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活死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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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走廊裡面走去,身後的樓梯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黑暗的深。每戶人家的門牌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幾乎難以辨別上面的數字。看了幾家人之後,我放棄了辨認門牌的打算,直接走到了第七扇門前。

沒有什麼比周末走進一個無人而幽暗的小區更加恐怖。當我在81路終點站下車時,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林子的舅舅家,一棟破舊的搖搖墜的居住樓。在這棟低矮的五層樓房的側面牆壁上,掛滿了淅淅瀝瀝的黑水漬,像某種巨大而怪異的爬蟲一般,從五樓一直延伸到一樓。整棟樓就像是用橡皮擦反覆塗改但又始終無法清晰起來的炭筆畫。這樣的樓房,總讓人覺得,裡面也許生活的不是人類。

當我走近它,看清它的細部時,那種壓抑的覺變得更加強烈。樓梯在整棟樓房的最裡面,從街道走進來時,要從101一直走到109。只有幾扇窗戶開著,從佈滿灰塵和蜘蛛網的紗窗向屋內看去,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每一扇門都緊閉著,斑駁的木門前,偶爾能看見幾個空的竹椅。在這樣一個週末的下午,人們都去哪兒了呢?是外出了,還是躺在黑暗而悶熱的房間裡,一動不動?我輕手輕腳地經過每一戶人家,生怕某扇門突然打開。然而門裡似乎長了眼睛一般,靜悄悄地看著我這個陌生的闖入者。

我走上樓梯。樓道的每個拐角處,都堆著莫名其妙的東西。有時是一個滿了什麼的麻袋,有時是一堆木頭,有時是幾塊煤(我想起一樓有幾戶人家門口還放著煤爐子),有時是丟棄了的玩具,或者幾個摞在一起的紙箱。樓梯上都是灰塵,而灰塵之上並沒有腳印,除了我自己的腳印。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這是一棟居民樓。也說不定,在我沒看見的什麼地方,會寫著一個“拆”字。這棟樓怕也有五十年的歷史了。狹窄的樓道里連窗戶也沒有,只有昏暗的大約10瓦的燈泡用於照明。我上樓的速度極為緩慢,眼前總有莫名的黑影一閃而過,好幾次,我以為差點就撞上人了,停下來仔細看去,才發現是眼睛尚未習慣黑暗時的錯覺。即使不撞上人,大概也很難避免撞上拐角處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二樓,三樓,每一層樓的門窗都緊閉著,這麼長時間也沒有一個人走出來,或者走進去。樓梯上只傳來我自己的腳步聲。

在三樓,不知道哪家的門吱呀響了一聲。然後,就是一個細微而沙啞的聲音:“誰?”我立刻在昏暗的樓道里站住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且也不能確定這個問題是不是問我的。我在樓梯口站了幾秒鐘,但沒有人走出來,那個聲音也沒有再響起。也許是我的錯覺吧。環境一旦安靜到一定程度,總是會產生幻聽的。

經過四樓之後,我來到了最高的五樓。507,我記得林子說過。十八個房間分佈於樓道的兩側,中間一條狹窄的走廊,與剛才樓梯的昏暗程度不相上下。盡頭處是一扇很亮的門,因為門外就是暴於陽光之下的陽臺。我站在這裡看著那扇門,就好像在井底,看著頭頂明亮的井口一般。我向走廊裡面走去,身後的樓梯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黑暗的深。每戶人家的門牌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幾乎難以辨別上面的數字。看了幾家之後,我放棄了辨認門牌的打算,直接走到了第七扇門前。按照房屋的編號順序,應該是這家吧?即使不是,507也應該在這附近了。

屋裡不像是有人的樣子。我敲了敲門,空的聲響從門裡傳來。咚咚咚,半晌,聽見拖鞋的聲音踢踏著走近,然後停住。這時門上的一扇小窗打開了。一箇中年女人的臉突然出現在面前。她警惕地看著我,問:“你找誰?”我說:“這裡是何林的舅舅家嗎?”

“這裡沒有這個人!”說罷,她就不耐煩地砰一聲關上了窗戶。

這家不是507?那是對面了?我轉身,敲了敲對面的門,但許久都沒有人應聲。究竟哪個是507房呢?總不能挨家挨戶地敲過去,要是被人誤認為是推銷員之類的就不好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再敲一遍剛才的門。

“你到底要幹嗎?”她一臉不悅地再次出現在小窗前。

“不好意思。我是來找人的,我想問一下,這裡哪家是507呢?”她聽見我的話,似乎吃了一驚,不等我繼續問下去,就慌慌張張關了窗戶。此後無論我再怎麼敲門,她都不出聲了。這個人真奇怪,不就是問個路嗎?為什麼聽到507的門牌號,反應就這麼強烈?

我也有些氣惱。最後索決定不問人了。在這樣幽暗的環境裡住著的人心情大概都不會太好。我在樓道的牆角里搜索了一陣,最後找到一塊破舊的抹布和一個鐵片,然後在這家對面的房門前踮起腳,用抹布仔細擦著門牌上的灰塵,擦了一陣,發現上面不僅有灰塵,還有一些油膩的頑漬,於是我又用鐵片去刮,颳了一會,最後終於看清上面寫著的是514。514?難道門牌的順序並非從樓梯開始數起?我又接著用同樣的方法去擦它旁邊的那家門牌。幸好今天沒什麼人出入,否則肯定把我當成賊了。但總覺得那個脾氣不好的女人在背後一直盯著我。

旁邊的門牌號是516。原來房間的順序是呈叉排列的。也就是,一排是2、4、6、8…一排是1、3、5、7…和街道上的店鋪排列順序一樣。但是這種排列方法用在居民樓裡就比較怪異了。按照這個規律,507就應該是從樓梯走上來的左手邊第四間了。

我來到507的門前,敲了敲門。隱約能聽見門裡響起微弱而緩慢的腳步聲。似乎也是拖鞋,但是走得也太緩慢了,一步,一步,一步…林子的舅舅難道年紀很大了嗎?而在腳步聲每次響起時,還有一個拉長了的聲音尾隨其後,似乎有什麼在地上拖拽著。

聲音一點一點地靠近,終於,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一條縫。裡面極其昏暗,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好像沒有人站在門縫裡,但分明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你找誰啊?”我努力眨了幾下眼睛,終於看清楚,在門裡站著一個瘦小的老婦人。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正抓在門框上,手背上長滿了斑點。

“請問,這裡是何林的舅舅家嗎?”她沉默了一會,然後仍然用那種緩慢得幾乎有些陰森的語調回答道:“是啊。你有事嗎?”

“是這樣的,我是何林的同學…”

“何林的同學啊…那…進來坐吧…”我剛想說,不用了,但她已經轉身向屋裡走去。我只好跟在她後面走了進去。儘管我實在不想在這間黑黝黝的屋子裡待上哪怕是一分鐘。屋裡比走廊還要昏暗,奇怪的是,這樣一個老人,在這樣的光線下,能看清楚東西嗎?連我都看不清楚。她為什麼不開燈呢?客廳裡的傢俱似乎都有些年頭了,居然還能看見十多年前在我家看見的那種紅木箱子,很大的一個,裝一個人都不成問題。客廳裡沒有電視機,也沒有冰箱,一張破舊但看上去仍然堅固的暗紅桌子擺在中央,旁邊放著兩把椅子。

這個屋子裡,到處散發著一股隱隱發臭的悶熱氣,很像是受了的稻草堆,或者爛棉絮之類發出的氣味。牆角放著老鼠藥。大概是哪裡死了老鼠,長時間沒發現,所以臭掉了吧。臥室的門關著,當我經過它時,裡面突然傳出一個同樣沙啞的聲音。

“誰啊?”這聲音嚇了我一跳。因為,它和剛才我在三樓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給我開門的老人慢悠悠地走到門前,回答道:“是何林的同學。”

“哦…吃點東西吧…”裡面的聲音說。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了。”我急忙說道。在這樣的屋子裡,我可什麼也吃不下。

“既然來了…就吃點再走吧…”裡面的聲音似乎很堅持。

我只好支支吾吾地答應下來。給我開門的老人——應該說是何林的舅媽,打開了廚房的門,這時,一股更加強烈的臭味從裡面飄出來。我立刻扭過頭去,屏住呼,心裡打定主意,不管端上來什麼,也絕不動一口。背後傳來嚓嚓的聲音,像是在切什麼。

過了一會,老婦人端上來一個盤子,裡面放著幾塊西瓜,居然還是沙瓤的,紅得十分誘人,但是聞不見西瓜香甜的味道。大概被這屋子裡的味道蓋過去了。老婦人把西瓜放在桌上,然後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看著我說:“吃。”我尷尬地笑了笑,說:“等一下吧,剛從外面進來,還有點不太適應。”

“不太適應什麼?”

“嗯…我的意思是…剛從外面進來,還不是很想吃東西…”我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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