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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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克萊德進入第一道門,向那個電椅室走去的時候,還聽見有幾個聲音在大聲嚷嚷:“再見了,克萊德。”而克萊德少不了還有一些塵念和毅力,回答他們說:“再見,全體難友們。”不過,這聲音不知怎的卻顯得那麼古怪,那麼微弱,那麼遙遠,連他自己都覺得,彷彿是在他旁邊走著的另一個人說出來的,而不是他自己的聲音。而且,他的兩條腿,雖然在走動,但好象是已安上自動行走裝置似的。當他們推著他向前、向前,朝向那道門走去的時候,他聽到了他很悉的一步一步拖著腳走的沙沙聲。現在到了,門也敞開了,啊,他——終於——看到了——他在夢裡動不動就看見的那張電椅——他是那麼害怕——現在,他不得不朝它走過去。他是被推到那邊去的——被推到那邊去——朝前推——朝前推——推進了此時此刻正為了
接他而敞開的那道門——殊不知門一下子又關上了,把他耳染目濡過的全部塵世生活都給留在門外了。
過了一刻鐘以後,麥克米倫牧師灰不溜丟,疲憊不堪,腳步甚至還有點兒搖搖晃晃,彷彿是一個體質極端虛弱的人,穿過冷冰冰的監獄大門走了出來。這個仲冬的一天,是那麼微弱——那麼無力,那麼灰暗——幾乎跟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兒不相上下。死了!他——克萊德——幾分鐘以前還是那麼惴惴不安,然而又帶著幾份信賴跟自己並排走著——可現在他已死了。這就是法律!還有象這一個一樣的監獄。就在克萊德祈禱的地方,那些惡的強人有時卻在嘲
挖苦人。那次懺悔呀!上帝讓他看見了智慧,那末,他是不是運用這智慧作出了正確的決定?他這樣做了嗎?克萊德的那一雙眼睛呀!他,他本人——麥克米倫牧師——當那頂頭盔一蓋上克萊德的腦袋,電
一通,便幾乎在克萊德身邊昏了過去;他渾身顫慄,噁心要吐,必須被人攙扶著才能從那個房間走出來——而他正是克萊德那麼信賴過的人呀。他已經向上帝祈禱請求給他力量——現在還在祈求。
他沿著那條沉寂的街道走去——有時不得不駐步不前,把身子靠在一棵樹上——時值嚴冬,樹葉子也沒有了——光禿禿的,夠觸目淒涼的。克萊德的那一雙眼睛呀!當他渾身癱軟地倒在那張可怕的電椅裡的時候,你瞧,他那種眼呀!他的那一雙眼睛,是那麼緊張不安地,而且據麥克米倫看來,又象是在祈求地、惶惑不解地直盯著他和他周圍的那一夥人。
他做得正確嗎?他在沃爾瑟姆州長面前所作出的決定,真的是言之有理?公正或是仁慈嗎?當時,他是不是應該回答州長——也許——也許——克萊德還受到過別的一些影響?
…
難道說他心中也許從此再也得不到安寧?
“我知道我的救贖者活著,末了必站在地上。”①於是,他走啊走的,走了好幾個鐘頭,才勉強打起神來到克萊德母親面前。從四點半開始,她一直在奧伯恩救世軍牧師弗朗西斯·高爾特夫婦家裡,兩膝下跪,為她兒子的靈魂祈禱。她還竭力想在冥冥之中看到她的兒子正安息在他創世主的懷裡。
“我知道我所信的是誰,②”——這是她祈禱中的一句話——①引自《聖經·舊約·約伯記》第19章第25節。
②引自《聖經·新約·提摩太後書》第1章第12節。
追憶往事一個暝四合的夏
夜晚。
舊金山商業中心區,崇樓高牆,森然聳立在灰濛濛的暮靄中。
市場街南邊一條寬敞的大街上——喧鬧的白晝過去了,這時已經相當冷清,有一小撥五個人——一個大約六十歲上下的男子,個兒又矮又胖,臉容枯槁憔悴,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周圍更是一片死灰,濃密的白頭髮卻從一頂圓形舊呢帽底下旁逸出來,這個其貌不揚、
神委頓的人,隨身帶著一臺沿街傳教與賣唱的人常用的手提小風琴。在他身邊,是一個年齡至多比他小五歲的女人——個兒比他高,但體形沒有他那麼
壯,不過身子骨結實,
力很充沛——一頭雪白的頭髮,從頭到腳都是黑
穿著打扮,從不替換——黑衣服、黑帽子和黑鞋子。她的臉盤比她丈夫的要大,而且看來更有個
,但是多災多難的皺紋也顯得更加突出。在她身旁拿著一本《聖經》和好幾本讚美詩集的,是一個才不過七八歲的小男孩,眼睛滴溜滾圓,活潑伶俐,雖然身上穿著並不很好看、但是走路姿勢漂亮,簡直神極了,看得出他非常喜愛這位老人家,所以總是拚命緊貼看她身邊走。同這三人在一起,但各自走在後邊的,是一個時年二十七八歲,臉容憔悴,毫不引人注目的女人,另一個是約莫年過半百的女人,她們長得很象,一望可知是母女倆。
天氣很熱,可是彌散著太平洋沿岸夏裡常有的一絲兒恬適的倦意。他們來到了市場街這條通街大街,因為兩頭來往的汽車和各路電車穿梭一般川
不息,他們就暫時歇著,等
通警察打出的信號。
“拉爾,捱得近點兒,”這是
子在說話。
“拉住我的手。”
“我覺得,”丈夫用非常微弱但很安詳的聲音說“這兒的通簡直越來越糟了。”電車在丁丁當當地響著鈴。汽車嗚嗚嗚地在吼叫。不過,這一小撥人彷彿對此毫不在意,一門心思只想穿過大街。
“沿街傳教的,”一個過路的銀行職員對他的那位當出納員的女朋友說。
“當然羅——幾乎每個星期三,我總看到他們在這兒。”
“哦,依我看,那個小孩子可真是倒黴的。把他也拉到街上來,簡直不象話。他畢竟年紀還太小,你說是吧,埃拉?”
“哦,我說也是。反正我可不樂意讓我的兄弟也來搞這套玩意兒。這對小孩子來說,算是一種什麼樣的營生啊?”這一撥人過了大街,來到了前面第一個叉路口,就停下來,往四下裡張望著,彷彿到達了目的地——那個男人把風琴放在地上,隨手把它打開,還支起一隻小小的差強人意的樂譜架。這時,他
子從外孫手裡接過他拿著的好幾本讚美詩集和那本《聖經》,把《聖經》和一本讚美詩集遞給她丈夫,另一本讚美詩集放在風琴上,其他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內,也都是人手一本。丈夫彷彿有點兒茫然若失地舉目四望——不過看來還是信心很大,就開了腔說:“今兒晚上,我們先來第二百七十六首,《砥柱何其穩固》。
好吧。肖萊小姐。”兩個女人裡頭比較年輕的一個,簡直是又幹癟、又瘦削——不靈活、不好看——從來沒有過什麼好運道。她就坐到那張黃
輕便折凳上,調好琴鍵之後,翻開樂譜,開始彈選定的那首讚美詩,他們大家也一塊跟著唱了起來。
這時,各種不同職業、不同興趣、正往家走的行人,發現這一小撥人正好位於大街附近,都駐步不前——遲疑地乜了一眼,想看看他們究竟要什麼玩意兒的。在他們唱的時候,街頭圍觀、無動於衷的各人等,只是兩眼直瞪著,見到如此微不足道的這一撥人竟然當眾高唱,抗議人世間無處不有的懷疑與冷漠,都被這樣的怪事給怔住了。那個蒼白無力、窩窩囊囊的老頭兒,身上穿的是藍
破衣爛衫。這個身子骨結實,可是
魯、疲憊的白髮女人,還帶著這個稚
、純潔、絲毫沒有變壞、可是不懂事的小男孩。他來這兒幹什麼呢?還有那個沒人理踩、瘦削的老女處,和她那個同樣瘦削、但眼裡卻
出茫然若失的母親。行人們都覺得,這一小撥人裡頭,只有那個
子顯得特別突出,具有那樣一種魄力和決心,即使是盲目或錯誤的,使她一生
不上好運,好歹也能保住自己。她同另外幾位相比,更多地
出一種雖然無知,但不知怎的總能令人起敬的自信神態。許多駐步觀望的人裡頭,有好幾位仔細看著她,只見她把自己那本讚美詩放在身邊,兩眼直望著前方,他們就一邊走一邊說:“是的,她就是這樣的人。不管她有什麼樣的缺點,也許會盡量按照自己的信仰去做的。”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說明:她對那個的的確確主宰一切、觀照一切的天神是讚不絕口的,她對天神的智慧和仁慈也是堅信不移的。
讚美詩唱過以後,子唸了一篇長長的祈禱文;接下來由丈夫佈道,其他的人則作證說——上帝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他們。隨後,他們先是把讚美詩集收起來,合上風琴,用一條皮帶挎在丈夫肩頭上,就往回走了。他們一邊走,丈夫一邊議論說:“今兒晚上很好。我覺得,人們注意力好象比往常更多一點兒了。”
“哦,是啊,”那個彈琴的年紀較輕的女人回答說。
“至少有十一個人要小冊子。還有一位老先生問我傳道館在哪兒,通常我們是什麼時候做禮拜的。”
“讚美上帝,”那個男人話說。
不一會兒,傳道館終於到了——“希望之星。非英國國教徒獨立傳道館。祈禱時間:每星期三、六,晚八至十時。星期,十一時、三時、八時。歡
參加。”在這些字樣下面,每個窗子上都有這麼一句格言:“上帝就是愛,”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你多久沒給母親寫信了?”
“給我一錢,
,好吧?我要奔到那邊拐角上,買一個蛋卷冰淇淋。”那個小男孩提出要求說。
“我看,好吧,拉爾。不過,你可得馬上回來,聽見沒有?”
“好的,那當然,。您儘管放心。”
從身上一個很深的口袋裡掏出一
錢,孩子接過了錢,就直奔賣冰淇淋的小販而去。
她親愛的孩子。她晚年的光明,晚年的華彩。她一定得好好對待他,對他不要太嚴厲,不要過分約束他,也許——也許——象她過去對——她就在那個奔跑的孩子後面,深情地、但不免有些茫然地凝望著。
“為了他的緣故。”除了拉爾之外,這小撥人一走進那寒傖的黃澄澄大門,影兒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