間我再去看你。”我說“嗯”大家朋友一場,有時間見見面卻也無傷大雅。只不過,朋友之間,怕是沒那麼多“時間”了。

黎至元的前回來了。黎至元親自去機場接了她。

我打電話給黎至元,黎至元說:“今天沒辦法和你吃飯了。我要去機場接曉晴。”我重複了一遍:“曉晴?”黎至元解釋:“哦,曉晴是我前。”掛了電話,我一肚子火。什麼人如此金貴?上海出租車多如蝗蟲,行李由司機給你提上提下,如此服務為什麼不去享受?黎至元也真是的,太嬌慣她了。我覺得悶,掄上拳頭就在口上捶了兩拳。傑西卡見了,說:“怎麼了溫妮?學人猿泰山?”我瞪她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自己吃了晚飯,食不知味。

飯後,我回到公司上夜班。魏老闆問我:“黎至元呢?沒事了?”我還是沒好氣:“有事也不關我的事。”魏老闆又被我跋扈了:“喲,溫妮,怎麼跟我說話呢?”我服了氣:“黎至元去為他前服務了。”一邊說,我一邊做了做握方向盤的姿勢。魏老闆“哦”了一聲,就走了。兩步過後,他又回頭給我來了一句:“溫妮,吃醋了吧?”我咬牙:這魏家,沒一個好東西。

黎至元在凌晨才給我打來一通電話。這就是身處中國的美國“金融人士”從來不覺得凌晨是該睡覺的時間。他問我:“在家還是在公司?”我嘟囔道:“公司。”黎至元坦白待:“曉晴的飛機誤點了,我才剛剛送她去了酒店。”我找茬道:“怎麼不讓她住你家裡?”黎至元責備我:“溫妮,別說不著邊際的話。”我沉默了,黎至元也沉默。我也責備自己:天亮後,就是黎爸爸的追悼會了,而此時此刻,我竟還在刁難黎至元。我小聲說道:“對不起。”黎至元大人一向不計我小人過:“溫妮,對你一不見,如隔三秋。”我的心蹦�蹦�地向喉嚨口躥了躥,心想:去她的曉晴還是曉陰,在黎至元的心中,也通通敗在我溫妮的腳下了。不過,我嘴上卻說:“啊,太麻了啊,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穿了一身黑去參加黎爸爸的追悼會,淹沒在大片的黑之中。我送了一個花圈,也淹沒在了大片的花圈中。黎爸爸在相框中一如既往地笑著,我看著看著就溼了眼眶。

魏老闆和傑西卡都來了。而黎至元的前曉晴,是由魏老闆介紹給我認識的。

她站在一個角落,一襲黑裙襯得臉孔極白。她的五官尤為清秀,讓我有衝動,想往她懷裡把琵琶。我第一眼看見她時,還並不知道她就是金貴的小提琴家曉晴。魏老闆來到我身旁,說:“她就是黎至元的前。”我下意識地脖子,說了句:“怪不得不能自己坐出租車。”魏老闆沒聽清,問了一遍:“怪不得什麼?”我搖搖頭,只心想:像個畫中古人,適合坐轎子去。在美國多少秋了,竟不沾一丁點兒西洋味兒。

傑西卡也走了過來:“哼,還是那狐狸的模樣。”魏老闆斥責她:“這是追悼會,不許放肆。”我卻對傑西卡放心。她早過了縱火的年紀了,現在除了會過過嘴癮,心裡倒是知書達理。

在我們這三個工作上的上下級圍作一團時,黎至元走到了曉晴的身邊。我看見他對她耳語了幾句,她就垂下頭,哭了。黎至元掏出手帕,遞給她。我又火大了。多好,一個抱琵琶坐轎子,另一個掏手帕,不如雙雙給我滾回古代去。

在黎至元走向我們三人時,我扭臉就去了洗手間。我鼓了一肚子冤屈:虧我還對黎至元的“終其一生愛其所愛”涕零,可鬧了半天,八成他的“所愛”不是我。

我在洗手間中對著鏡子,突然,旁邊映出曉晴的臉來。她攥著黎至元的手帕來收拾自己的淚水。果真是大家閨秀,抹抹淚也要選個僻靜之所。我瞄瞄她,又看看自己,金魚般的腫眼泡,乾澀的嘴角,活脫脫是個大家閨秀家的伙房丫頭。

曉晴察覺到我的目光,於是也偏過目光看了看鏡子中的我。我扯了扯嘴角,偽裝了一個萍水相逢的笑,之後惶惶逃出了洗手間。

黎爸爸書畫界的知己大多是白髮蒼蒼,戴個老花鏡。他們致辭說:黎某某的書畫不沾凡塵,宛如天作。他們也說:黎某某生平淡薄名利,與世無爭。黎至元致辭說:父親一生為人包容,給予了我無比寬厚的關愛。

我聽得撲簌簌地淚。人生漫漫幾十載,剛活得人人景仰,就又要去轉世投胎了,又轉成個吃喝拉撒都要經旁人手的六七斤重的嬰孩兒,從頭再磨練。真不知道何時才是個頭兒。

追悼會結束後,曉晴走到黎至元面前,兩人相擁,在我看來,久久都沒有分開,就像粘上一般。我又扭臉離開了。黎至元說的對,我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孩子。小孩子有資格任,也有資格鬧脾氣撒潑打滾。為了已故的黎爸爸,我沒撒潑,只是先離開了而已。黎至元和曉晴才子佳人,珠聯璧合,我不如去美國找曉晴的現任愛人。聽說過,那男人也是個音樂家,我可以和他去共賞貝多芬和莫扎特。

我的先行離開並沒有換來黎至元的任何反應,他甚至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給我。

肖言倒是打來了電話。他問我:“喬喬她,喬喬她這兩天有沒有聯絡過你?”我納悶:我都已經是退了場的小角了,她這女主角何必屈尊來聯絡我?我反問肖言:“怎麼了?你怎麼會這麼問?”肖言囁嚅:“她不是,她以前不是常常會對你說我和她之間的事嗎?”的確是,但今時不同往了。我並不認為喬喬當我是知己,畢竟,想佔有同一個男的兩個女,就算被面對面地綁成一棵,也還是涇渭分明。我們是演員,今時我退了場,與喬喬再無瓜葛。我實話實說:“沒有。之前她對我說過的話,我也都已經一一稟告了你。”肖言含糊地應了聲:“哦。”我依舊忍不住追問:“出什麼事了?”肖言也忍不住說出來:“我,我覺得她好像有事瞞我。她好像,好像和我給她介紹的那個男人,真的還在來往。”多可笑的事。我活了二十多年,沒聽過比這更可笑的笑話了。踢出去的球,再想撿回來,只得再苦苦去追。

肖言聽我默默,又萌生了愧疚:“對不起,小熊。我不該對你說這些。”我卻道:“如今這些,已經妨礙不到我了。你變了,我也不恪守。”我腦子裡滿了黎至元,每一個黎至元身邊,都挽著一個曉晴。肖言也默默了。

一個人的命,苦到至高的境界,就變成:無論愛或不愛,無論愛這個或愛那個,都痛。而我和肖言,命都苦到綿綿無絕期了。

第二天,程玄來了上海,來接他的美嬌娘麗莉。我和他們二人吃飯,不是食不知味,而是味味都是酸味。他們二人小別勝過天,眼中看不見我這個媒人。昔,程玄給我夾起菜來,也是堆到盤尖碗尖,而如今,他的筷子就沒指向過我的碟子。給我夾菜的人,只剩下黎至元一個。我又想及他和曉晴相擁的嘴臉,突然覺得,也許連他也不剩了。

程玄和麗莉雖沒計劃馬上做合法夫,但雙方父母也都已送上了祝福。麗莉的爸媽雖不捨女兒遠赴京城,但卻更不捨女兒成以淚洗面。曾有一時,莉媽媽企圖阻止女兒離滬,麗莉就成開著個門縫兒,時不時雙手掩面,肩膀聳。幾下來,莉媽媽就親手給女兒收拾了嫁妝,發往北京了。二老也已計劃離滬,重返江蘇老家。人上了紀,淡薄一切,只重故土和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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