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少年心事九秋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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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葉落,天下知秋。這,葫蘆灣上的人忙忙碌碌,張燈結綵。今天瓔瓔要出閣了。樂秀寧和離兒一早起來為瓔瓔梳洗,綰上髮髻,穿上手繡的大紅吉服。樂秀寧找來胭脂給瓔瓔化妝,轉眼一個清秀的小女孩就變得美豔如花。沈瑄清點了一遍瓔瓔的箱籠,就走到湖岸邊上,等待陳睿笈
親的船。
湖水如煙,波瀾不驚。就見一艘大船從天水之間遠遠而來,轉眼就到了跟前。大船上又放下一艘小舟。沈瑄正在詫異,只見那小舟竟識得路徑,在蘆葦蕩中靈巧地穿來,一會兒到了岸邊。船上跳下幾個衣著華麗、舉止雍容的人,一徑向沈瑄走來。為首一個三十來歲,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管事:“請問小哥,小神醫他老人家可是仙居此處?”沈瑄未免有些發窘,只好答道:“在下就是。”那幾人一臉愕然,把沈瑄上下打量一番。為首的人旋即道:“想不到先生如此年輕,當真少年才俊,令人欽佩。請先生這就隨我們上船。”沈瑄詫異問:“為什麼?”那人道:“我們是桐廬何府,家主得了重病,危在旦夕,請先生救治。”沈瑄彬彬有禮道:“這可不巧,今家有要事,走不了。各位還是另請高明吧。”他看見那幾人臉
大變,又道,“要不然,我明
就去府上問脈如何?”
“明!”邊上一人大聲道,“小主還等得到明
?”那人說著就上來拉沈瑄,沈瑄一驚,雖連忙用樂秀寧教的招式格開,但還未拆四五招,便被那人制住。為首中年人忙說:“不可冒犯了沈先生。”回頭又道,“沈先生,請你無論如何跟我們走一遭,
後一定重重有謝。”沈瑄一看,那幾人早已把自己團團圍住,看來走脫不得。從未見過如此蠻橫的求醫者,他心中不免一股怒氣上衝:“我偏不去便怎樣?”那人無奈道:“那也只好委屈一下…”話還沒講完,只見一陣劍光閃動,那幾人頓時被
開幾步,沈瑄趁機退開。原來是離兒不知從何處跑來,給他解了圍。離兒微笑道:“你們這樣請沈大夫看病,就不怕他去給你家主人開一劑毒藥?這幾個人還是先打發走吧,不然一會兒
親的船來了,多煞風景。”那人一時急得汗
滿面,竟雙膝跪倒在地,向沈瑄拜道:“沈先生,請你無論如何去救我家小主人的
命!醫者乃仁者之術,你不能見死不救呀!”一時間,那幾人都拜倒在地,沈瑄見狀,登時心軟。樂秀寧走過來道:“師弟,你還是叫他們快去別處求醫吧。今天是瓔瓔妹子的吉期,你不能走的。”沈瑄沉默一會兒,搖頭道:“人命關天,耽誤不得。我這就去吧。阿秀姐姐、離兒,這邊的事只好有勞你們了。”樂秀寧聽罷不
皺眉,
言又止。
離兒忽問:“你們是錢塘府的,為何說是桐廬人?”為首那人一怔,連忙說:“我們客居此地。”離兒正要再問,小舟卻解開纜繩,飛也似劃出。沈瑄回頭看離兒立在岸上,望著自己,小舟一轉,她便消失在蘆葦叢後了。
大船順著富江飛駛而下,澄江如練,游魚若星。這一船人雍容華貴,舉止不俗,而且似乎個個身懷絕技,可對沈瑄卻也畢恭畢敬,實在猜不出什麼來頭。沈瑄也懶得去想。為首那人自稱是總管,名叫徐櫳。
不到一個時辰,船靠桐廬。徐櫳把沈瑄送上一乘青布小轎,匆匆啟程。奇怪的是轎子沒有進桐廬城,卻向城外山間走去。也不知走了多遠,方來到一所山間別墅。進得門去,裡面也不過是青瓦白牆、竹籬茅舍。徐櫳帶著他穿來穿去,路徑極為複雜。沈瑄這才看出,這別墅看似儉樸,其實無一處不盡極工巧,實稱得風雅玲瓏。穿過一個月亮門,卻是一個小花園,奇花異草芳香撲鼻。花園盡處是一間小屋。徐櫳把沈瑄引入屋中,向一張掛著雲紗帳子的大輕聲道:“公子,屬下請來一位大夫,給公子看看傷。”無人回答。
徐櫳回頭道:“先生,小主人睡了,請您瞧瞧。”沈瑄開帳子一看,
上躺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容貌說不出的秀美清雅,只是眉宇印堂間赫然有一股黑氣。
“中毒了?”沈瑄問道。徐櫳道:“三前,被毒蛇咬的。”沈瑄道:“是丐幫的金環蛇吧?他們自有解藥,何不尋來?”徐櫳嘆道:“若能尋得來,也不勞您大駕了。”沈瑄輕輕翻過少年的身子,察看他頸後蛇咬的傷痕。那傷口極深,已變作紫黑,卻仍在往外滲血。沈瑄又問:“原來你們給他
過毒,卻仍是無效?”徐櫳道:“我們眾人費了多少力氣,只是小主人中毒實在太深,一條蛇的毒
幾乎全進了體內。”他旋即又自言自語道,“那丫頭也忒心狠手辣了!”沈瑄道:“現下蛇毒已入心脈,內力是再也
不出了,只有用藥。不過我也沒有解蛇毒的藥,而且,也一點都不知道丐幫的秘方。”徐櫳頓時臉
慘白,顫聲道:“難道沒救了嗎?”沈瑄不答,只用白絹從少年頸後擦下一些毒血,拿到陽光下看著,半
不語。
徐櫳又跪倒在地,急聲道:“請先生千萬救活小主人!小主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一班手下一個個只怕求死都不能!”沈瑄沒料到他會怕成這樣,連忙把他拉起:“我既來了,一定會竭盡全力。解藥配方雖不可得,也不是無法可想。據我看來,大約有幾味藥…你只叫人取這幾樣來。”沈瑄隨手寫了個方子,又道,“用藥須得君臣佐使,一一配合。我卻只猜得出君,不知道臣,只好照著古方勉強寫了。”說話間,幾種藥材備齊,沈瑄親自煎好給少年喂下,又盡力從傷口中擠出一些毒血,塗上解毒藥粉。
過了大約一盞茶工夫,那少年睜開雙眼。沈瑄道:“你試著提一口氣。”那少年依言猛一口氣又吐出,突然劇烈咳嗽,伏倒在
邊,吐出一大口黑血。徐櫳等人大驚失
,沈瑄卻微微一笑:“是不是覺得丹田裡有一股熱
上湧?”少年點點頭,笑道:“真舒服。”沈瑄想想,又把少年扶起,左手抵住背心,慢慢把一股氣
推過。少年閉了會兒眼,又吐出一口血,卻不如方才那般紫黑可怕。如是幾回,直到少年吐出的血全變成鮮紅,沈瑄方才罷手,道:“他體內毒質已盡,調養幾
便好了。”徐櫳等人如蒙大赦,紛紛圍過來向少年問長問短:“公子真的沒事了麼?病了這幾
,可把屬下們急得魂都要丟了。”少年卻笑嘻嘻說:“也只是被蛇咬了一口,我不是這就好了嗎?”他回過頭看看沈瑄,注視一會兒,拉著他的手道,“是你救了我麼?”沈瑄被他看得彆扭,微微點頭。
少年忽地坐起,翻身跪著,在上向沈瑄長拜下去:“多謝大哥救命之恩!”沈瑄覺得有些尷尬,回拜一下,少年又拉著他的手在
邊坐下,問道:“大哥你貴姓,從哪裡來?”當下沈瑄將與徐櫳等人的紛爭略過不提,一一講完,又道,“公子已經無恙,舍妹今
成親,請容沈瑄先告辭了。”少年驚道:“沈大哥,耽誤了令妹吉辰實在過意不去,改
定當登門道歉!不過,不過今天天
已晚,你就留下吧。”沈瑄見那少年執意相留,心想現在回去也早就來不及了,當下也只得點點頭。
少年頓時眉飛舞起來。這時丫環、僕婦們擺上晚飯來,他便拉著沈瑄一同吃,沈瑄也不推辭。少年為沈瑄斟上一杯酒,道:“小弟姓錢,單名一個丹字,家住錢塘府。自己出來到處玩玩,不想就遇見大哥你。”沈瑄發現徐櫳不住向錢丹使眼
,錢丹卻沒發現,不
心想,你們說是桐廬何府,結果既不姓何,也不是桐廬人,難道真有什麼古怪?然而這個錢丹又偏偏一派天真,便說:“我還以為你姓何呢。”錢丹不解,徐櫳連忙道:“先生別見怪,我家公子出來玩,不敢讓太多人知道,也是怕惹事,無可奈何。”沈瑄笑笑,心裡卻想:難道他是什麼要緊人物嗎?一忽兒又覺得錢丹這名字有些耳
,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見過。
錢丹卻已絮絮叨叨跟沈瑄聊起來,倒像一輩子都沒跟人聊過似的。沈瑄聽他言語,雖然少年率真,卻是博聞廣識,見解不凡,只覺十分投契,便也海闊天空地與他講起來。一頓飯沒吃完,兩人已成傾蓋之。沈瑄自幼避居荒島,只與妹妹作伴。後來相
了妹夫陳秀才,但兩相往來倒多是為了瓔瓔,樂秀寧和離兒都是女子,不能褻近。所以他平生並無一個知己。然而這錢丹只是初次見面,就對他如此披肝瀝膽,沈瑄心內極是
動。兩人一直講到三更半夜,平生遭際見識無不傾囊而出,尤嫌不足,夜裡還同榻而眠,仍是嘀嘀咕咕說個沒完。
第二,錢丹還要挽留沈瑄,沈瑄也自猶豫。徐櫳卻上前道:“公子,還是先讓沈先生回去吧,公子改
再找他不遲。我們這次住在這裡,也只是無可奈何的應急之策,夫人並不知道。公子傷既然好了,我們速速離開才好。”錢丹嘆道:“你說得是。那麼,今
只好送沈大哥走了。”他又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沈瑄,“大哥,我送你上船吧。過幾
我就去葫蘆灣找你。”見小船被裝了滿滿一箱東西,沈瑄正要推辭,錢丹道:“沈大哥,這一箱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只是給令妹的新婚賀儀。錢塘府那些庸醫全無見識,出回診還要十兩銀子。以大哥的神奇醫術,千金亦不為過,可惜小弟出不起。”沈瑄道:“賢弟這麼說,我可擔當不起。”錢丹道:“大哥的醫術這樣高,天底下只怕沒有你治不了的病啦!”這句話卻觸動了沈瑄的心事,他沉默一會兒道:“你不知道,現下就有一個病人,我想盡辦法也治不了她。”錢丹有些詫異,沈瑄就把離兒的事告訴了他。錢丹也不免動容,道:“此毒如此罕見古怪,也難怪…”旋即又說,“想不到風光
旎的富
江竟長著如此可怕的毒草。只怕草叢四周的魚蝦,也要一個個被毒昏過去了。”沈瑄默默不語,解纜而去。錢丹兀自立在岸上望著。
船近葫蘆灣,沈瑄念起離兒的病,神思黯然。又想到錢丹最後的那句話,想著想著,忽覺不對。他幾番下水去採孟婆柳,也沒有發現那裡真的魚蝦絕跡。相反,草叢中倒生著一種紅小蛇,每每須得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沈瑄心中忽然一亮:這些小蛇非但不怕孟婆柳,反而棲居其中,難道體內正含有剋制孟婆柳之物嗎?倘若如此,將小蛇煉成藥,或許正好能解孟婆柳之毒。
萬物生生相剋,再可畏的毒蟲惡草,也總有東西能降服它,而這個東西,往往就與它十分接近。沈瑄不深深懊惱,讀了這些年醫書,竟連這個基本道理也忘了。既然一念至此,便再也按捺不住,只盼著船兒快快到家。好不容易船到葫蘆灣,撐進蘆葦蕩,喚船家停下來。
孟婆柳就生在這附近,沈瑄脫下長衣潛入水底。他從小就在庭湖上戲水,後來遷居富
江畔,又
與波濤相伴,水
極好。不一會兒,就撈起了幾十條紅
小蛇裝在袋子裡,心裡十分高興,想到一回家,就可以為離兒配藥了。
船尚未停穩,樂秀寧就了出來,笑道:“師弟此去,沒出什麼事吧?”沈瑄道:“沒什麼事。”卻沒看見離兒,不
問道,“離兒在哪裡?”
“離兒麼?”樂秀寧臉一紅,答道,“她昨被人接走了。”
“走了?”沈瑄萬沒料到會如此,一時竟回不過神來,呆立在那裡。
樂秀寧見狀,徐徐道:“本該等你回來商議再定,只是昨的情形…原是我的不是,不該讓她這就走了。”原來,昨
樂秀寧與離兒把瓔瓔送到青石鎮後回來,便看見蘆葦蕩外停著一隻船,船上罩著厚厚的青篷,看不清艙裡的情形。她們的小船劃過時,船艙中忽然走出一個青年公子,喚道:“二位姑娘請留步。”樂秀寧回頭一看,卻認得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一個人物。
沈瑄聽樂秀寧說到關鍵處,話道:“是誰?”
“便是九殿下錢世駿。”其時吳越國主是已故文穆王錢元瓘的第六子錢佐,但民間議論裡,卻對他頗不以為然。文穆王故去時並未立儲,幾個王子明爭暗鬥,幾乎釀成宮廷慘禍。九王爺年輕有為,深孚眾望,本來極有希望繼承王位。可是,最後卻是老六錢佐做了吳越王。這錢佐敦厚老實,全無謀略,他的王妃卻是個極有手腕的人,而且武功高強,天下少有。人傳當年吳越王妃與九王爺在西湖邊鳳凰山下比武,王妃出手狠辣凌厲,使出的招數竟是從未有人見過的,九王爺慘敗在她手下,從此只好離開王宮,跡江湖。可吳越王妃並未就此放過他。這幾年明明暗暗的,總有人追殺九王爺。但錢世駿身邊的追隨者個個
明強悍,加之他本來在江湖中便極有威望,有多少英雄豪傑要為他抱不平。吳越王妃的算計也就從未得逞。但這個錢世駿,此刻到葫蘆灣來做什麼呢?
“他來找離兒,九殿下告訴我,離兒本來姓蔣,是他的義妹,一向跟在他身邊的。這次他們被人追蹤,離兒與大家失散,他很是焦急,只得隱藏形跡,明查暗訪。終於知道是在我們這裡,所以來接她回去。”沈瑄急道:“那也不能就憑他一句話…”樂秀寧道:“我本來也是這樣想。但九王爺素負盛名,江湖上無不稱道。那時我本來也說要等你回來再定奪,但昨你走得那樣急,誰知何時回得來?九殿下很是著急,說他們的行蹤已被人發覺,恐怕不能久留。我想來想去,只好讓離兒跟他走了。你想,離兒留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她的仇家一定在找她,可她自己偏偏把舊事都忘了。倘若那些人找到這裡,我們救得了她麼?九殿下和他的隨從都是高手,跟著他們去,總是好一些的…”沈瑄低聲道:“離兒怎麼說?”
“離兒自然還是想不起什麼。不過她看見九殿下,似乎有點認識,也沒講反駁的話。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沈瑄淡淡地問。樂秀寧躊躇道:“沒什麼。我瞧這九王爺看離兒的神情極是關心,倒像…倒不像…”
“是麼?”沈瑄像沒聽見似的,徑自離開了。他走進房裡,把那幾十條小蛇從袋子裡一把抓出,統統進一個瓶子裡。
離兒雖然不在了,沈瑄仍一心一意配起藥來。他將小蛇曬乾研成粉,又用了幾味輔料配成藥丸。然後採來孟婆柳,捉了幾隻白鷺,先給鳥灌下一些孟婆柳汁,看它昏了,又喂一粒藥丸,試驗藥效。如是配了幾回,終於找出一種有效的配方,做成一小瓶丸藥。又怕此藥含毒,給沒有喂孟婆柳的白鷺也服了幾粒,並無異常,方才放心。
這瓔瓔歸寧,陳睿笈也跟來。大家相見,敘一番小別之情,不免又提到離兒。陳睿笈道:“藥雖配成,人卻走了。也不知離兒姑娘幾時才能服藥痊癒,方不負沈兄一番辛苦。”沈瑄淡淡道:“這藥方別人或者也用得著。”
“且別說這個了,”瓔瓔含笑道,“哥哥為**勞了終身大事。自己的姻緣倒忘了麼?”沈瑄嚇了一跳,心想這從何說起。只聽陳睿笈道:“瓔瓔和離姑娘一走,這小島上未免冷清。瓔瓔和我講起,樂姑娘跟沈兄是同門師姐弟,又是青梅竹馬。而且,樂老伯也有遺言在,讓樂姑娘和沈兄在一起。我看,也不必再等了,擇個吉,你二人將喜事辦了,豈不好?”沈瑄恍然大悟,心裡甚是焦急。這一年來與樂秀寧雖然親近,他卻始終視她如長姊,從未想過要
娶。此番被妹夫妹妹提出,覺得萬分為難。他偷偷抬眼看樂秀寧,只見她毫無表情,只遠遠望著窗外幾
竹子,面
卻微微
紅,愈發顯得嬌豔如花。
“哥哥,”瓔瓔嘻笑道,“睿笈親自為你做媒,這樣好的機會,你還猶豫什麼?”沈瑄只覺臉上發燙。現下他和秀寧二人孤男寡女相處小島,確有諸多不便,兼之種種情由,確實應當與樂秀寧完婚。但他心裡卻並不情願。沈瑄定定神,道:“妹妹,我從未想過…”他忽然想到,倘若就此回絕,卻讓樂秀寧面目何在,今後大家又如何相處?一時語,竟無法措詞。
只聽樂秀寧緩緩道:“多謝你們費心了。不過家父新亡,我重孝在身,婚姻之事暫不提吧。”沈瑄如釋重負,心道:再與阿秀姐姐住在這裡,瓜田李下總是麻煩。小妹已經出嫁,我何不找個機會離開小島,自己做個雲遊的郎中,到江湖上去走走,見識見識各種人物,或者還能…
不幾,沈瑄便如願了。傍晚時分一條小船划來,船上跳下個布衣少年,卻是錢丹。這次他打扮成平民小廝的模樣,徐櫳那些人也沒跟著。
錢丹笑道:“沈大哥,我揹著他們跑了出來,想自己去金陵一趟,又怕一個人太孤單。你願同我一起去嗎?”沈瑄心中一動,忙問:“去金陵幹嗎?”錢丹伏在他耳邊道:“十月十五,丐幫的範定風公子要在金陵開一個武林大會,你不想去見識見識麼?”沈瑄頓時心花怒放,就要收拾行李隨錢丹走,忽而想起樂秀寧,不免躊躇。只聽見她在背後道:“師弟,你也不能總在這小島上待著,出去開開眼界也好。只是自己小心,不可惹事。”沈瑄聞言,十分動:“師姐,我去趟金陵,立時就回來。”樂秀寧一笑,轉身進屋幫他收拾東西。沈瑄卻向那間草廳走去。離兒走後,他一直沒進過這裡。屋裡一切如舊,只是他為離兒做的那架短琴卻不見了。沈瑄抱起自己的七絃琴,用布裹好,背在身上,又找出那瓶孟婆柳的解藥,揣在懷裡,回頭一看,樂秀寧已為他收拾好包裹,遞到他手裡。
走到岸邊,樂秀寧忽然把沈瑄拉到一旁,悄聲道:“師弟,這些話我忍了許久,不願對你說。但此時若再不講,只怕你將來…師弟,你此番出門或許會遇見離兒。她若還是想不起過去,你,你還可同她談談。若是她病已好了——或者,你治好了她之後,便萬萬不可再跟她在一起了。”沈瑄驚道:“為什麼?”
“那九殿下接她走時,說起她姓蔣。我後來尋思許久。師弟,天台派的事情,我沒有與你講過多少吧?”沈瑄搖搖頭。
“十幾年前,天台派在東南一帶橫掃江湖。他們的武功高超玄妙,十分紛繁,尤其以輕功劍術為長。天台派的掌門號赤城山人——不過江湖中人都叫他赤城老怪。因為此人極是孤僻乖戾,桀驁不馴,武功為人處處出人意表,十分氣。他的名字叫蔣聽松。師弟,那
我在湖上見到離兒的武功,一時十分詫異,也猜不出她是哪門哪派。後來你說起離兒是那晚上在青石城外的吹簫之人,我便想或許繡骨金針就是她放的。離兒那樣詭異的劍法,那樣神奇的輕功,不太可能源自別派。何況,她也姓蔣。”
“離兒是天台派的,又有什麼關係呢?”沈瑄奇道。
“十幾年前,赤城老怪逐盡門下弟子,披髮入山,江湖中從此沒了天台這一名號,正派中人奔走相慶。可是時隔十五年,天台山又出了個姓蔣的姑娘闖蕩江湖,偏生武功還這樣高,豈不令人擔心。所以我說,倘若她還失憶便無妨,若是恢復了…唉,四針殺四人,雖是為我報了殺父之仇,可也…”沈瑄道:“離兒倘若心狠手辣,那麼錢世駿正人君子,何以與她結為兄妹?”樂秀寧笑道:“江湖中的事很是複雜,我也只是推測,何況…”她略一猶豫,正道,“離兒既是天台派的,我們縱然不與她為敵,也不敢離她太近。”沈瑄不
大聲道:“這又是為何?”樂秀寧皺眉道:“師弟,你真的不知道麼?”沈瑄一臉疑惑。
樂秀寧嘆道:“二伯母連這也不對你講,難道就不怕…唉,師弟,天台派與我庭派有極深的過節。當年,若不是因為赤城老怪,我們的父輩,也不會死的死,散的散,令
庭一脈一蹶不振。雖然不久天台派也絕跡江湖,但這些事情,是誰也忘不了的。”沈瑄問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樂秀寧搖頭道:“我也不知,爹爹從未跟我明白講過。那時情形似乎太微妙,真正知道來龍去脈的只怕只有一兩個前輩。但你不可忘的,就是天台派是我們的敵人。”良久,沈瑄默然不語。樂秀寧緩聲道:“師弟,不早了,上船去吧。”旋即又輕聲道,“其實,我一直希望離兒並不是天台派的。”沈瑄跳上錢丹的小船,深深向樂秀寧拜了一拜。湖水漣漣,殘陽似血。樂秀寧柔聲道:“江湖險惡,你一切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