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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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洪鈞寄自江寧的那四首集句,卻非“供得幾多愁”而是如他所預期的,頗能為藹如排遣寂寞。急景凋年,望海閣中不似平時那樣熱鬧。她學畫讀書,供花焚香之餘,一天總要好幾遍取出洪鈞的詩箋來玩味。

常常縈繞在她心頭的,是“遠書歸夢兩悠悠”這一句。詩中的意思很明顯,是在盼望她的書信;她亦很想寫封信,談談別後的境況,尤其是要問一問發榜的消息。計算程,應已回到蘇州;她也有他圓嶠巷的地址,但總覺得貿然寄信到他家,似乎不甚相宜。因而遲疑不決,成了一樁心事。

心事終於解消了——年初五接到洪鈞的信,厚甸甸地,接到手中,心裡先就有掩抑不住的喜悅,急急回到畫室,關上房門,剛拆開信封,只聽門外喊:“愛珠!可是蘇州有信來了?”

“是啊!”藹如本打算一個人悄悄細讀的,此時不能不公開了。打開房門,只見除了李婆婆以外,還有小王媽和阿翠。從她們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出她們所關切的是什麼?

“洪三爺中了!”

“謝天謝地。”小王媽長長地透了口氣。

“虧他!”李婆婆也很高興:“還說些什麼?”

“他家老太太病了。”藹如接著說“不過不要緊,是請他家一個世姓陸的看的,已經好了。”

“那麼,他什麼時候動身呢?”這就很難說了。洪鈞信中寫著啟程赴京的期未定,因為籌措川資,尚無把握。不過,走是一定要走的;川資不敷,只有在旅途中另行設法。藹如完全瞭解他的信外之意,只是不便向母親明說。

能明說的是泰安之約“娘!”她反問一句:“我們什麼時候到泰山去燒香啊?”李婆婆倒也快,開門見山地答說:“這就是我要問洪二爺什麼時候動身的道理,要湊合上他的於。我們早去了空等,遲去錯過了更不好。”

“不管他什麼時候到,我們反正照約定,二月十五之前在泰安等他就可以了。”

“也好!”李婆婆說“二月十五還早。”二月十五還有三十多天,這在藹如可真是漫長的一段子。眼前只有借紙筆傾訴積愫——這一次她毫無顧慮了,因為洪鈞不但信中表示,希望她有覆信,而且傳遞的方式也替她安排好了。將覆信送到東海關一個姓潘的司事那裡,自會轉到。

就為了這封信,整整忙她兩天,寫了一遍又一遍,不是覺得詞意太或者太澀,便是自嫌字醜。最後自己都奇怪了,一向亢豁達,不甚注意細節,何以一下子變得這等放不開手了?

就因為這一念之轉,才能將覆信送了出去。派人向那潘司事問得很清楚,是由海道寄上海轉遞蘇州,估計最遲十,必可到達。那時正是洪鈞將要動身的時候,所以接到的下一封信,就必定可以得知他啟程的確期。

到了正月二十幾,她開始跟母親商量她們自己的行程。名為商量,其實都是藹如的主意,挑定二月初八宜於出行的好子動身,先到泰安,等跟洪鈞見了面,再上泰山燒香。

“啊!”藹如想起一件事,異常不安“泰安也是大碼頭,客棧很多;事先沒有約定,到了那一天彼此怎麼見得著面?”

“小姐不會現在寫信通知?”小王媽自作聰明地說。

“到哪裡去通知?人早離開蘇州了,此刻在哪裡都不知道。”

“怕什麼?只要有心,還怕找不到?大不了破功夫,找人一家一家去問就是。再說,進京會試都是同鄉結了幫走的,一問就知。”

“問都用不著問,”小王媽又嘴了“一聽就知。”

“聽蘇州話啊!”藹如笑了“這句話還算聰明。好,”她說“到時候就由你滿街去聽好了。”計議已定,打點行裝。藹如私下數了數這些子所積的私房,不過百把銀子,似乎不夠。考慮了好一會,想起一處“財源”立刻將小王媽悄悄找了來密談。

“你有多少錢存在銀號裡?”

“細數記不得了。一個摺子上四百兩是定了期限的,另外一個摺子大概有一百五六十兩,是活期。”

“你借一百兩銀子給我,我照銀號的利息貼還給你。”

“說什麼利息不利息,不過,小姐——”

“你不要問我的用處。”藹如搶著說道“也別告訴婆婆。”小王媽便不再多說,只將存摺與圖章取了來,與藹如。這天下午,她帶著小翠上街採辦旅途需用的雜物,順便就到銀號提款,連同她的私蓄一共湊成二百兩,打了數目大小不等的十來張銀票,回來用個信封裝好,準備在泰安私下與洪鈞。

哪知就在動身前夕,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即是東海關的那位潘司事。他是潘葦如的本家侄子,曾經到望海閣來吃過花酒,見了面依稀相識;更因為有託他轉達書信這一重香火因緣,所以藹如接待得很殷勤。

幾句客套,一番茶罷,潘司事道明來意“昨天接到洪三爺的來信,關照我來告訴你一聲,”他說“洪三爺不進京了。”

“什麼?”藹如脫口相問,因為她還不曾聽清楚。

“洪三爺不進京會試了。”潘司事略略提高了聲音說“因為他家老太太的病很重。”這下是聽清楚了,但仍有疑問:“他家老太大的病,不是說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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