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江帆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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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趨深沉，窗下的銀光濃了些。

王蘭洲擁著黎你，懷中那小而溫熱的身子將近來的愁悶孤寒驅散，讓他不由更緊了雙手。想著往後獨自在異鄉的子將有黎你陪伴，他不由微微笑了。

可這時，低微的啜泣聲猛地敲破了他平靜恬和的心境。

“怎麼了？”王蘭洲托起黎你的小臉，望見那張韶秀臉容上淚痕闌干，不由心慌，焦急地伸指為之拭去“怎麼哭了？”黎你透過朦朧淚眼注視著王蘭洲，嘴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怎麼又哭了？想你娘麼？”王蘭洲輕撫著黎你的背，安著，覺懷中的孩子輕輕搖了搖頭“不是？那…那為什麼哭？”黎你躲開王蘭洲的視線，細細的牙齒咬著下忍住哭聲。王蘭洲的手指在他眼角邊拂拭，溫暖而憐愛，卻更催得淚水一徑滑落得更快更兇。

“這…”王蘭洲慌了“你回答我啊！既不是想家，那又為什麼哭呢？”心思如亂麻般糾結“難道…難道…”想到那個可能的答案，王蘭洲的眼珠子不像受驚的魚般遊移。

“…是剛才的事…”黎你抬眼，看了王蘭洲一會兒，隨即緩緩復又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

“這…我這…”王蘭洲一驚，驀地坐起身來。

“你要不願意，又、又為什麼自己…自己…脫了衣服上來？我、我可沒要你…”

“可這是奴才的本分啊…”黎你小聲地回答著。

“奴才的本分？”王蘭洲瞪大了雙眼，一時不清黎你的意思“這是誰跟你說的？哪兒、哪裡有奴才這樣伺候主子的？就算有，我也…也不是我啊！”

“可是…”黎你咽著，斷斷續續地將語詞出間“小時候，我爹也買過幾個下女，她們來到我家裡，每個都是這樣伺候我爹的…”不解世事的大眼望著王蘭洲“若有不肯的，就會被我爹責打，罵她們不懂規矩…”王蘭洲聽得呆了，嘴顫抖起來“所以你…”

“嗯，”黎你點頭“難道不是這樣麼？所以，既然老爺您買了我，我要不這麼做…不就要捱打了麼？雖然老爺對我好，或許不會打我，可我…我還是怕…所以…”愈說愈小聲，黎你被王蘭洲臉上的神氣嚇得低下了頭，只敢偷偷抬起眼睛看著。

“老天爺！”王蘭洲低喊一聲，連忙起身穿衣，臉上表情慌亂不已，穿衣服的手也因發抖而不俐落。

黎你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麼不對的話，竟讓王蘭洲如此驚慌。

“老爺？”王蘭洲看了眼黎你，忙忙地拿過衣服遞給他“穿上吧！”黎你不能明白王蘭洲現下滿臉又慌又愧的原因。他乖順地接過衣服，慢慢穿上了。下了，穿好鞋子，只見王蘭洲站在窗邊凝視著外面，待聽到腳步聲時，方才回身朝向艙外喊著老僕秦榮。

這期間，王蘭洲的目光沒有在黎你身上停留片刻，叫黎你不由心慌。

“老爺。”老僕人趕了過來，垂手等待家主人的吩咐。

“叫船伕起來，連夜追上黎你他家人搭的船隻，快！”秦榮一臉惘地看了眼無措在佇立一旁的黎你，又看看王蘭洲，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還是依照王蘭洲的吩咐，往前梢去找船伕去了。

“老爺…”黎你的聲音顫抖起來“您這是…”王蘭洲看了眼黎你，隨即又飛快地別過，聲音沉著，無限憾恨。

“我送你回你娘身邊去。”

“老爺！”黎你聞言跪下“我做錯了什麼，您要送我回去？是我…是我服侍得不好？”大眼裡急出了盈盈水光“老爺，我做得不好，您教給我，別、別送我回去…”

“你起來。”王蘭洲扶起黎你，覺舟船在此時動起。

他摸著黎你的頭頂，柔聲說道:“你沒做錯什麼，做錯事的…是我。”黎你睜著一雙不明所以的大眼看著王蘭洲，承接住自他眼裡的歉意與慈藹。

“你年紀還小，或許不懂得我現下的心情，但你記著，你一點也沒有不好，”微嘆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

“老爺，那您為什麼不要我了呢？”眼淚了出來，溼了黎你的雙頰。

“您送我回去，那我娘他們…怎麼回鄉呢？”一抹苦笑浮現王蘭洲的邊，心直的孩子無法理解他內心的愧疚。過去黎你他爹的錯誤，今竟報應在黎你身上，這因果循環的天理活生生在他面前上演，他不能不引以為戒。

輕輕地將黎你擁在懷中，王蘭洲拍著孩子的背“別哭，我沒嫌棄你，只是…因果循環，報應不啊…”垂下眼瞼，是聲隱約的嘆息“我做了錯事，是該補報你，讓你回你娘身邊，共聚天倫的。”黎你在王蘭洲懷中抬起頭來，他不懂王蘭洲的話，只是恐懼於王蘭洲要送他回去。沒了這筆賣身的銀子，他跟他孃親哥哥要怎麼辦呢？但是，王蘭洲眼裡的溫暖平撫了這份懼慄。

只見王蘭洲對他微笑著，拉著他到沿上並肩坐下“等追上了你娘跟你哥他們搭的船，你們一家三口就回鄉好好過活吧！”回鄉？黎你瞪大了雙眼，他可以跟著孃親哥哥回鄉？

“老爺…”黎你不敢相信，心裡百味雜陳，又是高興、又是不解、又是，這許多的心情參和在一起，讓他無從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