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血雨腥風魔巖聞惡訊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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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方都受了重傷,不敢戀戰,小虎子拖著鄭長老,一輪潑鳳刀法,殺出重圍,與於承珠會合,顧孟章兀自不捨,銜尾急追,於承珠大怒,與小虎子使了一個眼,陡然間兩人一齊縱身飛起,反撲回來,寶劍一個盤旋,緬刀凌空下刺,但見在刀光劍影之下,噼噼啪啪的幾聲疾響,顧孟章的那條虯龍鞭斷成四段!原來小虎子配合著於承珠的劍招,也將百變玄機劍法化到刀法上來,玄機逸士所創的這套劍法,一經配合,妙用無窮,兩人合使,功力何止陡增一倍!即算顧孟章本事再高,亦是抵擋不了。於承珠冷笑道:“看你還敢再追!”一抖手發出三朵金花,顧孟章長鞭寸斷,無可抵禦,閃開了兩朵,閃不開第三朵,但見金光閃處,顧孟章的左眼眼珠已被打瞎!小虎子哈哈大笑,與於承珠左右扶持,拉著鄭長老,一陣飛奔,追上了畢願窮,逃到了西山背後。

一場混戰,御林軍與錦衣衛十傷七八,但丐幫的弟子也只逃出了畢願窮與鄭長老二人、畢願窮心痛如割,咽淚說道:“姑,不,於女俠,多謝你啦!”他素滑稽,臉上的神不論在什麼時候看去都似帶著笑意,他在義軍之中經常與於承珠調侃,總是將她戲呼為“姑”這時忽覺不妥,改稱“女俠”於承珠忍不住“噗嗤”一笑,但聽他語調酸澀,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比哭還更令人難受,也不住心中一酸,低聲說道:“畢大哥,你別難過,我尋著了師父,終須為你報仇。”回頭問小虎子道:“師父是幾時來的?住在哪兒?”小虎子道:“師父是前天到的,他打聽到丐幫弟子聚會,他不出身,所以叫我來打探。哈,師母和雲大俠都同來了呢,他們分做兩處地方居住,雲大俠住在韓御史家中,咱們的師父師母和波斯公主夫卻住在靠近皇宮的一家鏢局裡,熱鬧得很呢!”於承珠轉悲為喜,道:“師母和舅舅都來了!那麼咱們就更不用怕啦。”小虎子道:“就因為雲大俠在蒼山之時,中了那個屠龍尊者的毒刀,在太師祖留下來的石屋裡靜養了將近一個月,這才復原。要不然我們早就到了京城了。”於承珠正想再問,忽見鄭長老面如金紙,黑氣透出眉尖,身子也搖搖墜,不住大驚失,急忙問道:“長老,你怎麼啦?”鄭長老搖了搖頭道:“我不中用啦,你們趕快去找張大俠,不必顧我了。畢願窮,你告訴本幫弟子知道,說我是給東方洛的毒刀斫死的,叫他們給我報仇!”畢願窮顫聲說道:“毒刀?”俯身一看,但見他的傷口裂開,出汩汩的黑血,摘一片樹葉一試,樹葉立刻焦黃,毒如此厲害,年輕力壯的亦受不起,何況是年紀老邁而又經過通宵戰的鄭長老。

於承珠等怎忍離開,試用隨身所帶的“祛毒散”替他醫治,這種高手所用的喂毒兵器,大都有專門的解藥,於承珠的“去毒散”雖然能消無名腫痛,對鄭長老的傷卻是無濟於事,觸及傷口,鄭長老登時痙攣,強忍著痛苦斥道:“你們還不快走,要待御林軍追來將你們一網打盡嗎?”畢願窮道:“寧願同歸於盡,決不捨你而逃。”鄭長老大怒,抬起頭來,正想用丐幫的邦規命令他速走,只見東方天際,朝陽初現,霜輝麗彩,耀眼生纈,溫暖的陽光令人到生命的喜悅,凝眸再望,西北邊的萬里長城像一條長蛇般在崇山峻嶺中婉蜒而過,鄭長老心中一動,問道:“這是什麼地方?”畢願窮道:“這是西山北面靠近葫蘆谷的地方。”鄭長老忽道:“好,扶我進谷中去看看那裡面有沒有人家?”話聲斷續,細如遊絲,但卻更為清楚,畢願窮聽出他語聲有異,急忙與小虎子扶他走進山谷,但見他嘴角掛著些許笑意,眼睛卻漸漸瞌上了。

走進山谷,果然見有一家農家,泥屋茅舍與普通人家無異,但若大的山谷中獨此孤零零的一家人家。

於承珠心中一動,想道:“這家人家有點古怪。”但見畢願窮上去拍門,那門“呀”的一聲開了,裡面走出一個人來,竟是個老儒生的打扮,穿著一件淡藍的長衫,頭上還束著方巾,與這家農家相襯,殊顯得不倫不類。

其實於承珠這一行人,一個鶉衣百結的老乞丐,一個穿著乾乾淨淨的直掇,卻故意釘上兩個破補丁,打扮得像乞丐的中年壯漢,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有一個女扮男裝、衣服華麗嚴如貴芥公子的於承珠,那更是不倫不類。那老儒生掃了他們一眼,微“噫”一聲,卻也並不怎麼驚訝。

小虎子口快說道:“咱們這一行人山中遇盜,這位老公公受了重傷,請借個地方歇歇。”那老儒生笑道:“竟有這等強盜打劫花子大爺,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可還沒有聽過。”畢願窮道:“咱們與這位少爺山中相遇,強盜們打劫這位少爺,是咱們這兩個窮化子看不過眼,替他抵擋強盜,所以受傷啦。”這話勉強可以自圓其說,那老儒生道:“如此說來你們兩位倒是丐俠了,失敬,失敬!”口氣顯然仍是不信,但卻把他們請進屋中。

屋子裡雖然陳設簡陋,桌椅也不多一張,但卻收拾得乾乾淨淨,壁上還掛有字畫,哪裡像個農家的樣子?於承珠正打量他屋中的陳設,那老儒生忽地“嘿嘿”笑道:“你們替他抵擋強盜,哈哈,可別笑痛我的肚子。我看你給他做徒弟倒還差不多,可惜年歲不對。而且大閨女也不方便收化子做徒弟。”此話一出,於承珠和畢願窮都嚇了一大跳,這老者的眼光好生厲害,非但一眼看出了他們武功的深淺,而且看出了於承珠女扮男裝。

於承珠面紅過耳,正想說話。那老儒生忽然一手搶過鄭長老的竹,一手撥他背上的麻袋。鄭長老領袖北京群丐,這八節竹正是他幫中的“法器”老儒生如此作為,實是犯了丐幫之忌,畢願窮喝道:“你幹什麼?”急忙出手搶奪竹杖,畢願窮學過擒拿手法,相距又近,這一出手,快如閃電,按說沒有搶不回來之理,哪知老儒生身子只是微微一晃,畢願窮竟然撲了個空!

鄭長老一直瞌著眼睛,這時忽地張開,緩緩說道:“西山醫隱葉大爺,俺鄭國有登門求治來啦,望你老高抬貴手!”那老儒生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丐幫的鄭長老,咱們同住北京,本該早就見面。好,俺葉元章不醫公侯將相,專醫奇人異士,你嗎,也還值得俺替你一醫。”此言一出,於承珠和畢願窮均是又驚又喜,他們還在童年之時,就曾聽人說過北京西山中有一位醫隱,行事極為怪誕,病人千方百計想請他未必請得到,他卻喜歡找上門去替人醫病,於承珠以為這人早已死了,料不到眼前這個老儒生就是他!

這事情已是甚怪。於承珠眼光一瞥,再看到壁上懸掛的對聯和條幅,更是驚奇得疑在夢中!

牆上所掛的那幅對聯是:“柳絮浮萍遊子意,桃花潭水故人情。”條幅上寫的則是蘇東坡的兩闕浣溪沙,詞道:“醉夢昏昏曉未蘇,門前轆轆使君車,杖頭一錢怎生無?廢圃寒蔬桃翠羽,小槽酒滴真珠,清香細細嚼梅須。”

“山上蘭牙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難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聯語和條幅一說與此間主人的情,一說主人山居的隱逸‮趣情‬,本來亦屬尋常,令於承珠驚詫萬分,疑真疑幻的是:這聯語和條幅的字跡,竟然與霍天都的一模一樣。

那西山醫隱葉元章正在開始動手替鄭長老剜掉腐,聽得於承珠驚叫之聲,眉頭一皺說道:“你大驚小怪些什麼?敢情是嫌這字寫得不好。”於承珠道:“好,好!”葉元章道:“既然是好就不要嚷,你一嚷我就醫不好了!”於承珠滿面通紅,暗暗責備自己只曉得關心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人,對鄭長老的傷反而疏忽了。

好不容易等待西山醫隱動完了手術,鄭長老沉沉睡去,面亦已漸見紅潤,於承珠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問道:“這聯語和條幅都沒有上款下款,卻是誰人寫的?”葉元章道:“看你相貌清秀,實乃巾幗鬚眉,怎的出語便俗?志同道合,傾蓋相逢,便成知己,又何必絮絮不休地問姓道名?”於承珠還是第一次給別人說她“俗”忍著氣說道:“這字好像是我一位朋友的筆跡,是以請問老丈。”葉元章道:“既然是你的朋友,你應該知道他的名字,問我作什麼?”於承珠道:“我與他許久沒見面了,不知他什麼時候到過這裡?還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葉元章道:“若是你早來一月,便可與他見面,也好幫我留一留他。”於承珠大吃一驚,照凌雲鳳和大漠神狼的說法,凌雲鳳在三年之前與霍天都在沙漠的風暴中失散,大漠神狼在三年前埋了一個在沙漠中倒斃的少年人,若然那少年人是霍天都的話,那麼霍天都在三年之前就已死了,怎的一月之前還能在此間?忍不住又問道:“他是怎麼來的?”葉元章笑道:“不是他來找我,是我找他來的,他生了一種怪病,我從來沒有見過,是以強迫他給我醫。想不到一醫就好,哈哈,這對聯和條幅便是他給我的酬金。好,你既然絮絮不休地問我,這兩個叫化子身無長物,你是他們的朋友,你有什麼東西付我作酬。”於承珠道:“只怕我一出手又是俗的。”葉元章道:“俗與不俗要看過方知。”於承珠隨手彈出三朵金花,嵌在牆上,鎮著字畫的橫頭,笑道:“金子銀子還不俗麼?”葉元章忽地改容,哈哈笑道:“不俗,不俗!原來你是散花女俠,那位少年俠士也曾提過你的名字?”於承珠詫道:“他怎麼會提起我的名字?”葉元章道:“這位少年俠士經我醫好之後,無以為酬,知道我愛好字畫和劍術,除了給我寫下這副對聯和條幅之外,並在一個月白風清之夜,為我舞劍祝壽,劍術神妙,真是來如雷霆震怒,罷如江海凝光,老夫曾見過各派劍法,也不為他拍案叫絕。他舞劍之後,問起中原的劍術名家,我說當今之世,除了張丹楓大俠之外,只論劍術,只怕沒有誰能與他抗手了,這位少年俠士哈哈大笑,說道他這次來到中原,就正是為了尋張大俠指教劍法。我說,聽武林朋友所言,張大俠久已閉門封劍,未必肯見客人。他也說曾知此事,不過聽說張大俠有一個衣缽真傳的女弟子,人稱散花女俠,若然見不到張大俠,能見見他的女弟子也是好的。”於承珠想不到自己的聲名居然遠播,心中頗為歡喜,葉元章續道:“這位少年俠土提了你的名字之後,接著就仰天長嘆。”於承珠怔了一怔,愕然問道:“這是為何?”葉元章道:“他有一位未婚子,離散三年,生死不知。他從武林朋友口中,知道你是一個少年女俠,所以提起你的名字,便聯想起他的未婚子。”於承珠芳心動盪,葉成林的影子又一次泛了上來,心中想道:“這樣說來,這少年俠士除了是霍天都之外再無別人。若然他還在世間,若然他還在世間…呀,那我想撮合凌姐姐與葉成林的姻緣豈非巧反拙。”一時芳心大亂,一片茫然。只聽得葉元章又道,“可借我留他不住,在一個月前,他已進八達嶺去了,說是要去找一個武林中隱逸的異人。”於承珠又是一怔,想起大漠神狼所說,他在沙漠中所埋葬的那個少年,臨死前也託他到八達嶺去找人,可惜沒說完便死了。那個少年若不是霍天都,他們之間又有什麼牽連?於承珠真想進八達嶺去尋蹤覓跡,打破這個疑團,可是目前為了丐幫與江南義軍的大事,她卻不能不先去謁見師父。

鄭長老傷勢大減,但還不便走動,於承珠與畢願窮便留他在葉家醫治,辭別了葉元章,由小虎子帶路,到飛龍鏢局找張丹楓。這家鏢局坐落在皇城附近,主人龍騰乃是張丹楓的忘年之。於承珠一進鏢局,便聽見師父朗的笑聲。

鏢局的人帶於承珠等三人繞過迴廊,穿過庭院,走到一間廂房外面,只聽得張丹楓的聲音說道:“丹楓住在此間,倒教龍鏢頭受驚了!”一個豪的聲音哈哈笑道:“張大俠這是哪裡話來?龍某謬承張大俠以知己相待,屈膝蝸居,龍某就是粉身碎骨,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怕只怕張大俠名頭太大,人窺伺,若有意外,教龍某如何擔當得起,是以不得不防。”張丹楓笑道:“我看這班送禮的朋友定是當世英豪,咱們豈可妄自猜測。張某一劍遊,五陵結客,高士當前,焉能怠慢。就請龍鏢頭將那幾位朋友的厚賜送來,待我寫下拜帖回禮。”於承珠心頭暗暗嘀咕,想道:“師父此次來京,行蹤秘密,聽他們這番對話,師父竟不知道送禮的是誰。怪不得龍鏢頭要擔心了。”叫了一聲“師父”揭簾而入,只見一個紫臉瞠的漢子坐在師父對面,張丹楓道:“承珠,你也來了麼?嗯,這位是——”於承珠道:“這位是丐幫的畢大哥。”畢願窮唱了個喏,道:“丐幫弟子畢願窮參見張大俠。”張丹楓回了個禮,道:“你們丐幫幹得轟轟烈烈,丹楓欽佩得緊。這位龍鏢頭,你沒見過吧?”畢願窮與於承珠上前見過了龍騰,各道仰慕,龍騰道:“張大俠與畢爺慢敘,龍某去去就來。”於承珠想他是去取那“禮物”見他面有憂,料知這裡面定有蹊蹺。

張丹楓笑道:“你們丐幫昨晚在秘魔巖聚會,我沒有親臨道賀,我這頑徒沒有騷擾你們吧?”畢願窮道:“多謝這位小俠幫忙,要不然我只怕無緣見到張大俠了。”小虎子道:“這是於姐姐金花的功勞,我幫得了什麼忙!”張丹楓道:“這是怎麼回事?”畢願窮道:“敝幫不幸,遭逢慘變,正要請張大俠指點津。”他雖生詼諧不羈,想起幫中慘變,在張丹楓面前,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

張丹楓微現詫,道:“我與你們老幫主畢道凡是忘年之,有什麼事情,你儘管說。”畢願窮將畢擎天與朝廷議和叛幫求榮之事一一說了,張丹楓嘆了口氣,道:“艱難方自見英雄!畢擎天以英雄自許,卻在兵敗危困之時變節,真真非我始料所及。呀,震三界畢道凡生前何等英豪,畢擎天將來有何面目見他父親於地下。”想了一想,說道:“顧孟章既然見過了陽宗海,畢擎天與朝廷議和之事無可挽回。但他們信使雖通,議和尚需時,唯今之計,只有請你們丐幫快馬起回南邊,叫幫中子弟與葉成林合,即算不能挽回大局,也可避免損傷。待風稍平,我再替你們出頭,另立幫主。”畢願窮一想,也只有此法,不待龍騰回來,便匆匆告辭而出。

於承珠滿懷心事,正想向師父稟告,只聽得師母的聲音叫道:“珠兒是你來了麼?”門簾一揭,雲蕾緩緩走入,一見於承珠,就將她攬入懷中。

於承珠好像嬌女見了久別的母親一樣,躲進雲蕾懷中,眼淚不住奪眶而出,雲蕾輕撫她的頭髮,柔聲問道:“珠兒,你受了什麼委屈了?”於承珠道:“沒什麼。”雲蕾道:“鐵鏡心呢?聽說他與你一道來京,怎不見他?”於承珠心中酸楚,道:“他,他,我與他各走各的路啦。”眼淚又不住簌簌而下,雲蕾一笑說道:“痴孩子,少年人吵吵架事極尋常,這也值得哭麼?當年我和你的師父就不知多少次鬧得幾乎決裂了呢!”在蒼山之時,雲蕾屢次見鐵鏡心向於承珠大獻殷勤,還只當鐵鏡心是她的意中人,哪知他們之間卻始終是貌合神離。於承珠哽咽說道:“不,不是普通的決裂,他將義軍的軍情洩給了官家知道。”張丹楓吃了一驚,道:“鐵鏡心雖然書生氣質太重,看來卻還不是這樣的人,這是怎麼回事?”於承珠將杭州那一晚的經過說了,張丹楓嘆道:“原來他是為了維護父親和你,你以前將他比喻作江南園林裡的玫瑰花,確是有知人之明,一場暴風雨,玫瑰花就先凋謝了。那麼,葉成林呢?”於承珠道:“他在屯溪獨抗十萬官軍。”說話之時,眼中喜悅。張丹楓笑道:“那還好,玫瑰謝了,還有大青樹抗著狂風暴雨呢!”於承珠想著葉成林處境的危險,歡悅之情霎又變為憂懼,張丹楓笑道:“待這裡事情一完,我和你找葉成林去。”於承珠心中稍稍安,但想起其中的許多誤會,又不住黯然神傷。

雲蕾道:“少年人多經一些折磨也未嘗沒有好處。嗯,聽說有人給你送禮,是什麼東西?”張丹楓道:“我也不知道,嗯,你瞧,龍鏢頭將禮物拿來了。”只見龍騰提著一個紅漆金盒進來,上面描金漆字寫著:“敬呈張大俠曬納。”雲蕾道:“送禮的人呢?”龍騰道:“今鏢局開門,這金盒就擺在大廳正中的桌子上了。”雲蕾心中暗驚,想道:“鏢局之中好手甚多,這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送禮進來,可真是有點門。”張丹楓卻似絲毫不以為意,一笑說:“既承厚賜,豈敢推辭。”龍騰“小心”二字還未說出,他已一下子將盒蓋揭開,只見裡面擺著四式蘇州式的糕餅點心,張丹楓笑道:“這位朋友真是可人,阿蕾,昨晚我剛和你說起蘇式點心,說是和京都的各有風味,你說你更喜歡蘇州的,今早他就送來了。”龍騰更是吃驚,試想張丹楓夫婦是何等本領,竟有人偷聽了他們的說話而不被發覺,這豈非一大奇事?但見張丹楓竟是毫無顧忌,隨手拈起一件送入口中,說道:“不錯,正是地道的蘇式點心。雲妹,你也嘗他一件。”於承珠一眼望去只見盒中的大紅拜帖,署名是“八達山人”於承珠心中一動,還未出聲,只聽得外面一片喧鬧,有人進來報道:“有一位公爹求見張大俠!”龍騰大驚失,雲蕾也皺了雙眉,心道:“難道是送禮的人來了?宮門中人竟有這樣的身手?”她拈起一件糕餅,卻不敢吃它。張丹楓仍是神自如,微笑說道:“雲妹,咱們今次入京,本意不驚動各方朋友,想不到既有高賢送禮,又有官爺下顧,當真是了運了。”雲蕾怔了一怔,心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兩撥人?”只聽得張丹楓面向龍騰笑道:“官府屈駕光臨,我不去接已是託大,怎好阻攔,就讓他們進來吧。”龍騰見張丹楓言笑自如,早似有成竹,心中也定了一半,便吩咐下去,叫鏢局的夥計讓那人進來。

張丹楓抓起紙筆,匆匆寫了一個謝帖,笑道:“八達山人之約,只好遲幾天了。”在乾果盒中隨手抓了一把龍眼,到小虎子手中,笑道:“你這饞嘴的小傢伙怎麼反停了嘴了。進裡面去吃吧。”原來張丹楓見鏢局中的氣氛太過緊張,小虎子捏拳瞪眼,更是躍躍試,故此說了幾句輕鬆的話兒,並將他遣開。

廂房的門早已打開,只見一個穿著御林軍服飾的武士,踏著沉重的腳步,“格登、格登”地走了進來,每走一步,階磚上就留下一個足印,張丹楓知他有意炫耀武功,微笑不語。

這武士名喚齊封,是御林軍五虎將之一,武功僅在陽宗海、婁桐孫之下,而在東方洛之上,昂昂然地走上臺階,揚聲說道:“哪位是張丹楓?快摒退左右,前來接旨!”話聲未了,忽聽得牆外一聲冷笑,暗器破空之聲震人心魄,陡然間幾支金鏢打了進來,齊封大怒喝道:“反了,反了!”雙掌一推,掌風呼呼,著暗器的方向打出,齊封練的是“伏魔掌”的功夫,掌力雄勁,哪將這種尋常的金鏢暗器放在眼內,滿以為一掌便可擊落,哪知掌力發出,那幾支金鏢來勢雖然稍緩,卻分開從五個方向打來,四角和中央都有金鏢到,竟把齊封的身形都籠罩在暗器的威力之內。齊封這一驚非同小可,那發暗器的人身在牆外,內力竟然如此強勁,不單自己的掌力封閉不住,此時連躲開也不可能了!

眼見那幾支金鏢就要到齊封身上,張丹楓忽地微微一笑,隨手抓了幾粒龍眼核打出,朗聲說道:“多謝外面的朋友關心,丹楓自己會知道應付,盛情心領了。”只聽得叮噹幾聲,四角來的金鏢全給龍眼核碰跌,只有中央的那支金鏢仍向齊封的太陽飛來。

雲蕾接著笑道:“齊大人別動,以免誤傷。”也將拈在手上的那件糕餅打出,金鏢被糕餅一粘,到茶几之上,連桌面也沒有留下創痕,張丹楓夫婦這手武功一顯,登時把齊封嚇得魂飛魄散,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但見張丹楓又把那張謝帖平放掌上,鼓氣一吹,那張謝帖竟然飛過牆頭,牆外有聲讚道:“好功夫,那麼咱們在點將臺再見了!”張丹楓一笑說道:“齊大人受驚了,請坐啊!”齊封戰戰兢兢,哪裡敢坐,訥訥說道:“御林軍統領齊封奉旨而來,參見張大俠,請張大俠摒退左右。”張丹楓道:“我又不是你的上司,你參見我做什麼?坐呀,雲妹,你和承珠到裡面去。”伸出手來和雲蕾輕輕一握,微笑說道:“這蘇式點心很好,你留下兩件待我回來。”雲蕾道:“我知道。”嫣然一笑,攜了於承珠走入內房。龍騰見雲蕾本來神憂慮,而今卻似一無牽掛地離開張丹楓,毫不擔心,甚是疑惑,只聽得張丹楓說道:“這位龍鏢頭乃是我的好友,待我和老朋友說幾句話,再來接旨,也不遲吧!”齊封那敢不依,側著半邊身子坐下,張丹楓道:“齊大人,你不必客氣,請用茶啊,吃兩件點心。”轉過頭對龍騰道:“龍大哥,小弟有一件東西給你。”掏出一個信封,給了龍騰,龍騰退了下去,出信來一看,只見裡面附落蘇州一個最著名錢莊的銀票,數目共是三十萬兩銀子,信上有兩句話道:“三之內,這鏢局可保無事。”龍騰明白是張丹楓叫他從速在三之內遣散鏢行夥計,這銀票在北京的錢莊也可兌現,那自是張丹楓給他作遣散之用的了。他本想不受,但鏢局中缺乏現款,只好打算先行用了,然後再圖報答。心中暗暗張丹楓想得周到。想起他每件事情都嚴似見先機,心中又寬了幾分。

過了一會,只見張丹楓與齊封走了出來,哈哈笑道:“你看我這次來京,可真是了好運了!不但有人送禮,連當今的皇上也請我赴宴呢。哈,哈!龍大哥,你好喝酒,待我帶一瓶御酒回來給你嚐嚐。”拍一拍身上的灰塵,就像赴一個老朋友的邀宴似的,漫不經意地就隨著齊封走了。

其實張丹楓心內正自翻來覆去地盤算計謀,他這次來京,本來就是想找一個最適當的機會面見皇帝祈鎮,好消弭大理的戰禍,並安排中國與波斯聯盟之事,另外也還有兩件事情要與皇帝面談,不過他也深知祈鎮對他最為忌恨,這半個月來,他在京中一切的安排,就是在佈置好一個最適當的機會,想不到祈鎮已先知道了他的蹤跡,派出武士來邀請他進宮了。

鏢局靠近皇城,不過半個時辰,齊封就帶了張丹楓從御花園進入,穿過了幾座宮殿,直到萬壽閣前,這萬壽閣在御花園的東角,是皇帝賜宴近臣的所在,這時已近黃昏,只見裡面燈火輝煌,擺了三個席位,祈鎮坐在上席,左面的一席坐的競是雲重,右面一席虛位以待,想必是留給自己的了。兩個武士侍立,張丹楓舉目一望,不住心中微微一凜。

只見在祈鎮的兩旁,分站著四個並不穿著武士服飾的人,一個是道士裝束,張丹楓認得是星宿海的摘星上人,一個穿著麻布大褂,只有一條手臂的,則是屠龍尊者,他的右臂乃是在蒼山較技之時,被雲重用大力金剛手拗折的,這時正虎視耽耽地盯著雲重,另外兩個一個是四十歲左右的魁梧漢子,卻穿著一件縐紗長衫,儒冠儒服打扮得不倫不類,連張丹楓也不知道他的來歷;還有一個最靠近皇帝的卻是一個老頭,相貌甚是特別,額骨高聳,太陽微微墳起,鷹鼻深目,掌心掌背都像硃砂一樣通紅。張丹楓心中一凜,想道:“摘星上人和屠龍尊者雖然都可列名當世的一高手,自問還可對付得了他們。看這老頭兒的模樣,似乎是以分筋錯骨手稱霸武林的老武師石鴻博,倒不可小視了。這漢子看來也是一個勁敵。”張丹楓心中暗暗戒備,臉上可沒有出絲毫神,走上了萬壽閣,只聽得祈鎮對陽宗海笑道:“我說張先生一定會來,你瞧朕所料不差吧。”陽宗海道:“聖上御旨——”正想說上幾句奉承的說話,祈鎮哈哈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張先生是當今的大英雄、大豪傑,豈有不來之理。”張丹楓微微一笑,應聲說道:“大英雄大豪傑的稱呼可不敢當。只是十年之前,丹楓尚敢到瓦刺去面見皇上,今在本國的疆土之上,奉皇上的宣召,豈有畏怯不來之理。”祈鎮聽他提起當年之事,面上一紅,強笑說道:“是呀,何況朕與張先生還是老朋友呢。”張丹楓哈哈大笑,道:“這可不敢高攀,今時不比往,當年皇上住的是敵國囚牢,穿的是單衣,吃的是粉,而今住的是雕欄玉砌,穿的是錦繡龍袍,吃的是山珍海味,哈哈,當真是天淵之別了哪,難為皇上還記得故舊之情!”此言一出,滿座失,祈鎮心中怒極,但為了保持人君的風度威儀,極力抑制了火氣,乾笑說道:“十年不見,張先生的狂傲還是不減當年!鴻博,端椅子來請張先生坐下吧。”張丹楓劍眉一豎,這老頭兒果然是大內總管婁桐孫的師父石鴻博,暗暗留了心神,只見石鴻博小心翼翼,有如扛鼎一樣將一張椅子舉了起來,輕輕放下,朗聲說道:“皇上賜坐。”張丹楓是武學的大行家,明之極,一看石鴻博的手法與神情,就知他已是暗中用上了內家真力,將那張倚子的木質震得鬆軟如同豆腐,教自己一坐上去便要出醜,卻不點破,對那張倚子望了一眼,淡淡說道:“謝坐。”張口一吹,作勢要吹去那椅上的塵埃,但見一吹之下,登時嘩啦啦的一片響聲,那張椅子就似泥沙堆成的一樣,一吹便塌,裂成片片,祈鎮不由得大驚失,石鴻博大是尷尬。

這張椅子,雖然已被石鴻博運用內家真力震得木質鬆軟,張丹楓這一吹,可說大半是靠了石鴻博之力,但一吹吹塌,這內家的氣功,也確是非同小可,尤其祈鎮不明就裡,更是心內吃驚。

石鴻傅見張丹楓暗中取巧,心中甚是不忿,但卻也不敢再玄虛,另外端了一張椅子來,張丹楓笑道:“宮中的一些舊椅子也該換換了,晤,這一張似乎還很結實。”大馬金刀地坐下,向石鴻博微微頷首,道:“多謝你啦。”石鴻博臊得老臉泛紅,故意立在張丹楓的背後,只待皇帝眼一拋,他就要對張丹楓施展分筋錯骨的殺手。

祈鎮待張丹楓坐定,冷冷說道:“張先生,聽說你收了一個得意的女弟子,乃是于謙的女兒,這次可有攜她同入都門麼?”張丹楓道:“待皇上將於閣老的沉冤昭雪,昭告天下,那時我自會帶她陛見。”祈鎮哼了一聲,道:“你不知道于謙對朕大逆不道,朕免他凌遲,已是額外施恩了。”葉張丹楓冷笑說道:“皇上你也可還記得當年於閣老你回國,你曾親口答應我永不會殺他的話麼?”陽宗海喝道:“張丹楓你好無禮!”祈鎮道:“于謙乘朕蒙塵之際,另立新君,縱有免死金牌,亦難赦罪。張先生,朕不明白,你何以總是要和朕作對?”張丹楓冷笑道:“我若是與皇上作對,只怕皇上而今還在瓦刺忍受那刺骨的寒風呢!”祈鎮然作道:“你昔曾於朕有恩,膚已記下來了,不勞你再三提起。”張丹楓冷笑道:“好,事過境遷,舊事不提也罷。那麼,且說如今——”祈鎮道:“葉宗留叔侄與畢擎天在江南倡亂,幸在畢擎天途知返,如今已向朕通款輸誠,葉宗留亦已亡命海外,只有葉成林尚在淚溪頑抗皇師,聽說他是你的師侄,你若不是立心要與朕作對,那麼就請你寫下一封給葉成林的函件,為朕招降。”張丹楓笑道:“原來丹楓的一封書信,竟值得皇上隆重賜宴,這可使丹楓受寵若驚了。可是丹楓也有三件事情要求皇上。”祈鎮聽他如譏似諷,大是不悅,沉聲說道:“你說。”張丹楓道:“第一件適才已經說過,請皇上昭告天下,為於閣老洗冤。”祈鎮道:“第二件呢?”張丹楓道:“招降之信,我縱肯寫,葉成林亦示必肯降。兩全之策,不如讓葉成林率領所部,到舟山群島去,既可為朝廷抵禦倭奴,又不要朝廷的糧晌,皇上若為了朝廷的顏面,亦可由他遙領封號,海外稱王,名義上仍算是大明的臣屬,豈非兩全其美。”祈鎮心中一動,似隨即想到“養虎遺患”的古訓,默然不語。張丹楓道:“第三件——”祈鎮道:“張先生說得口乾了,請先飲一杯潤潤喉嚨。雲狀元也一併請了。”他親自提壺,斟了三杯,以求無他,叫陽宗海將那兩杯酒分敬張丹楓和雲重。張丹楓忽地把雲重那一杯酒也搶了過來,笑道:“雲狀元酒量淺,待我與他喝了。”喝入口中,忽地張口一噴,一股酒,直向陽宗海去!正是:殺氣隱藏驚苑,最無情義帝皇家。

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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