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今曰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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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依稀在他眼底看出一絲狂躁,料已釣足胃口,屈起食指,輕叩桌板:“出來罷!狼首有請,不好教人久候。”卻見趴在櫃上假寐的夥計伸了個貓兒似的懶,摘下布帽,出一張劍眉星目、滿面于思的獷俊臉,皮笑不笑的,呆板的聲調活像照著小抄念:“客官要點什麼?來啦,一個爆炒狼敗腎,一個狼腿短腸,上…菜…啦啦啦…”要死不活的聲音拖得老長,宛若破爛鋸子磨鋸牙,說有多不舒服便有多不舒服,卻不是胡彥之是誰?

聶冥途面上殺意一現而隱,回頭時已眯起一雙黃綠妖眸,生滿褐斑細疣的鼻端微微歙動,略一皺眉,柔聲道:“你是怎麼做到…身上一點味兒都沒有的?”胡彥之聳了聳肩。

“那你有沒聞到這個味兒?”自櫃底取出雙劍“啪!”一聲放落櫃面,傾出半截劍刃又倒回,示威意味濃厚。聶冥途的確什麼都沒聞到。江湖人慣用的刀劍,有血腥味、保養刃部的油味,銅件、纏布滲汗的氣味…

以聶冥途的嗅覺,一進鋪裡,怕連鋪中諸人靴底的泥土氣息,都沒逃過他犬一般的鼻子,遑論極易辨別的鋼兵刃。但他偏偏沒嗅到這雙對劍,彷彿胡彥之藏在櫃底的本是兩條茄子蘿蔔之類,直到取出的剎那間,才突然用道法化成武器一般。

就像趴在櫃檯的夥計,方才明明給他上了四盆大,聶冥途非常確定不是眼前的這個人…他們是何時調了包,為何氣味全無變化,這名皮笑不笑的青年究竟用了什麼法子,能將形跡藏到這般境地,騙過了嗅覺、聽力均異於常人的自己?

胡彥之卻未停下動作,持續從櫃下取出各種物什,以呆板的聲調問:“…那,你有沒聞到這個?”鹽醃牛、胭脂水粉、雄黃藥酒,甚至還有一隻壺…除了“不該出現在這裡”之外,它們只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狼首全然沒有嗅到這些東西的存在,儘管氣味一樣比一樣刺鼻。

聶冥途是瘋子,瘋子不怎麼覺恐懼,然而瞬間湧上心頭的疑問卻全然沒有解答,疑惑堆疊疑惑,如般衝擊著老人。

他如醉酒般胡亂攘臂,自長凳上仰倒又踉蹌爬起,背門撞得身後桌凳歪移如散籌,好不容易捱了條板凳掙扎坐起,捂著頭邊吐大氣,尖聲笑道:“沒事!我沒事…大夥坐好…呼…沒事,沒事!哈哈!”定了定神,指著胡彥之道:“我認得你的聲音。我們…在冷爐谷見過。”胡彥之笑眯眯回答:“是啊我還拿石塊砸過你的頭呢,有沒懷念那種刻骨銘心的覺?”老胡以獵王秘傳的“縮地法”追蹤術與靈活的頭腦,打從一開始就被耿照認為是最適合對付聶冥途的人選,即使被狼首發覺,也絕對能全身而退,只是沒想到效果忒好。

雖僅片刻,聶冥途顯自復出以來前所未見的狼狽,耿照一直認為他是裝瘋賣傻,直到此際,才驚覺此人並不正常,與老胡換眼,各自了然於心。

“人已現身…”耿照朝他一伸手掌,沉聲道:“‘保命符’何在?”聶冥途探手入懷,突然搖了搖腦袋,停住動作,對耿照出險惡的笑容。

“小和尚,咱們的買賣可不是這樣說的。我把祭血魔君的身份透給你,你尋那孫子晦氣時,記得留人給老狼,待我拷問完畢,保證他把祖宗八代全代得清清楚楚,便如那顯義一般。

你心裡明白:想摸‘那人’的底,這法子比找撈什子平安符管用。這會兒合則兩利,分則兩害,你自己琢磨。”正因此說極有說服力,胡彥之不蹙眉,強抑著一絲擔憂,望向耿照。

他對義弟跑去當撈什子七玄盟主沒意見,江湖正之分,於他直如浮雲,在觀海天門看過的敗類,多到雙手十指都數不來,若非牛鼻子師傅攔著,胡彥之可能還未滿師下山,雙手已沾滿同門之血。但統領所謂“派”是一回事,同聶冥途這樣的人合作則又是另一回事。

對耿照請託他跟蹤聶冥途,胡彥之心中充滿疑慮。若非時間緊迫,不容許他倆辯個分明,老胡實想問問小耿:除將聶冥途打跑之外,怎會還有其他的選項,遑論換情報、攜手合作?

義兄弟間微妙的歧異,並未逃過聶冥途的銳眼。而耿照沒有截斷他的話頭,直接了當地表示拒絕,老人得意洋洋地瞥了皺眉的青年一眼,續道:“老狼一路追著祭血魔君那孫子,到了一夢谷外,撞上觀海天門一個叫鹿別駕的,大夥稀哩呼嚕打了一架…”將當發生之事,鉅細靡遺地說了一遍。胡彥之對他的話本有些抗拒,聽到一半,卻不由得留上了心。

“血手白心”伊黃粱在武林中聲名甚佳,脾氣雖古怪,無論由誰來判斷,決計不會將他劃出正道的範疇。聶冥途的指控乍聽無稽,但考慮到灰衣人的頭號嫌犯、疑為“行空”還俗後的掩護身份,伊黃粱“儒門九通聖”的名頭格外扎眼,似乎隱有牽連。

而聽見谷內那名“俊美如女子的白衣少年”時,耿、胡面面相覷,心生一念:以阿傻所受之傷,由岐聖治療似是理所當然。但,若伊黃粱是平安符陣營的聯絡人“祭血魔君”挑選阿傻做為刀屍,可視為是回收種子刀屍的一種手段,古木鳶一方決計想不到,辛苦炮製的刀屍會因後續治療之故,平白送回敵人手裡。…由此觀之,伊黃粱是祭血魔君的可能,憑空增加數倍不止。胡彥之聽到後來,對兩人的追逐路線多所提問,也詳問聶冥途闖一夢谷當夜,周遭的地勢等細節,似想摒除移花接木、偷龍轉鳳的可能,狼首一一答覆,無有推拖。若有第四人在場,怕要以為同老人對話的,是遠處櫃檯後的青年,而非對桌那始終不言不語、安靜傾聽的少年。

“…這下你總該相信,伊黃粱是祭血魔君了罷?”末了聶冥途乜著陷入沉思的老胡,頗有幾分得

胡彥之以學自捕聖的勘地術,下盲棋般重建了狼首與魔君的追逐路線,以及一夢谷的內外形勢,不得不承認聶冥途所指非是空來風,要有另一名真正的祭血魔君、以伊黃粱為幌子趁亂遁走的可能,幾近於無。

老胡冷哼一聲,不想接這廝話頭,倒是耿照終於開口。

“是不是真,我等自會查清楚,不勞狼首費心。”聶冥途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緩緩起身。

“待你逮著那孫子,記得喊我。苦刑拷問這種事很講天分的,你或以為陰宿冥也幹得不錯,但她終究是你底下人,她來動手,與你親自動手無甚分別。不妨找老狼代勞,免損盟主陰德。”望了老胡一眼:“你不妨繼續跟著我,如此一來,我很快便能看穿你玩的把戲。”胡彥之抱臂冷笑,並不搭口。

“…且慢。”聶冥途停步回頭,一挑疏眉。

“盟主有何見教?”

“我並未准許你離開。”耿照一指對街的烏瓦粉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聶冥途都快搞不清誰才是瘋子了,忍著煩躁一聳肩。

“稟盟主,我是外地人,實話說越浦並不是很。你約在這‘不文居’碰頭,我還是問了幾個倒楣鬼才尋到的。”至於是如何倒楣,實令人不敢想像。

“那兒是越浦城尹衙門,除了辦公府署,還有大牢。”耿照端坐不動,抬頭淡道:“我說了,問罪執刑,那是衙門的事,我所要做的,是確保你乖乖待在大牢,直到開堂定讞。”***初識耿照時,聶冥途只當他是蓮覺寺裡的小沙彌,為解娑婆閣佛圖,隨手利用之。

若無明棧雪,怕取得閣中所藏之際,即是耿照斃命之時。及至龍皇祭殿會七玄、白玉壇頂鬥胤鏗,狼首才發覺:大半年前那愣頭愣腦的“小和尚”早已脫胎換骨,足堪躋身當世一高手,今昔對照,沒人比聶冥途更清楚,耿照的成長何其駭人。然而在“照蜮狼眼”之前,怕也無人堪比聶冥途,能將少年的弱點看得如此透徹:耿照身負驚人內功,且不說源源不絕的先天真氣,光臍間那枚見鬼的珠子,也能迸發出匪夷所思的怪力,恃以推動招式,便是尋常的拳腳套路,也能產生巨大威能。但問題就出在招式上。招式簡單,轉圓的餘地就不多,動輒以力鬥力,在力量極大的情況下,力強者勝,甚且能以力破巧,一力降十會。

然而,習得巧妙的招數後,便未練,也很難捨棄不用,此乃人。耿照了結三名“豺狗”、殺敗鬼先生的一刀,乃絕頂武學,貫通這般絕學靠的是境界…

內功或有靈丹妙藥、高人灌頂可速成,惟境界不僅需要經驗積累,勇猛無懼地衝擊瓶頸、挑戰生死玄關,尚須機緣頓悟,三者缺一不可。

是故武林雖迭有新秀,卻非俱成大材,蓋因光陰之功無有捷徑,嶄頭角後,仍應養晦韜光,方能於之中穩據一席,不致沒頂。

依耿照年歲,縱有百世罕有的機遇,置死地而後生,獨不能無端生出駕馭此等絕學的經驗識見。然頂峰絕學,如調香料膏的鴆酒,知其有毒,隱忍不用者又有幾人?

臨敵之際,抑不住炫技的衝動,等若將到敵人手裡,下場可想而知。況且…老狼也不是沒有壓箱底的法寶啊!聶冥途眯眼一瞥櫃檯。

“我說盟主怎麼派了團麥芽糖盯老狼,原來一開始就打群毆的主意。小和尚,我記得你以前硬氣的,醬缸裡滾了大半年,跟誰學壞了這是。”

“有比你壞的麼?”胡彥之跟他多,憋得狠了,氣勢洶洶,邊說邊挽袖子:“不教訓教訓你這壞蘿蔔胚子,街坊都不樂意了。別跑啊,過來讓我打死你!”耿照沒理二人鬥口,只說:“本盟家務事,不假外人之手,便是我的義兄胡彥之胡大俠也一樣。狼首請放心,今之鬥,止於你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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