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病困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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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鐵花非但手不能動,半邊身也發了麻,“噗”地坐到椅子上,睜大了眼瞧楚留香。

李玉函夫婦也覺得很驚奇。

柳無眉嫣然道:“楚留香難道怕我這壺酒裡也有毒麼?”楚留香道:“酒中縱然無毒,他身子裡卻已有毒了。”李玉函動容道:“胡兄方難道已喝下那杯毒酒?”楚留香道:“這次倒不是酒害了他,而是他的手。”大家這才發現,胡鐵花的一隻手已腫了起來,而且還似隱隱有黑氣透出,李玉函失道:“胡兄是怎麼中的毒?”胡鐵花用另一隻手鼻子,苦笑道:“我怕是撞見了個大頭鬼。”楚留香道:“你方可是用手將那暴雨梨花鈿一枚枚自地上拔出來的麼?”胡鐵花道:“嗯!”楚留香長嘆道:“這就對了,你以為你的手既沒有破,毒氣就不會自手上透入,卻不知針上的毒已由你指甲縫裡透了進去。”李玉函忍不住口道:“可是,據我所知,這暴雨梨花釘上,從來不淬毒,只因這暗器力道實在太猛,縱然無毒,中人也必死無救。”楚留香又嘆了口氣,道:“李兄話雖說得不錯,但這位仁兄卻還生怕我死得不夠快,所以又在無毒的暴雨梨花釘上淬了劇毒。”李玉函夫婦對望一眼,不再說話,卻將油燈移到那堆梨花釘旁,柳無眉自頭髮上拔下一銀簪,輕輕挑起了一枚梨花釘,仔細瞧了半晌,燈光下,只見兩人的臉都越來越沉重。

胡鐵花輕輕咳了雨聲,道:“上面可是真的有毒麼?”李玉函夫婦又對望了一眼,柳無眉道:“嗯!”楚留香道:“久聞李老前輩學究天人,雖從不屑以毒藥暗器傷人,但對此道卻極有研究,李兄家學淵源,所知自也非泛泛之輩可比。”胡鐵花苦笑道:“不錯,你們兩口子既然也說釘上有毒,那是萬萬錯不了的了。”楚留香沉聲道:“是以在下想請教李兄,不知這暗器上淬的是那一種毒?”李玉函也嘆了口氣,道:“世上毒藥的種類實在太多,就連家父怕也末必能一一分辨得出。”楚留香果在那裡,似乎再也說不出話來。

胡鐵花瞪了瞪眼睛,道:“如此說來,我這毒是沒法子可解的了?”柳無眉勉強笑道:“誰說沒法子?”胡鐵花緩緩道:“你們何必瞞我,難道當我是小孩麼?你們既然連我中的是什麼毒都不知道,又怎麼能為我解毒?”李玉函夫婦面面相覷,也都說不出話來。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忽然大笑道:“你們一個個都哭喪臉幹什麼,至少我現在總還沒有死呀!來,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痛痛快快喝一頓再說。”他還有一隻手可以動,居然就想用這隻手去拿酒壺,可是楚留香又將他這隻手拉住了。

胡鐵花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趁這時候多喝兩杯,等我死了,你就算天天將酒潑在我的墳頭上,我也連一滴都嘗不到了。”楚留香道:“我現在已將毒氣全都封閉在你手臂裡,只要你不喝酒,一個對時之內,毒就絕不會蔓延…”胡鐵花道:“一個對時之後呢?在這十二個時辰裡,你難道就能找得到為我解毒的人麼?”楚留香垂下了頭,道:“無論如何,這總比絕望了的好。”胡鐵花又大笑起來,道:“好兄弟,你也用不為我窩窩囊囊的去求人,只要讓我把這壺酒喝下去,我一定死不了的。”他忽然自靴筒裡出一柄短劍,笑道:“你看,這就是我解毒的法子,這法子豈非再好也沒有。”楚留香失聲道:“你難道想…”胡鐵花大笑道:“常言道:螻蛇噬手,壯士斷腕,這又有什麼了不起,你何必大驚小敝?”楚留香望他手中這柄雪亮的短劍,已是滿頭大汗,而胡鐵花自己卻連臉都沒有變。

李玉函長嘆道:“胡兄果然不愧為壯士,只不過…”柳無眉忽然搶道:“只不過你一定要再等十二個時辰。”胡鐵花道:“為什麼?”柳無眉道:“只因我已想起了一個可以為你解毒的人。”她不等別人說話,眼角一瞟李玉函,又搶道:“你難道忘了那位只有七手指的前輩了麼?”李玉函目光一閃,大喜道:“不錯,我竟險些忘了,前兩天四表弟還會提起這位前輩,說他老人家已在”古松莊”和熊老伯拚了七天七夜的酒了,還末分出勝負,只要他現在還沒有走,胡兄就一定有救了。”柳無眉笑道:“既然還末分出勝負,他就算要走,熊老伯也不會放他走的。”胡鐵花忍不住問到:“古松莊在那裡?熊老伯是什麼人?那位七手指頭的前輩又是何許人也?你們說的這些人,我怎地全沒有聽過?”李玉函道:“這位熊老伯雖然和家父那一輩的許多武林前輩都是好朋友,自己卻並非江湖中人,胡兄自然沒有聽起過他。”柳無眉道:“至於那位七手指的老前輩,胡兄卻一定聽過他大名的,只不過他老人家近年為了一件傷心事,已不許別人再提起他的名姓。”李玉函陪笑道:“這位老前輩人雖熱腸,脾氣卻十分古怪,若是知道我們在背後犯了他的忌諱,我夫怕就休想再有一天好子過了。”胡鐵花笑道:“此人脾氣既如此古怪,又和我素不相識,我若去碰個大釘子回來,豈非比死還難受得多。”柳無眉嫣然道:“用不你去碰釘子,我們去就夠了,只要我炒兩樣菜給他吃,他就再也不會拒絕了。”李玉函笑道:“不錯,可是我們卻得快走,古松莊的路雖不遠,可也不近,何況,你至少還要在那裡一個時辰的菜哩!”胡鐵花嘆了口氣,道:“兩位如此熱腸,我若再推三阻四,就不是東西了,可是…老臭蟲,你也該陪他去一趟才對。”柳無眉道:“用不,楚兄還是…”她驟然頓住了語聲,只因她忽然發覺楚留香雖然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卻已是全身發抖,面如金紙。

胡鐵花簡直嚇呆了,顫聲道:“你…你…”他話還沒有說出來,楚留香已倒了下去。

李玉函、柳無眉,雙雙搶去扶他,觸手一摸,只覺他的身子雖還隔層衣服,卻已比烙鐵還燙手。

胡鐵花終於也撲了過來,嘶聲道:“你難道也中了毒?”楚留香搖了搖頭。

胡鐵花道:“不是中毒是怎麼回事,李兄,你…你快瞧瞧他,快…”楚留香咬牙,卻還是勉強笑道:“你難道從未見過人生病麼?又何必大驚小怪。”胡鐵花道:“可是你身體就像條牛一樣,這麼多年來,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生病,這次怎麼會病了?”楚留香苦笑道:“這次我實在病得不是時候。”胡鐵花方要將自己手臂砍下來時,還是談笑自若,此刻卻也已急得滿頭大汗,嗄聲道:“從來不生病的人,一病就不輕,李兄你…”柳無眉柔聲道:“你也用不太急,我看楚兄這是因為近勞累過度,又受了風寒,再加上方為你一急,就急出病來了。”楚留香道:“不錯,這病不…不妨事的,兩位還是…還是先去找…找解藥要緊。”他雖然在說“不妨事”但嘴卻已抖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胡鐵花道:“我的毒才不妨事,你們還是先治他的痛要緊。”楚留香皺眉道:“胡說。”胡鐵花大聲道:“你若不肯讓他們先為你治病,就算將解藥拿來,我也不吃。”楚留香怒道:“你活到這麼大年紀,怎地還不知輕重,我…我這病就算再等三天再治也沒關係,但你的毒卻連一時半刻也耽誤不得。”他掙扎要站起來,但剛站起來就又跌倒。胡鐵花急去扶他,連話也顧不得說了,只是連連頓足。

李玉函長笑道:“兩位實是義氣於雲,只不過…”柳無眉道:“只不過楚兄這病,最是不能動氣,我們若不依他,只有讓他的痛加重,好在我這裡還有些‘清妙散’,治這種病最有效。”李玉函立刻按道:“不錯,楚兄只要每隔兩個時辰吃一包,縱然未必就能痊癒,但在我們回來之前,病情定絕不會惡化的。”若用“度如年”這四個字來形容胡鐵花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再恰當也沒有了,最先是柳無眉病發作,然後是無名兇手的殺人暗器,現在非但他自己中了毒,連楚留香也病倒在,不能動了。

這麼多煩死人的事加在一起,卻偏偏連喝杯酒澆澆愁都不行,這子卻叫胡鐵花如何度過?

好不容易等了兩個時辰,胡鐵花用一隻手捧茶碗和清妙散過去,誰知楚留香竟連藥都拿不住,全撒到地上了。

幸好楚留香雖末吃藥,病勢卻也末惡化,反而漸漸睡,胡鐵花肚子已餓得直叫,就叫店夥送飯來。

那店夥偏偏還想討好,陪笑道:“客官昨天喝的上好汾酒,小店恰巧還有一罈,還是山西來的原裝貨。”不提“酒”字還好,一提“酒”字,胡鐵花更是滿肚子冤氣沒處發作,跳起來大孔道:“老子又不是酒鬼,大白天喝什麼鳥酒?”那店夥再也不明白這馬怎會拍在馬腿上了,嚇得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再送飯來時卻不敢進來。

楚留香這一免竟睡了五個時辰,到黃昏時,才悠悠醒來,胡鐵花本來幾乎已以為他睡暈過去了,這時才鬆了口氣,道:“你覺得好些了麼?”楚留香笑了笑,還末說話,胡鐵花又道:“你用不擔心我,我的毒倒不妨事,除了這條膀子被你點住道,不能動外,吃也能吃,就跟好人全沒有什麼兩樣。”這時屋子裡已漸漸暗了下來,胡鐵花點起了燈,讓楚留香喝了碗粥,楚留香的手還是在發抖,連碗都拿不住。

胡鐵花面上雖在笑,心情卻不越來越沉重。

楚留香氣道:“他們還沒有回來?”胡鐵花瞧窗外的夜,默然半晌,終於忍不住道:“江湖中那裡有七手指的武林前輩?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來?以前雖有個‘七指神偷’,但他卻並非只有七指頭,而是右手上多出兩枝指,如起來一共有十二了,何況,此人非但不會解毒,而且早已死了很久。”楚留香道:“如此說來,你認為這夫兩人是在說謊麼?”胡鐵花笑了,道:“他們為什麼要說謊?”楚留香嘆了口氣,又閉起眼睛。

胡鐵花笑道:“我只希望他們快些回來才好,否則昨天晚上那位仁兄若又闖來,我們兩個只怕唯有任憑他宰割了。”這句話說出來,楚留香還末怎樣,胡鐵花自己卻不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此刻楚留香連碗都拿不住,他自己也只剩下一隻手可以動,那詭秘的刺客若再度前來,他兩人簡直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但此人既然如此處心積慮要殺我,一次不成,必有二次。”楚留香說這話時,胡鐵花也末覺得怎樣,但現在越想越覺得可怕,情不自,緊緊閉起了窗子。

只聽楚留香嘆道:“他若要來,你關上窗子又有何用?”胡鐵花怔了半晌,頭上又沁出了冷汗。

又過了片刻,星月都末升起,雨點卻已落下。

四面的人聲,立刻靜了下來,只有雨點敲窗戶,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到後來竟如戰鼓輕擊,催人熱血。

這時若有夜行人走動,非但無法聽得到他的腳步聲,就連他的大袂帶風時都聽不到了。

“偷雨不偷雪。”雨夜正是夜行人出沒的好時候。

胡鐵花忽然推開窗子,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窗外,院子裡的梧桐也像是變成了幢幢魅影,在瞪他。

突聽“嗖”的一聲,一條黑影在窗前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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