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有種你把我拉出去槍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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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它們!”這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好像遇見什麼老人似的。

“回屋去吧。韓分隊長一會兒就到了…”馬桂花忙上前來對我說道。

“你咋知道?”我忍住周身的寒顫,不信任地問。

“真的。不信,你一會兒瞧吧。”馬桂花認真地說道。

“這群母狼先到了,一會兒韓分隊長準到。”一個男隊員悄悄跟我解釋道。

“母狼?”我一怔。

“我們覺著這群狼,就是餵過韓分隊長的那群母狼。我們見過它們好幾回了。每回都這樣,它們追蹤著分隊長的氣味,跟他同時在大戈壁灘上出現…”一個男隊員低聲地告訴我。

“胡嘞哩!”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斥責道。

“你輕點!”他們三人幾乎又一次異口同聲地壓低嗓門叫了起來。他們不希望我這種不敬的言詞傳到母狼們的耳朵裡,更不希望為此怒它們。我不吱聲了。他們仨人也不吱聲了,聽便狼的嗥叫此起彼伏,嗥叫聲裡隱約夾雜著許多的不滿和悲忿。再過一會兒,果真有馬蹄聲急促地向這邊響來。而且來人果然就是韓起科,跟他一起來的還有趙光和範東等人。

“對不起。我來晚了。來晚了。馬隊副,你怎麼讓顧卓群同志在外頭幹凍著呢?屋子還沒歸置好?沒籠火?”韓起科跳下馬,(這狗孩子仍然只穿著那件薄薄的舊呢大衣,)好像啥事都沒發生似的,徑直走到我跟前,跟我寒喧。這時,再向四周看去,狼群已經不見了,只剩那一下下的嗥叫聲,伴隨一陣陣風的嘯叫,漸趨漸遠。

它們果真是那群母狼?果真是追蹤著韓起科那小子的氣味“跟他同時出現在大戈壁灘上”?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回到屋裡,這小子裝得很熱情,又讓坐,又倒水。我讓他“少來這一套!”並紅脹起臉,讓他“馬上把高福海給我叫來!”

“我倆先談談。”他說。

我衝他大聲嚷道:“你去告訴高福海,我是組織派到這兒來工作的。我有正式任命。他沒有權力這樣對待我,也不應該這樣對待我。他拘押了三百多位退伍軍人和他們的家屬,現在又要拘押我?他到底想幹什麼?啊?你把他叫來。我還真不信這個!有種,把我拉出去槍斃了嘛!這岡古拉不是誰的獨立王國。啊?不能由著他高福海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啊?他高福海以為他自己是什麼玩意兒呢?啊?”我狂暴地叫喊著,數落著。而這個狗孩子韓起科卻一直毫無表情地看著我,那兩個男隊員幾次想上前來打斷我的叫罵,都讓他制止了。我終於把心中憋悶的所有的憤怒和委屈都發洩了出去,便往一張板凳上一坐,不再答理他了。

稍稍沉默了一會兒,韓起科衝那幾位揮了揮手,(天吶,這手勢,尤其是這不容對方有任何違抗的神情,跟我在高福海身上所看到的簡直是一模一樣,)把他們都打發到隔壁那個破屋子裡去了。那屋子可能還沒個火。

“先要跟你說明一點,我們沒拘押任何人,既沒有拘押什麼退伍軍人,也沒想要拘押您這位新來的高中校長。今天把你請到這兒,只是想把有些事情搞搞清楚…”等屋裡只剩下我和他倆人了,這狗孩子把兩隻手往大衣口袋裡一,平靜地說道。

“你們想搞清什麼情況?”我瞪大了眼睛問。

“你,顧卓群同志,到底是來和我們一起好好地為岡古拉工作的,還是來跟我們做對的?”他說道。

“啥做對嘛?我幹嗎要跟誰做對?我受組織委派,來這兒當校長…”

“是嗎?”他冷冷一笑。

“需要我給你提個醒嗎?”說到這兒,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了四個字:“三、五、零、八。”然後又停頓了一下,直瞠瞠地看著我問道:“還要我再多說啥嗎?你在三五零八到底接受了什麼任務?嗯?你到底是幹啥來的?嗯?”他突然間提出“三五零八”我不愣怔住了。果然有人給高福海通報“內部情況”(那個電話!我一下想起了在高福海家時,那個突然從外頭打給高福海的秘密電話!應該說,正是這個“秘密電話”完全改變了高福海對我的態度!)是誰在給高福海通風報信?是誰在背後捅了我這一刀?

誰?!

“不想跟我說點啥?”又沉默了一會兒,他用他那極為標準的“北京官話”平靜地追問。

“我要見高場長。”

“高場長讓我來跟你談。”

“我要跟高場長談。”

“瞧不上我?”

“我要跟高場長談!”我再次強調。

“那好吧…”他冷冷一笑道“那你就在這兒好好地待著吧。告訴你,你還別瞧不起我。我把這話給你撂這兒,你信不信吧:只要我不點頭,就沒人敢把你從這兒放出去。我可以不理不睬地讓你在這兒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直到覺得讓你待夠了為止!哼,我太瞭解你們這些人了。實際上,你們也瞧不上高場長,更瞧不上我們這個岡古拉。這麼些年來,你們總是在跟我們做對。跟我們過不去。嘿嘿…”他又冷笑了一下“但,你們知道岡古拉到底是什麼嗎?你們知道,我們為岡古拉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嗎?”他大聲地叫嚷起來,臉一下變得十分蒼白,眼神中的惱怒和委屈,再加上邊的那一綹冷峻,使這一刻的他看起來幾乎跟一個三十多歲的“老青年”一樣。

“你愛咋的咋的。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有種,你把我拉出去斃了!我等著哩。告訴你,韓起科,我還真不信你這個!”我用更大的嗓門,衝他嚷嚷了一句。這狗孩子的“蠻橫”還真起了我天中潛藏著那一股倔勁兒。

“那好。那你就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吧。”說罷,一甩門,他走了。但當門扇哐地一聲響過後,屋裡只剩我一個人時,說實話,我真有些後悔了,為自己完全沒必要的那種“置氣”和“叫板”而後悔。我跟一個十六七歲的娃娃叫啥板,置啥氣呢?現在重要的是得趕緊設法讓自己從當前這個被動局面中脫身出來。上邊正急等著退伍軍人的消息。如果因為我不能及時提供準確的消息,致使事件得不到及時處置,整個局面萬一再發生某種爆炸的惡變,這種悔恨也許就會跟隨我一生,折磨我一生…

我默默地望著掛在樑柱上的那盞馬燈。在馬燈幽暗的光影中默默地譴責著自己。二十年來,我一直是在為自己活著的。在為自己活著的同時,我又一直盼望著能獲得這樣一個機會,轉換自己的人生角和社會座標點。岡古拉不是我向往中的理想的轉換場所。但正如宋振和這小子說的,它還是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在機會來了,但看來我基本上還沒有適應眼前這個轉換。我還是沒有搞懂,或者說,我還沒有真正體會到,人生角和社會座標點的轉換總是要,也必須要伴隨一種責任的轉換和義務的轉換,同時也要伴隨一種代價的付出。(而且,這件事做到更深處,它還會必然和必須伴隨一種人格和人的變移和變異。這種深刻又痛苦的體認,則是要等過了許多年,摔過許多跤,碰過許多壁以後,才會慢慢累積成的。)其實,從向岡古拉走來的那第一刻起,我就應該明白,我再不能只為著自己而活著了,不能由著自己的子,圖一時的痛快去嚎叫了…

想到這兒,我不僅後悔,還多少又有了些沮喪…

怎麼辦?去把韓起科那狗小子叫來,跟他低個頭?對他說,剛才我的態度不好,請你原諒。你有什麼問題要問的,現在,請趕緊問吧…

用這樣的方法去挽回局面?

我猶豫不決。

我不是不可以低這個頭。我早就告訴過你們,我這人在必要時,是可以低下自己這顆“高貴”的頭顱的。我也不是不可以丟這個份兒。面子和虛榮,向來不能左右我的意志和行動。我向來認為大丈夫當能忍受下之辱。我甚至認為,沒有受過下之辱的人,很難成為真正的“大丈夫”但是…但是,要我向一個十六七歲的狗孩子低頭,這實在是一口難以下嚥的苦菜糰子…

十來分鐘後,正在兩難之中的我,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向這兒趟了過來,而且不止是一個人的腳步,忙振作起來。我告誡自己,不管來的是誰,即便來的只是小分隊一個極普通的隊員,我也要抓住這個機會,讓他把韓起科找來,我要跟這個狗孩子“重開談判”決心一旦下定,人也輕鬆許多,忙躺倒在那個硬板上,裝出一副很不在乎的優哉遊哉的模樣,準備跟來人周旋。卻不料,訇地一聲,門被撞開,進來一群人,為首的居然就是高福海本人。在他身後跟著的,有韓起科,有馬桂花,還有我早就聽說過,卻一直還未謀面的兩位副場長,朱某人和李某人,還有兩位股長之類的幹部。也就是說,這一刻,岡古拉地區最高領導層的全體人員一起走進了“拘”我的這個破土屋,同時出現在了我面前。我渾身一靈,忙從上跳了起來。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高福海早就到這兒了。比我到得還早。只不過在另一間破屋子裡待著,在那兒等待著韓起科跟我談話的結果。(第二天清早起,我走出屋,才看清,附近橫七豎八,歪歪斜斜地坐落著好幾幢土塊壘的房子。還有一大片廢棄了的地窩子。幾棵歷經亂砍亂伐、僥倖得以殘存下來的孤樹。他們告訴我,這兒就是岡古拉地區有名的丫兒塔荒原。高福海曾數次派出大隊伍來開發它,但數次都遭遇失敗,最後又不得不從這兒撤出。而眼前的這些殘破土屋,便是多年前“征戰”此地時無奈留下的“遺蹟”)在接到那個“揭發”我真實來意的“秘密電話”後,高福海當然要下狠心搞清我來岡古拉的真正目的。在此以前,經多方“考察”高福海對我的印象可以說是“極佳”不僅點著名要我來擔任他那個岡古拉高級中學校長,據說,甚至已經內定,要把我培養成他的“接班人”後接任他這個場長兼黨委書記的職位。(當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可以說到萬分詫異,也為此到一百二十萬分的震驚。他為什麼沒選擇韓起科,而選擇了我?怎麼一回子事?我又有何德何能,讓他如此看重?再說,在此之前,我跟他完全沒有接觸。他那些“極佳”的“印象”又是從何而來的?真是完全的匪夷所思,完全的不可理解啊。)剛才,他聽了韓起科的詳細彙報後,當即決定,馬上過來,親自跟我做一次“面對面的鋒”

“現在,你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他開門見山,問;也不坐,也不寒喧,只是抱著自己的兩條胳膊,在離我一兩步的地方站定。他不坐,其他的那些人,包括我在內,當然也都不能坐了。

“我想知道,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麼偏僻的一個地方來談問題,而且跟押犯人似的…”我稍稍沉,鎮靜了一下狂跳著的心臟,竭力用一種非常平和的口氣,開始反問。我知道,這場談話進行得怎樣,最終將決定我在岡古拉的命運。我必須爭取一點時間,哪怕只有幾分鐘,甚至幾秒鐘也行,來容自己判斷一下眼前的局勢,決定一下應該採取的對策。當然,最重要的是,再不要犯剛才跟韓起科犯過的那種“浮躁”和“意氣用事”的幼稚病。

“這兒偏僻嗎?”他淡淡一笑,用揶揄的口吻反駁,並回過頭去掃視了一下畢恭畢敬站在他身後的那些老少“助手”們。那些老少助手們自然都立即附和著,用一種謔笑作為回應,表示“這兒其實並不偏僻”當時我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要不要真真假假地先探一下他的虛實,看看他到底掌握我這邊多少情況,再決定怎麼跟他周旋。但我立即否決了自己這個極愚蠢的想法。我告誡自己,關鍵時刻,千萬不能搞那種“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小把戲。因為我面對的不是一個只想跟你“玩小把戲”的對手。他曾經非常信任過我,(天知道他的這種信任是怎麼來的,)因此,現在最重要的是跟他重建信任。要讓他真切地受到,我對他是真誠的,最起碼也是無害的;我到岡古拉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踏踏實實地幹活兒”這也是我那位可憐的老父親多少年來跟我絮叨過無數遍的“金玉良言”和“肺腑之言”無數次在喝了酒後,他懇切地對我說道,他知道他這一生過得“窩囊”但,有一點,卻是很值得他“自豪”的。他說:“你瞧咧,這一二十年,小小一個底獸醫站,走了多少人咧?被整倒的,處分的,調走的,下放的,還有混不下去自己要求那個離開底…包括那些個當頭頭的,走馬燈似底咧一茬接一茬換了多少茬?你回過頭去掰著個手指頭細細地數一數咧,只有一個人最終在這兒待住了咧。誰呢?就是你這個老爸,我。我沒被調走,沒被下放,也沒被除名,甚至都沒讓點名或不點名地批評通報過…整個獸醫站可以說只有我一個底人是端穩了這個‘飯碗’咧。我窩囊,但好歹在這個大雜院裡為我們家佔住了這兩間平房。逢年過節,這不起眼底獸醫站畢竟還能比別個單位多分一堆羊蹄子和豬下水咧…不容易吶…為啥呢?為啥我能做到這一點?就那麼兩條。你給我記住底咧,你老爸就是把握著兩條:一、不管誰來當領導,我絕對底無害於他們,也無求於他們,我就是一個死心踏地‘幹活兒’的人咧;二、我的確是真誠的,可信任的…我對誰,都沒有野心。得讓他們哪一個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這個人哩,不管擱哪兒肯定都沒害處。這一點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啊…”這就是我老爹的“人生經驗總彙”按說,像我老爹這樣的聰明人,不該拿“無求於誰誰誰”這樣的話去刺領導。這話多少讓人覺得有點傲慢,有點刺耳。但這就沒法辦了。因為,它也是我老爹為人的一條底線。他一生信奉這樣兩句話:低頭不當奴才,幹活只憑本事。憑著這兩條,多年來,他的確成了獸醫站醫術最高明的人,工作年限最長的人,誰來當領導都離不開的人,又窩在“獸醫助理”這個狗不是的位置上永遠也得不到提拔的人。但他說他滿足了,有那麼兩間平房,還有一個老伴兒能替他生一堆活蹦亂跳的娃娃,逢年過節還能比別人多分那麼一堆羊蹄子和豬下水,還有一天兩頓的酒喝…足矣…足矣…

過去,只要我老爹跟我叨叨他這套“人生經驗總彙”我雖不便當面反駁,但背底裡或心底裡,卻總在不停地撇嘴。而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既是本能地覺得,也是智慧地覺得,老爺子的這兩條“人生玉律”顯得那麼地實在,那麼地有用了…它也許能幫助我渡過眼前的難關…霎時間,我知道自己該怎麼應對這個高福海了。於是,我不等高福海再追問,便毫不猶豫地把我所知道的三五零八會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完完全全地說了出來。我還強調了我這麼個觀點:不管是誰,參與“三五零八會議”都是絕對正大光明的,絕對沒什麼錯的。

“高場長,請您設想一下,突然失蹤了三百多人,而且是今年剛退伍的老兵和他們的家屬,各級領導各級組織能不著急嗎?能不派人來搞清情況嗎?不派我,也會派別人。我是一個機關幹部,一個在組織的人。古人說,在其位,謀其政。老百姓說,端誰的飯碗幹誰的活兒。他們都是我的領導。派到我頭上了,我能拒絕嗎?這是他們的責任所在,也是我的義務所在,都是理所當然的事。這裡,本不存在跟誰做對不做對的問題。況且,還有北京方面一天幾個電報在催著…”

“哦,北京那邊也知道這檔子事了?”高福海的眼睛突然一亮。聽口氣,他好像並不知道此事已經驚動了國家最高層。看來,那個暗中替他搞“情報”的傢伙也不是全能的。要不,就是在故意使壞,對他隱瞞了這個最重要的動態。

他好像並沒有因為驚動高層而到震駭,反而還為此到高興。

為什麼?

這真是個怪人…

這時,他不說話了,只是怔怔地望著我。但看得出,我的“坦誠”打動了他。他打量我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剛進屋來時那許多的猜疑和不滿,許多的生分和忌恨。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明天我帶你去瞧瞧這批退伍軍人。我讓你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你先休息吧。”說著,他帶著那一幫子人,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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