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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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問天上仙子,飄飄從何來辛子安走出公司大門,站在臺階上,昂頭看了看天。天陰沉沉的,像一塊溼滾滾的抹布,馬上要滴出水來。雖然才下午三點多,周圍卻已一片昏暗。

鮑司僱來接送辛子安的包車伕老張,早已拉著那輛擦得乾乾淨淨的黃包車等在臺階下,見辛子安正走下臺階,笑嘻嘻地說:“辛先生,我們快走吧。這天看來馬上要落雨呢。”辛子安邊跨上車邊說:“老張,高老闆要我去見一個主顧,我們先不回家…”老張已拉著車子跑起來,這時回過頭說:“辛先生,我知道,是去福開森路,茶房阿永已告訴我了。”天空中飄起了雨絲,是上海初常見的那種纏綿而細密的雨。它輕如薄霧,無聲無息,卻很快就能把人的頭髮和衣衫儒溼。老張忙把車篷支好,又從車座下取出一頂舊草帽戴在自己頭上。

黃包車在福開森路沈宅門前停下,老張上前按門鈴,門房滿面笑容地出來。他張開一把大傘,遮在剛跨下車的辛子安頭上,恭敬地問:“是興隆鮑司的辛先生吧?老爺在客廳恭族您。”辛子安打發了老張,就跟著門房穿過一條鵝卵石鋪的小路向樓房走去。他那雙建築師的眼睛一下就看出這所樓房修建已有些年頭了。雖說高大、氣派,但樣式已陳舊過時,在這漆漆細雨中,給人一種不舒服的陰冷、醜陋的覺。

客廳涸祈敞,但光線很暗。除了一套西式的長沙發以外,都是笨重的紅木傢俱。

一個老者上來,客氣地說:“辛先生,久仰久仰,快請進。”隨手擰亮了電燈,自我介紹道“在下沈效轅”原來這就是當時…三十年代上海…頗有名氣的宏泰企業老闆。辛子安一面和沈效轅握手,一面寒暄幾句。沈效轅五十多歲年紀,身材瘦弱,站在高大的辛子安旁邊,顯得又矮又小。

落座以後,辛子安才注意到,沈老闆沒有絲毫腦滿腸肥的市儈氣,特別是那一裝料子考究的長袍和那副秀氣的眼鏡,更給地增添了幾分書生似的儒雅。

“這樣的天氣,麻煩辛先生親臨寒舍,實在抱歉。不知貴公司高老闆是否和辛先生說起,在下請您來的緣由?”沈效轅開門見山地說。

辛子安搖了搖頭:“高老闆說您會親自和我詳談。”

“辛先生,您一定看出,寒舍已相當陳舊,所以我想造一幢新樓。”

“沈先生準備把這幢樓拆掉?”辛子安問。

“不,這幢老樓保存著,”沈效轅忙解釋“我想在這幢樓後建一幢兩層的洋房。當初,家祖買下的這塊地皮很大,您請來看,”沈效轅站起身,走到客廳通後花園的玻璃門前,推開門“這兒還有一大塊空地。”辛子安往門外看去,好大的一片園子,只是似乎無人經營。長滿雜草的土地上,稀稀拉拉的有幾株樹。在這場天的微風斜雨中,更顯出破敗、荒蕪。

“辛先生,您看這塊地皮夠用嗎?”沈效轅不放心地問。

“完全可以,”辛子安回答得很乾脆,又補充道“好好安排一下,還能隔出一個像樣的花園。新舊兩幢房子可以互不干擾。”

“太好了!”沈效轅高興地說“您這位行家說行,我就放心了”兩人重又回到沙發上坐下。沈效轅懇切地說:“辛先生,這幢樓房以及花園的設計建造,就全要仰仗您了。”辛子安略一沉思:“最近,我手頭事情太多…”

“怎麼?辛先生,你不會是要拒絕我吧?”沈效轅幾乎有些緊張地問。

“樓房的設計圖紙我也許可以擠出時間畫一畫,但施工建造,恐怕要由本公司其他的工程師負責。”

“不,”沈效轅揚頭堅決地說“我就是要您親自設計、親自督造,不要別的什麼工程師。”見沈效轅擺出了一副大老闆要人絕對服從的架勢,辛子安不覺皺起眉頭。他甚至連設計圖紙都不想承擔了,雖然高老闆在他臨出門前,曾討好地對他說,這很有可能為公司謀得一筆好進項,希望他無論如何把沈老闆的生意接下來。

但是,還沒等辛子安答話,沈效轅的態度突然變了。他略帶傷地嘆口氣道:“唉,辛先生,您是國內最年輕有為的建築家,報上說,有好幾幅您設計的樓房的照片登在本、法國的建築雜誌上,被譽為東方未來最有前途的建築界鉅子。我的要求確實讓您大材小用,有些過分。”他從沙發上站起,倒揹著雙手,慢慢地踱步,然後背對著辛子安,聲音低沉地說:“說出來您也許不相信,我雖然掌管著擁有十幾個工廠和商場的宏泰企業,可現在我真正興趣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修建這幢小樓。這是我晚年最大的、也是最末的一個心願。”辛子安不明白,一幢兩層洋房,為什麼對眼前這位大老闆竟如此重要。聽沈老闆的口氣,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辛子安的個是從來不願去探究別人的私事的,然而,他的個同時又有另一個特點:天生富有同情心,看不得別人傷心、委屈或為難,尤其是聽不得暮景老人的嘆息…沈效轅態度的變化,已使辛子安覺得難以拒絕他的要求。

“辛先生,”沈效轅走回到辛子安面前,俯下身來,懇摯地說“希望您接受一個老人發自內心的請求。”辛子安略略盤算一下,倘若公司配備一個強有力的營雜謨,自己再抓緊些,有四、五個月功夫,這兩層的小樓就拿下來了。好在臨江大廈破土動工將近一年來進展順利,自己不必多心。至於手頭另一些未完的設計任務,只能依靠晚上加班了。

於是,望了一眼焦急地期待著他回答的沈效轅,辛子安鄭重地吐出兩個字:“好吧。”沈效轅一把抓住辛子安的手,上下晃動著說:“謝謝,謝謝,太謝您了,辛先生。”那鏡片後面的眼睛裡,竟泛起了淚光。

辛子安為不使沈效轅難堪,故意扭過頭,看著玻璃門外那片空地,隨口問:“不知沈先生對這幢洋房的設計有何要求?”一般來講,現在上門找辛子安的僱主,都是慕名而來,他們對辛子安的設計構想,極少提出什麼要求。但辛子安還是每次都不忘記徵求一下他們的意見。所以現在他也很習慣地這麼問了。

誰知,沈效轅卻給了他一個出人意料:“有。有一個關鍵的要求。”辛子安回過頭來認真地問:“什麼要求?沈先生請說。”沈效轅一本正經地說:“我本人沒有任何要求,只是這幢小樓的主人,希望房子能造得令其滿意。”辛子安奇怪:“怎麼,小樓的主人不是您?”沈效轅肯定地點點頭。

“那您是為誰造的呢?”辛子安忍不住問道。

沈效轅略略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說:“辛先生,請跟我來。”沈效轅領辛子安走上二樓。他推開左面的一個房門,一股淡淡的幽香從房內飄出,辛子安不覺停住腳步。

沈效轅已走進房間,在裡面邀請道:“辛先生,請進。”外面陰雨的天氣使這個房間顯得非常晦暗,拉著薄薄窗帷的大窗戶透進的光線十分微弱。朦朧中,辛子安看到一個身穿白長裙的苗條少女正站在窗前,裙襬和窗簾在一起隨風飄動。他頓時覺得,如此闖入別人的閨房實在不妥。不禮貌地說了聲:“對不起,”就想身退出房間。

“您在和誰說對不起啊?”沈效轅笑問“啪”地開亮了電燈。

啥!房間裡哪有什麼少女!辛子安這才明白是自己的眼睛跟自己開了個玩笑。矗立在窗前的是一幅巨大的油畫,畫上那個與真人一般大小、身穿白衣裙的姑娘正向他動人地微笑著。

辛子安不仔細地打易起這幅畫來。姑娘身後是一派絢爛的南方風光。一株高大的椰子樹,面前有一片淺褐的海灘。遠處幾點閃亮的白帆,近邊幾隻低飛的海鷗。海風溫柔地吹拂著。姑娘身材苗條綽約,薄薄的白衣裙和她那錦緞般的長長黑髮,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橢圓形的臉龐,清澈如泉的眼睛,直而小巧的鼻子,紅潤而豐滿的嘴,似有若無的微笑,如夢似幻般憧憬著未來的神情,顯出一種清氣人的天然風韻。

長到二十八歲,還從未為女孩子動過心的辛子安,不被畫上少女那罕見的清新脫俗氣質所引。這時候他心中只有兩個字:“天使!”他由衷地那位畫家,欽佩他的神筆。更放羨那位畫家,因為他曾有幸目睹這個不知是從面前這片海里升起的,還是從天上降臨人間的天使。

“這就是您將要建造的小樓的主人。”沈效轅的話打斷了辛子安的遐想。他略微有些臉紅地回過身來,隨口應了一聲;“哦。”沈效轅請辛子安在一張小沙發上坐下“這是我女兒的書房。畫像上的姑娘就是她。她叫沈凡姝,平凡的凡,姝麗的姝。”提起女兒,沈效轅顯然很高興。他的聲音顯示著喜悅和鍾愛。但是他的神馬上又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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