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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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驕和天雅一出生就沒有爸爸，他們從來就不敢問媽媽，爸爸在哪兒，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對不受歡的孩子。當年媽媽就是因為生了他們才和孃家人徹底決裂，從此獨自帶著他們生活在北京，並且再也沒有回去過。

當媽的畢竟心疼自己的女兒，姥姥在天驕和天雅三歲那年，終於跑來北京看自己的女兒。那一天，媽媽抱著姥姥哭了很久很久。姥爺卻始終沒有來看過媽媽，據說當年姥爺是最疼媽媽的。

姥姥在媽媽身邊的子裡，家裡多了許多往不見的歡笑。於是天驕和天雅就趁媽媽不在的時候，偷偷地問姥姥，爸爸在哪？姥姥聽了就一個勁地哭，大罵那男人禽獸不如，糟踐了自己的女兒，卻不肯告訴他們爸爸媽媽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唯一從姥姥嘴裡聽到的就是媽媽當年因為生他們，而放棄了一個很好的工作機會，並且再也沒有回過孃家。但好在媽媽現在在一家電視臺做節目主持人，工作還算不錯。

姥爺終於在天驕和天雅六歲那年，給媽媽打了六年來的第一個電話。那夜，媽媽喝得爛醉。

也許沒有爸的孩子，總會比別人多一神經。長大後的天驕甚至懷疑當年是不是爸爸強姦了媽媽，然後跑掉了。總之，縱使心裡有萬千的疑問，他也不敢問，不是怕媽媽生氣，而是怕她會難過。

媽媽有許多很特殊的習慣，細心的天雅發現媽媽的脖子上總是掛著一塊紅顏的玉——那是一塊刻有鳳的圖案的玉。媽媽的首飾盒裡有各種各樣的墜子，可她從來都不戴，只除了這塊玉，每當天雅摟著媽媽的脖子親暱時，總會細細地把玩。

從記事起，天驕和天雅記就發現媽媽一直用著一款很古老的西門子手機，十幾年來從未換過。其間那手機壞過無數遍，天驕和天雅勸媽媽換一款新的，每次她總是笑著搖搖頭。

最讓天驕和天雅惑的，卻是媽媽每天都會在早上六點三十分的時候撥一個電話號碼，未及那號碼接通，便將它掛掉。十六年來，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媽媽都沒有間斷過，只是那個號碼十六年來卻沒有接通一次。

那是一個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的子，媽媽在主持一個節目的時候突然暈倒。天驕和天雅知道媽媽的心臟一直不好，只是沒有想到厄運會這麼突然，令他們毫無防備地就帶走了媽媽。

於是十六年來，在媽媽去世那天，天驕和天雅第一次見到了姥爺，才發現原來姥爺是如此疼愛著自己的女兒，也疼愛著他們。

媽媽去世後的第七天，天雅忽然想起了媽媽那部古老的西門子手機，還有那個從未接通過的號碼。也就在這一天，一個陌生的男人敲響了家裡的門。

天雅開門時，看見了一張和自己極其相似的臉，一個四十六、七歲的男人站在門外。

“你找誰？”天雅輕輕地問。

“這是，陳青薇的家嗎？”男人有些緊張。

“是的，她是我媽媽。”天雅悲傷地低下了頭。

男人的聲音顫抖起來:“我，可以見見她嗎？”天雅小小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哽咽得說不出話，淚珠順著臉頰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地面。天驕走到天雅身後，禮貌地對男人說:“很抱歉，我媽媽在一週前去世了。”男人驚異和痛苦得表情凝固在了臉上，說不出一句話。

天雅忽然抬起頭，對男人說:“你是不是我爸爸？”

“天雅！”天驕打斷天雅的話:“你別發神經了！”然後十分不好意思地向男人解釋:“太不好意思了，其實我們從小就沒有父親，再加上媽媽突然去世，我妹妹可能是悲傷過度，一時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媽媽去世的這些天，凡是不認識的男人到家裡來，天雅都會這麼問，您別見怪。”說著，天驕禮貌地把男人請進了屋裡。

男人細細地打量房間，目光觸到桌面上的遺像，便久久地凝視。他努力仰著自己的臉，不讓眼裡那種模糊視線的東西留下來。

“叔叔，對不起。我剛才太冒失了，”天雅悲傷又禮貌地向男人道歉:“您是媽媽的同事嗎？”

“我…哦，不。我是她大學時代的一位教授，聽說她出事了，就特意趕來看看，沒想到…”男人的聲音開始哽咽。

天雅的目光開始變得有些古怪:“叔叔您是教英文的嗎？”

“哦，是的。怎麼你們的媽媽曾經提起過我嗎？”天雅沒有回答，她走到男人面前，伸手觸摸他的領口:“叔叔，您這襯衣的顏真漂亮，我媽媽最喜歡這顏。”男人變得有些不自然:“這襯衣——”

“叔叔！”天雅忽然打斷了男人的話，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您等等，我媽媽有一樣東西，想給您看看。”說著，天雅奔向媽媽的臥室。

天驕驚詫地看著妹妹這一系列古怪地舉動，一時不知該對男人說什麼好。半晌，男人的手機響起，就在同時，天雅從媽媽的臥室出來，未及男人掏出自己的手機看，天雅已將媽媽的手機擺在了男人面前:“十六年來她都沒有換過這手機，十六年來原來撥的是你的號碼。”男人不敢抬頭看天雅，表情痛苦地扭曲著。

天雅拿著媽媽的手機，開始讀著上面的信息:“‘不讓你天涯海角隨，是怕你苦怕你累；說甩不掉你，是因為忘不了你；讓你走是希望你快，儘管這會讓我很疲憊…’”

“別說了，別說了…”男人抓著自己的頭，痛苦地搖晃著。

天雅繼續讀著媽媽手機裡的短信:“‘只要你幸福，我不怕苦累，寧願角落裡獨自淚。我這樣會很累很累，但回頭，我會滿面淚說笑對，決不後悔…’”男人的身體開始顫抖，天驕上來扯住天雅:“天雅，你都在說些什麼？”

“那都是他十六年前發給媽媽的短信！”天雅嘶聲竭力地哭喊:“還有呢，你想不想再聽聽媽媽當時是怎麼回的‘就是有一天我走了，我也會每天早上打電話叫你起。不論我到了哪裡，我都會。如果有一天我沒有打，那就是我出事了。’十六年了，媽媽給你打了十六年的電話叫你起，而你卻沒有來看過我們一次！現在她不打了，你知道她出事了，所以你來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媽媽！”男人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我不知道她生了你們！我以為她早就嫁人了，我以為她過得很幸福…”天驕猛勁地搖晃天雅:“你們在說什麼？啊？天雅！你們再說什麼？”

“哥，”天雅難過地把頭轉向天驕:“媽媽死後，我偷看了她的手機和記。”天雅繼而指向男人:“他就是我們的爸爸。我剛才翻看他的襯衣就是為了看他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一塊玉。他脖子上的確有一塊玉，一塊和媽媽的是一對的玉，那是條龍。媽媽十年來都不換的手機是他送的，媽媽每天早上撥的那號碼也是他的。那是他們還在一起時就約好的，怕他上課遲到，媽媽每天早上都撥他電話叫他起。”天驕憤怒地扯住男人:“這麼說是你拋棄了我媽媽？你為什麼拋棄我媽媽，你說，你說！”天雅拉住天驕:“他是媽媽大學時的老師，當年他和媽媽戀愛時已經是結了婚的人，並且有了孩子。但他們還是在一起了。他沒想到最後媽媽會認真，媽媽說要留在他身邊一輩子，他不肯，他怕媽媽畢業後不走一直纏著他，終有一會被他家裡人發現，就開始故意冷落媽媽，想法設法趕她走。當媽媽明白這一切後就離開了他。”天驕聽完，已泣不成聲。許久，他對男人說:“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媽媽是不是？你把她當成了什麼？既然知道沒有結果，那當初又何必要在一起？你害怕家裡人知道是害怕你兒受傷，那你有沒有害怕過我們受到傷害？”

“不是的，不是這樣…”男人掩面而泣，許久，緩緩地說:“我當時是有家了，可我也是真的愛著你們的媽媽。我有了子和兒子，我不能不對他們負責，然而我又真的不能抗拒和青薇在一起的力量…後來她要畢業了，她說要給我當一輩子的情人，我怎麼忍心耽誤她？她年輕、漂亮，而我已是有家有口的人，還沒什麼事業，我只有故意冷落她，讓她走，讓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後來她終於下定決心來到北京，她當時在這裡有一個很好的工作機會的，我想她很快就會把我忘記，然後嫁人，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但我沒有想到她居然懷了你們，居然生下你們，居然這麼多年了還沒有嫁人…我，我真的以為她過得很幸福。”男人頓了頓，繼續說:“十六年了，其實我早就不當教師了，也不必每天都起得那麼早，但我不忍心破了我們最後的那個約定。十六年來，每天早上它都是響三聲就掛斷，我就知道她一定還好好的。其實我有多少次差點就接起了電話，但我害怕接起電話後會打破她寧靜的生活，就這麼讓它響了十六年。其實她離去的那一天，我已經想得很平靜，子是要守在身邊一輩子的，孩子也會慢慢長大，而我和她終究是一場美麗的遇見，錯過後，總會分開。只要她能夠幸福，我就別無所求了。”末了，男人空幽幽地問:“我的愛，其實只是如此簡單而已。”天雅忽然笑了，她把媽媽的鳳玉給了男人:“把媽媽帶走吧。你知道嗎？我媽媽的愛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愛，你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他也在愛著你，你想著一個人的時候，他也在想著你。擁不擁有，都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