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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八阿哥要出宮,原從承乾門那邊走更近,但他就是選了和我一路,往蒼震門。

他讓跟著他的太監走在後面,單留我落他半步。

一路上,他沉默,我也沉默。

直到遠遠瞧見蒼震門輪廓,他才停下腳步,負手望天片刻,又回身令太監退開遠些,看著我冒出一句話來:“老十四病了。”我訝然望他,他卻不接下去,只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很想說點什麼,可潛意識中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半響才憋出來一句:“奴婢…”八阿哥失笑:“那麼這是真的了。”我莫名其妙的停下,看他很快道:“十三阿哥去年在太子的豐澤園喝醉酒,說你隨他們到安徽辦鹽商那會誤墜了馬,頭部受傷,養好後就變了子,連過去的事都忘了。老十四隻以為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手段,不過現在他總該信了。”我鈍鈍道:“什麼?”八阿哥斂去笑意,面轉冷:“因為我信了。我信,他就信。——那晚你在豐澤園小樓突然以樂姬惜惜身份出現,所有人都以為是太子和你串通了開大家一個玩笑,我卻知道不是。”一股麻意自我脊樑骨油然騰起:搞什麼,我今天不過是送個藥而已,怎麼這麼衰,先是打翻了藥,等下回去被扣俸銀不說,還要在這跟八阿哥猜謎語,年玉瑩這十五年到底是混什麼的?哪來的這麼多麻煩事?莫不要和八阿哥還有什麼扯不清關係?真是超女!

八阿哥停了一停,見我仍是無話可說,方道:“老十四什麼都要跟四阿哥爭一爭,但惟獨這件事,他爭錯了。你的存在,只會是老十四的心病,乃至心魔。就像當年你娘婉霜讓我額娘一夜之間陷入萬劫不復一樣。”他句句話,聽來淡薄,實則蘊機深重。

聽到這裡,我才算是回過一點味來,敢情他讓我入延禧宮給良妃看竟是沒安好心?我今是自動撞他槍口上了?

什麼叫萬劫不復?良妃住的延禧宮頂多算個冷宮,不必要說的這麼嚴重吧?

電光火石間,我驟然想通前事:“上年重陽節是你——”八阿哥居然不否認:“那次如果不是兩個太監不會辦事,不是你陰錯陽差避進蔚藻堂,不是四阿哥趕來橫一槓,你現在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裡。”好一個陽光男兒,我退後一步,背抵住牆,八阿哥忽又笑了一笑:“在我面前,你很不必喬裝。你騙得了十三阿哥跟老十四,騙不了我。你是四阿哥府裡出來的人,他要拿你派什麼用場,我心裡明鏡似的。你以為孫之鼎為何不敢教你醫術,你以為我會讓你經手的藥給我額娘用?”他靠近我一點兒,壓聲道“我不管你是真忘記還是假忘記,如果你不想再墜一次馬,就老實一點,睜大眼睛看好,一個四阿哥夠不夠保你。”說完,他再不看我一眼,洋洋灑灑帶人而去。

他一離開,太陽煌煌地照著我的眼,我一陣頭昏,側首扶牆緩了緩氣,這是幹什麼?這些皇子阿哥你說一套,他說一套,到底什麼意思?

難道真要我說出我是個來自三百年後的靈魂,這個身不是我的,你們拿去煎了烤了炸了悉聽尊便?

我虧就虧在每件事都不知前因,卻要承擔後果,我抗爭,是一刀,我安分,也是一刀。

八阿哥這純粹是拿小人之心度黴女之腹,難道四阿哥是訓練女特務的?他能派我什麼用場?他要派我用場還把我那個什麼了?練傷敵一千自傷八百大法啊?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本來以為四阿哥難對付,沒想到八阿哥才是危險分子,雖無國仇,卻有家恨,天地良心,我是無辜的,父債子還的確不錯,我又憑什麼要背這個黑鍋?

我就是想不通八阿哥對我來這麼一番威脅的表白是何用意?他就繼續做笑面虎給我下黑手不就完了?

“小年——”御醫房一名平相得的蘇拉醫生不知怎麼跑出來找我,沿牆過來看到我便揚手叫道“快隨我回去!”我腳尤發軟,邁不動步子,他嫌我磨蹭,一面上來我,一面急道:“太醫院劉左院判和邢公公來御藥房了,要催人到齊了公佈今年木蘭秋荻御準隨扈醫員名錄,聽說有你!快回去聽旨吧!”能有資格和劉左院判同列的除了乾清宮副總管太監邢年更無他人,我一愣:“那今年留京的阿哥是哪幾位知道了嗎?”蘇拉醫生扳指道:“太子爺、三阿哥、四阿哥、九阿哥、還有十二阿哥,就這幾位,沒了。”我深口氣,再確認一遍:“八阿哥呢?”蘇拉醫生歪頭想一想道:“沒聽說,既不在留京這幾位中,應該就是要隨駕的!”我跟他回到御藥房,所有人等按班站定,果然點到我名,邢年對完人頭,特意認了一認我,走過來笑道:“年大人,皇上另外有召,單點你一人,這就隨我往乾清宮走一遭吧?”這一聲“年大人”真是叫的我骨悚然,還能有什麼話說,得,再出去曬太陽吧。

從御藥房出去,過了御書齋、上書房,便是乾清宮。

康熙在東暖閣,邢年只引我到門前,宮女打起竹簾,我一低頭,正要進去,裡頭一陣腳步亂響,嗪嗪哐哐奔出個著正黃旗服鎧甲盔帽的小子來,一推額前遮眉,雙手叉肚分腳而立,得意道:“小瑩子,你看我鸚鵡嗎?”我看十八阿哥也在這裡,心頭一寬,但沒聽懂什麼叫“我看你鸚鵡”?——“我看你鳥”?

一面疑惑,腳下已邁進門,只見室內的坐墊都換上了米黃的用葛、紗製作的墊子,而几案上的鹿頭樽和各式瓷瓶也都滿了製紈扇,給人一種不扇自涼之,康熙、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分坐各邊,停了話,望著十八阿哥和我。

我一眼瞟到李德全身後桌上還擱著一套小號鎧甲,頓時想起難道這次秋荻康熙要破例帶上十八阿哥,所以給他試穿盔甲嘛?所謂“鸚鵡”就是“英武”罷?

一時想透,因在門口就朝康熙和阿哥們一一行了禮,最後半蹲跪下身,與十八阿哥平視,先照規矩請了安,才笑讚道:“當然英武!十八阿哥戎裝一穿,英姿颯!戎裝一脫…颯英姿!”眾人本來都在聽我這個“一脫”會“脫”出什麼下文來,不料來了這麼一出,太子頭一個笑得咳起來。

十八阿哥卻很得意我給他的這個形容詞,扭頭衝康熙道:“皇阿瑪,兒子英姿颯不?”康熙招手叫他過去,摟著他笑道:“朕的十八阿哥既英姿颯——又颯英姿!”東暖閣裡這些阿哥都是從小無間寒暑,每天自早上三點到下午七點在無逸齋背功課背大的,哪個的老師不是一時鴻儒,我在他們面前這樣把一個成語反過來倒過去的用,顯見得丟份,又給康熙這樣譏諷一下,我臉上當場就熱熱地燒起來,怪只怪我自己不好,一下口快說什麼“脫”不“脫”的。

康熙擺擺手,示意我免跪,我訕訕起身,垂手侍立下邊,康熙卻不問我話,仍向太子道:“剛才你說到哪裡?接下去說。”太子啐口茶,放下茶盞,笑回道:“剛才兒子是要說到阿靈阿家裡一件奇事,近來天熱汗多,咱具浴不過是密室中設個大瓷缸,中盛水及半,以帳籠罩其上,然後入浴,或浴久湯冷,另以大盆貯熱水置於一旁,徐徐添入罷了,他卻好,不知打哪兒學來奇巧法子,以磚築浴室,以鐵鍋盛水,要洗浴即坐鍋中,其下燃火,要溫要涼惟其所,好不快適,誰知昨兒晚他又入浴,鐵鍋竟給坐破,他人也墮到鍋底,水與火齊及其身,咳咳,總算他跳起來快,沒給焦嘍!今皇阿瑪見他上朝時走路一扭一扭的,下來不還命太醫院劉海山去問他是否痔漏復發?嘿,他當然不說實話了,阿瑪沒瞧見他那張臉,忒逗!”說著,太子離座學起阿靈阿走路模樣,來回甩逛了兩步。

阿靈阿的名字我聽過,他是溫熙皇貴妃的弟弟、老十的親舅舅,這廝曾經誣陷自己的長兄法喀在溫熙貴妃殯所朝陽門外守孝的時候勾引自己三兄的子逾牆,將其強姦,結果查無此事,差點被法喀追出三條街把他給活劈嘍,最後還是八阿哥出面撕扯開,但已經鬧得王室宗親沒有一個不知道,宮裡也是引為一時笑談,可謂八卦之星,至今名聲不墜,連我都有耳聞。

現又見太子比手劃腳這麼一說,便連康熙也繃不住前仰後合,手指著太子說不出話來,李德全忙著給康熙捶背,四阿哥跟十三阿哥一個低頭看地毯,一個揚首觀藻井,都是不住模樣。

十八阿哥卻突冒出一句:“給火燒傷了,那不是很嚴重嗎?”他看我一眼,脆聲道“小瑩子在太醫院那麼久了,一定學到很多本事,能治燒傷嗎?”我乍聽十八阿哥一問,不由無聲咧嘴一笑:十八阿哥你也去搞個鐵鍋子坐在裡面洗澡,然後把鍋底燒通了坐下去,就知道我能不能治了,一爺們活脫把自己股燒傷了,我怎麼看?

但這話又不能跟十八阿哥直說,康熙也在等我回話,我腦子裡轉了幾個來回亦不知怎麼吹法,只得硬著頭皮道:“回十八阿哥話,奴婢…奴婢認為那隻鐵鍋受的傷更重一些。”此話一出,四周先是一片沉靜,隨即爆發出新一陣大笑。

我低著頭,心裡渾說不上是什麼滋味,都怨十八阿哥,好好的給我出這種難題,我的強項明明是背誦一百零七種御藥品名、炮製法、效用能及婦女妊娠反應一百問。

這下可好,又一次凸現我的無能,就不能給我在康熙跟前留點小小面子?

這些皇阿哥,一個一個沒一厚道人!

十八阿哥直笑得頭上盔盤中間豎一鵰翎不住亂晃,他嫌頭重,身一傾,拉我給他解開頭盔,我看他額上汗珠都冒出來,怕他熱著,又幫他除了甲衣和圍裳,康熙只看我們動作,並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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