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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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造她的指點把應服的藥一一撿齊,用紙片盛著遞至她面前,柔聲道:“來。”方妍乖乖地從紙片上拿起兩片丸藥,微微仰首張開嘴來,藥被送入口中。我遞去杯子:“喝水嗎?”她緊閉著嘴巴搖搖頭,一揚頭,艱難地下藥去。接著又從紙片上撿起兩片藥,如前送入口中。我再次遞去杯子:“喝水嗎?”她仍是搖頭,揚頭
藥,本來頗為美麗的臉已皺成了苦瓜。
如此般服畢所有藥片,她才接過杯子暢飲開水下肚鎮藥,輕微的“咕嚕”水聲從喉間傳出。
我早取來巾,待她飲水動作一停,立刻遞上前去,順手接過杯子放好。
這一擦卻至少花了半分鐘時間才結束。巾在
臉上左奔右跑上竄下躍,半晌不止。等到擦完臉,她已又是“紅”運當頭,臉上一片緋紅。
我隨手削了個凹凸不平的蘋果遞了過去,待她咬下第一口後才道:“好了,你休息吧。”她目中出矛盾之
,想要說話。
我伸食指豎於上,作了個靜聲的手勢,歪著頭正視她的臉龐:“不要說話。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但是不想
問躺病
上的人,等你好了記著給我打電話。不過如果到時候我發現你身體還沒好的話,別怪我從此之後真的不跟你說一句話了。”她眼中現出受驚的神
,我微微一笑:“我走了。”不知為何突然間有種不想多說話的
覺。剛才略一試探立刻試出她真實的態度,照這種情形發展下去,恐怕最終仍是要傷她的心。對於
情的事我向來當機立斷絕不拖延,後果自然也比較嚴重,尤其方妍這樣的女孩,稍遇挫折便自暴自棄。
略推開君子病室門一線,這小子的無賴聲立時如般撲面而至:“我現在動不了,你不餵我我怎麼吃得到啊…”入目是林芳坐在
邊的倩影,一手拿著個碟子,裡面全是一塊塊切在瓣狀的蘋果,連核和子兒都去得一乾二淨。
此時她正將另一手中的叉子遞給君子,後者寧死不接,從頭至腳都表現出相同的意念:“餵我吧,餵我吧,喂喂…”但顯然林芳沒有這個雅興,嗔道:“你再亂說話我就走了!”這一招或者對別人用,但對君子這種沙場老將來說不過小菜半碟罷了,臉上頓時換為痛苦神,呻
出聲:“噢!痛痛痛痛…碰到肋骨了…痛死我了!”林芳早在我面前顯出她易受騙的個
,此時再次上當,身體微微前俯慌道:“哪兒?是不是我碰到你了?哪兒痛?要不要我叫醫生來?”君子撫著心窩乾嚎:“肋下雖痛,不及心痛之萬一啊!吃不到林姐親手喂的蘋果,怎不叫我心痛如絞,然後痛不可耐,一痛至死…”我探頭先看了一遍,卻不見偉人在內,想是也躲出要給兄弟留出二人空間。我當然不好貿然入內打攪二人的興致,消無聲息地關好門,移到樓梯拐角處的陽臺上眺望城市風景。
思緒再次隨風而舞。
好像人始終不能滅絕“情”一物,具體一點則如我雖已在心中劃分好了方妍應有的位置,卻仍不敢在時機不成
的情況下為求結果不求後果地明言斷了她念頭。那句“跟著他來這兒”完全可以描述出她心中這人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反之若這人令她傷心,傷的程度絕對不會比那份量輕。
想到這裡,我不由搖頭苦笑。無論做什麼事我都可以果斷而利落,但情問題…絕非尋常方法可輕易解決。
“老植!”偉人的聲音從後傳來,應聲轉頭正好看到他從樓梯口走過來,手裡如林芳之前般拿著藥袋。我啞然一笑,他走過來問道:“什麼事笑的這麼開心哦?”我並不回答,卻道:“正好先碰到你,過來幫我參謀。”偉人走到我斜前方驚訝地看我:“什麼事情嚴重到需要你向人家請教的地步?”我回望他:“有什麼不對嗎?”他一指頂著下巴作思索狀:“據本人所知,以你以前做事的風格,絕對不需要再跟其它人討論就已經可以做得非常好了。今天居然有事情必須跟人家商量才能解決,怪異得很…”我苦笑道:“你一句話就點出了關鍵所在,就是因為我習慣了獨斷獨行,突然之間覺得這個是壞病,所以想努力改過來,現在就是要從第一件事開始做起,集思廣益才是我想要的風格。”嘆了口氣,續道:“就好像君子被打這件事,一直以來怎麼報復都是我在說話,好像
本就沒有問過你們的意見一樣。”心中同時暗歎,果然我和林芳犯了同樣的
病。
他出訝異的神
,想了想,搖頭:“不是這個樣子的。用‘獨斷獨行’這個詞語形容你的做事風格絕對不正確,因你基本上每做一件事都跟我們說過,只是我們都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都沒意見——你千萬不要亂想,有些事情就該是這個樣子。”說著輕輕拍拍我肩膀。
我神為之一振:“真是這個樣子嗎?”他肯定地點頭,補道:“而且你做事都很有風格——這個可不是誇你,這幾天我跟君子都在說——像我們
本就不可能做到你那樣。”滿腦子的陰霾頓時清去,我忍不住心情驟然釋放帶來的衝動,伸手給了他肩膀一拳,兩人對視一笑。
整理好腦中紛亂的念頭後,我逐條跟他說了這幾關於報復一事產生的新變化,連剃頭那夥
氓請我的一節都毫不隱瞞。偉人臉上一直平靜無波,眼中卻漸漸變得興奮。我看在眼中,待說畢便問:“有什麼不對嗎?”偉人搖搖頭,猶豫半晌,才道:“既然是兄弟了,我不該再瞞你們。另外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說,可能對這事有點幫助。”沒想到他會有這麼一句,
得以我強悍的定力都忍不住發問:“什麼?”他停了片刻,道:“其實我來這兒之前在社會上跟一群
氓混過很長一段時間,從初中開始,到高中基本上就不去上課了。”他轉頭望向窗外“本來我是不會再來讀書的,不過…算了,其他的事情等我有心情了再跟你說,反正就是你不要問我為什麼又跑來上大學。這個也跟現在你跟我商量的事情無關。”我笑了起來,直接將話題轉回:“不如先說一下你對這事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偉人眼中溢出
之
,開口:“我跟他們混過,所以算是比較瞭解這方面的行情。那個叫什麼剃頭的人手底下應該是個偷竊團伙之類,一般人當然不敢跟他們較勁,不過你例外。”說著一笑,旋即斂回笑容接著發表評論“像這種地方
的小
氓團伙,人不會有太多,最多就三四十個;考慮到這兒只是成都市外沿地帶,經濟
本談不上繁華,那批傢伙頂多就一二十個人。這樣的人,
本沒什麼威脅力可言。”我幾乎忍不住要問他既然這樣一批人完全不被他放在眼裡,那他以前跟著混的那群人又是如何地厲害?但雖然相識不過十來天,我已深知他的個
,若不想說無論怎麼
問都沒用,於是道:“還有呢?”偉人初時仍能保持平靜,但此時越說越顯出把握十足的神情:“他找你肯定有實力太弱的原因,但是找你的目的應該不會只是要你幫忙打架而已。通常沒什麼規模的
氓團伙做事靠的只不過是衝勁,那個叫什麼剃頭的能夠來自己
本不瞭解你的情況下就邀你去跟你和解,說明那邊肯定有人是有腦子的,既然這樣就不可能看不到揍個把人只不過是眼前一時的痛快,後果的嚴重
就更不可能看不到了——照你說的情況,他們有
不過的對手,如果只是揍對方一個人,肯定會惹翻對頭,下來就是下面衝突。”我悟道:“就是說揍人只不過是個藉口,不過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偉人上上下下打量我,嘿嘿一笑:“那要看你表現出來的東西有哪方面是最有用的。”不待我說話又道:“這兒有個地方要考慮到,如果他們對頭是夠規模和實力的,知道剃頭他們找過你,肯定會有動作,比如給你一個小警告,讓你不敢再跟剃頭他們走一堆。”我沉
道:“我去那個勞改場時候應該沒人跟著,他們不至於連這麼小的事情都知道吧?
得都有點像黑社會了…”偉人哂然打斷道:“
本不用親眼看到,剃頭他們等你時肯定要派人手在鎮上等,對方只要看到這種動作已經可以猜到,然後就是打聽,再然後就找到你頭上了——當然,還是要假設對方規模實力都足夠,而且裡面有人靠動腦子吃飯。不過在這麼個小地方應該不會有夠得上這種資格的團伙或者幫會…”我訝然道:“幫會?”偉人隨意地一笑,轉過身去:“是不是很有點神奇
彩?”我“嗯”了一聲,不解他為何說這句話。
他默然片刻,聲音忽然帶上些微惆悵之意:“我以前也覺得什麼幫會門派那些都很神奇,好像離自己非常遠,後來才發現大錯特錯。”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它們簡直是無處不在。”末一句才真的出乎我的意外,我完全出於條件反地發問:“在哪兒?”
“到處都有!”偉人伸手指著窗外,冷冷道:“看這個城市,表面上平靜無波,大家來來往往熱熱鬧鬧,什麼事情都沒有,實際上呢?”他轉頭又說了一句:“實際上呢?”驚愕過後情緒迅速恢復冷靜,我反問:“實際上呢?”
“波濤洶湧。”偉人又轉回頭去“什麼事情都在發生,殺人放火偷竊打劫,甚至群毆,還有…暴動和動亂。”我一震看向他:“啊?!”剎那間偉人在我眼中已全然改觀,平時看他不過有點兒陰沉冷淡,最多言行略有特點,現在恍若成了看破紅塵中事的高人。相比之下,我仍然鋒芒太了些。
本以為自己定力已算不錯,原來仍然遠遠不夠。無論是吳敬還是眼前的偉人,都比我更深藏不。
腦中忽然掠過異覺,身體的官能彷彿陷入某一處絕對的靜止內,整個世界變得異常客觀。
這一刻世界恍若都已不再是原先悉的世界。
恍若當年第一次突破神的極限時的
覺。
我突然明白過來,今次再次體會到突破,不同的是這次是觀念的蛻變。
在家鄉農村的時候我已略接觸到社會的黑暗一面,但仍止於打架鬥毆,現在入城才是真正開始看“黑暗”二字的真實涵義。
父親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閃現腦內:“社會因人而生,人的黑白早註定了社會必定會分類。”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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