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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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六的正午。

練武場上柔細的沙子,在太陽下閃閃發光,他光禿的頭頂、赤紅的臉,在陽光下看來,亮得幾乎比兩旁的兵器架上的槍還耀眼。

他是個健壯開朗的老人,儀表修潔,衣著考究,無論誰都休想從他身上找出一點老人的中共蹣跚擁臃之態。

丁喜和鄧定侯已在應有的禮貌範圍內,仔細地觀察他很久了。

他們只希望自己到了這種年紀時,也能有他這樣的神和風度。

在驕陽的熱力下,連遠山吹來的風都變得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老人“刷”地展開手中的摺扇,扇面上四個墨跡琳潤的大字:“清風徐來。”這四個字看來好象很平凡、很庸俗,但你若仔細咀嚼,才能領略到其中滋味。熊九太爺輕搖著摺扇,已帶領著丁喜和鄧定侯四面巡視了一週,臉上帶著種驕傲而滿足的微笑,道:“這地方怎麼樣?”鄧定侯道:“很好,好極了。”他們只能說很好,但他們說的也並不是虛偽的客氣話,而是真心話。

熊九太爺微笑道:“這地方縱然不好,至少總算還不小.就算同時有兩千人要進來,這裡也照樣可以容納得下。”鄧定侯同意.他們就這麼樣走一圈,已走了一頓飯的功夫。

熊九太爺道:“一個人十兩,三千人就三萬兩,別人在拼命,他們卻發財了。”鄧定侯道:“這件事前輩也知道?”熊九太爺縱聲大笑道:“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以為我戴上頂高帽子,就可以利用我,卻不知我年紀雖老了,卻還不是老糊塗。”鄧定侯試探著道:“前輩這麼樣做,莫非別有深意?”熊九太爺笑說道:“我這裡排場雖擺得大,卻是個空架子,經常缺錢用。”鄧定侯道:“我聽說過,貧窮人家的子弟到這裡來練武,前輩不但管吃用,還負責照顧他們家小。”熊九太爺點點頭,出狡黠的笑意,道:“這筆開銷實在很大,可是有了三萬兩銀子至少就可以應付個三五年了。”鄧定侯也不微笑。

現在他才明白熊九的意思.原來這老人竟早已準備黑吃黑。

熊九太爺用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直視著面前這兩個人,忽又笑了笑,道:“兩位遠來,我直到現在還未曾請教過兩位的高姓大名.兩位一定以為我禮貌疏緩,倚老賣老。”鄧定侯道:“不敢。”熊九太爺道:“閣下想必就是‘神拳小諸葛’鄧定侯了。”鄧定侯笑了一笑,道:“前輩怎麼知道的?”熊九太爺道:“一個四十歲的年青人,除了神拳小諸葛外,誰能有這樣的風采、這樣的氣概?”他目中忽又出那種狡黠的笑意,道:“何況,遠在多年前,我就已見過閣下的真面目了,否則我還是—樣認不出來的。”鄧定侯又笑了。

他忽然發現這老人的狡黠.非但不可恨,而且很可愛了。

熊九太爺轉向丁喜,道:“這位少年人,我卻眼生得很。”丁喜道:“在下姓丁.丁喜。”熊九太爺道:“就是那個聰明的丁喜嗎?”丁喜道:“不敢。”熊九太爺又上下打量他幾眼,笑道:“好,果然是一付又聰明、又討人歡喜的樣子。”他微笑著,忽然出手.五指虛拿,閃電般去扣丁喜的手腕。

這招正是他當年成名的絕技“三十六路大擒拿手”他的出手不但迅速、準確,而且虛實相間,變化很多。

丁喜直等到脈門已被他扣住了,手腕輕輕一翻,立刻又滑出。

老人臉變了。

三十年來,江湖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在他掌握下滑脫的。

他看著自己的手,忽又大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看來我真的已老了。”丁喜微笑道:“可是你雙手卻還沒老,心更沒老。”熊九太爺拍著丁喜的肩,道:“好小子真是個好小子.你下次若是劫了鏢,有剩了的銀子,千萬莫要忘記送來給我,我也缺錢用。”丁喜道:“前輩昨天豈非還賺了二萬兩?”熊九道:“連一兩都沒賺到。”廠喜道:“月雙槍和霸王槍決鬥,難道會沒有人來看?”熊九道:“有人來看,卻沒有人決鬥。”丁喜愕然道:“為什麼?”熊九道:“因為王大小姐本就沒有來。”丁喜怔住。

鄧定侯忍不住問道:“餓虎崗上的那些好漢們呢?”熊九道:“他們聽人說起王大小姐和金槍徐的那—戰.就全都趕到杏花村去了。”鄧定侯立刻躬身道:“告辭。”熊九道:“你們也想趕到杏花村去?”鄧定侯點點頭。

老人眼裡第三次出了那種有趣而狡黠的笑意,道:“到了那裡,千萬莫忘記替我問候那朵紅杏花,就說我還是不嫌她老,還等著她來找我。”車馬已啟行,熊九太爺還站在門外.帶著笑向他們揮手。

從車窗裡望去,他的人越來越小.頭頂卻越來越亮。

鄧定侯忽然笑道:“其實我也早就見過了.只不過一直懶得跟他打道而已。”丁喜道:“為什麼?”鄧定侯道:“因為我一直以為他只不過是個昏庸自大的老頭子,想不到…”丁喜道:“想不到他卻是條老狐狸?”鄧定侯點點頭,微笑道:“而且是條很可愛的老狐狸。”丁喜伸直了‮腿雙‬,架在對面的位子上,忽然自己一個人笑了起來,笑個不停。鄧定侯道:“你笑什麼?”丁喜笑道:“假如我們真的能替他跟紅杏花撮和,讓他們配成一對,那豈非一定很有趣?”鄧定侯大笑,道:“假如你真有這麼大的本事,我情願輸給你五百席酒席。”丁喜的人立刻又坐直了,道:“真的?”鄧定侯道:“只要你能叫那老太婆來找他.我就認輸了。”丁喜道:“一言為定?”鄧定侯道:“一言為定。”其實他心裡也知道聰明的丁喜一定有這種本事,可是他卻情願輸。

因為他從來也沒有見過熊九和紅杏花這麼年青的老人。

所以他們就應該永遠有享受青歡樂的權利。

所以他希望他們真的能生活在一起。

他也相信,假如這世上真的還有一個人能讓那妖去找那老狐狸,這個人一定就是丁喜。

(三)紅杏花忽然從藤椅中跳起來,跳得足足有八尺高,人還沒有落下來,就一把揪住了丁喜的衣襟,大聲道:“什麼?你說什麼?”丁喜賠笑道:“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話都是那老狐狸說的。”紅杏花瞪眼道:“他真的說我怕他?”丁喜道:“他還跟我打賭,說你絕不敢走進熊家大院一步。”他作出一副不服氣,一副要替紅杏花打抱不平的樣子.他恨恨道:“最氣人的是,他居然還說你一直都想嫁給她,他卻不要你。”紅杏花又跳了起來:“你最好清楚,是他不要我,還是我不要他!”丁喜道:“當然是你不要他。”紅杏花道:“你跟他賭了多少東道?”丁喜道:“我沒有賭。”紅香花道:“為什麼?”丁喜嘆道:“因為我知道這種死無對證的事,是永遠也不清楚的,就讓他自己去自我陶醉,我倒也不會少掉—塊。”紅杏花瞪著他,忽然反手給了他一記耳光,又順手打碎了酒壺,然後就象是被人踩疼了尾巴的貓一樣.衝了出去。

丁喜摸著自己的臉,喃喃道:“看來這次她真的生氣了。”鄧定侯道:“你看得出?”丁喜苦笑道:“我看不出,卻摸得出,我至少已捱過她七八十個耳光,只有這次她打得最重。”鄧定侯道:“就因為打得重,可見她早已對那老狐狸動了心,只不過自己想想,畢竟已有了一大把年紀.總不好意思臨老還要上花轎。”丁喜失笑道:“答對了,有獎。”鄧定侯嘆了口氣:“我本來一直認為他用的這法子很不高明,想不到你用來對付她,倒真的很有效。”丁喜道:“所以現在你已經後悔.本不該跟我打賭的。”鄧定侯故意冷笑道:“難道你認為我現在已經輸了嗎?”丁喜道:“難道你認為你自己現在還沒輸?”鄧定侯淡然道:“你怎麼知道她一定是到熊家大院去的?”丁喜道:“我當然知道。”鄧定侯道:“她連一點行李也沒有帶,連一樣事都沒有待,就會這樣走了?”丁喜微笑道:“她不想走的時候,你就算明火燒了她的房子,她還是一樣會動也不動地坐在房裡。”一直斜倚在旁邊軟榻上的小馬,忽然也笑了笑,接著道:“她若想到一個地方,就算光著股,也一定會去的。”鄧定侯忍不住大笑,道:“看來你們兩個人的確都很瞭解她。”鄧定侯道:“哦?”小馬道:“她明明知道我寧可讓傷口爛出蛆來.也不願這麼樣躺在上的。”他整個人就象是件送給情人的美禮物一樣.被人仔仔細細地包紮了起來。鄧定侯看著他,笑道:“幸好你這次總算聽了她的話,傷口裡若真的爛出蛆來,那滋味我保證一定比這麼樣躺著還難受得多。”丁喜也同樣在看著這個象禮物般被包紮得很好的人,眼睛裡連一點笑意都沒有,卻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問道:“嶽麟、萬通他們還沒有來了?”小馬顯得很詫異,反問道:“他們會來?”丁喜慢慢地點了點頭,目光不停地往四面搜索,就象是條獵狗。

一條已嗅到了獵物氣味的獵狗。

小馬道:“你在找什麼?”丁喜道:“狐狸。”小馬笑了,一笑起來,他的傷口就痛,所以笑得很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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