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地獄食肉魔之&l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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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地跋涉,不停地打鬥,勒格紅衛和地獄食魔真是太累了,他們躺在草地上歇息,歇著歇著就睡著了。他們身後,被拴在草墩子上的尼瑪和達娃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它們望著緊跟而來的大黑獒果,掙扎著想過去,幾次都被馬肚帶拽了回來。

大黑獒果見了,奔跑過來,一心要咬斷馬肚帶,把尼瑪和達娃救出來。勒格紅衛突然站了起來,老練地甩出了套馬索,把大黑獒果套翻在地。大黑獒果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翻身起來,暴跳如雷,隨著套馬索的迅速拉緊,撲向了勒格紅衛。就見地獄食魔狂吼著撲過來,擋在大黑獒果前面,用肩膀狠狠一扛,扛得對方翻倒在地,然後又用堅如磐石的前肢死死摁住了對方。勒格紅衛滿意地哼了一聲,指著大黑獒果對地獄食魔說:“外婆,它是你的外婆。”大黑獒果被綁起來馱在了馬背上,許多牛皮繩纏繞在它身上,把它和赤騮馬連成了一體。他們繼續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頂黑的牛帳房。地獄食魔和勒格紅衛亢奮地跑了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沒有主人,更沒有藏獒,只有青花母馬和桑傑康珠。桑傑康珠從帳房裡走了出來,慶幸地說:“你們撲空了,這裡沒有你們要殺要咬的。”原來她並沒有離開,她是想既然自己無力阻攔暴行,與其跟在後面,不如繞到前面來告訴牧人和藏獒躲避。勒格紅衛仇恨地望著桑傑康珠,把牙齒咬得嘎嘣嘎嘣響。

他陰沉沉地說:“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和我過不去?”桑傑康珠說:“現在該你來問我為什麼了,不知道。”勒格紅衛沒有問她,他盤腿打坐,目不斜視,就盯著草地自言自語,好像聽他說話的是穿行在草葉之間的螞蟻,而不是桑傑康珠。桑傑康珠站在他的身後,忽然聽見,他說的正是她一直追問的。她大驚奇,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難道他陰冷表情下隱藏著一顆柔弱的心?

勒格紅衛聲音很低沉,言詞不連貫,有時還會結巴。不是因為動和憤怒。很久以來,他都沉默面對高山草原,他惟一的說話對象就是地獄食魔。這是多少年來他的第一次傾訴,他不知道為什麼選擇了對他恨之入骨的桑傑康珠為對象,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口就停不住。

他說他在索朗旺堆生產隊放羊的時候,就是一個病人,去西結古寺做了喇嘛後,病就更重了,渾身上下彷彿有許多小蟲子在爬動,有時奇癢,有時奇痛。藏醫喇嘛尕宇陀的藥治不好他的病,丹增活佛的經咒也無法使他平靜。他請求丹增活佛允許他去礱寶雪山避世修行,因為在寧瑪派和噶舉派的普通教法裡,避世修行是一種把病痛轉換為佛法的方便之門。丹增活佛同意了,並給他親授了尊勝白度母的長壽儀軌和六臂大黑天的三種隨許法,叮囑他堅忍,進,不得懶惰,也不得逾越。

他這時已經當了三年喇嘛,他丟開上師關於“不得逾越”的教誡,開始秘密修煉講究男女合修、證悟明空大樂的“大遍入”法門。他知道這種不是先顯宗後密宗而是直接進入密宗修煉的做法,在主宰著西結古寺的大圓滿法門和大手印法門裡,是決不允許的,它很可能帶來及其危險的後果:聚毒成魔,或者暴死於身內毒焰。但他覺得自己是上利器,只要修出正果,允許不允許又有什麼要緊呢?

“大遍入”法門的修煉需要伴侶,他不僅給自己找了一個明妃(修法女伴),還私養了一隻就認他而不認任何別的喇嘛的小藏獒。而在西結古寺數百年的傳統是,只能有公共的寺院狗,不能有專屬於活佛喇嘛個人的藏獒。他把這隻小藏獒和一匹狼崽圈養在一起,小藏獒是牧民給他的,狼崽是拜託獵人抓來的。他修行了兩年,用一種被丹增活佛說成是“棄佛反佛”的法門圈養了兩年,結果是藏獒變成了狼,狼變成了藏獒。那隻藏獒見羊就咬,往死裡咬,咬死了光喝血不吃;那匹狼見人就跟,見狗就套近乎,不吃羊,專咬狼,不咬死不罷休。

有一天丹增活佛帶著藏醫喇嘛尕宇陀去礱寶雪山探望他,看到這匹狼和這隻藏獒之後,臉陡然大變,立刻念起了《猛厲火經咒》。丹增活佛說:“走火入魔的人啊,修煉出來的不是智慧,不是佛,不是一顆光明安詳、利樂眾生的心,而是比一般人熾盛一百倍的貪瞋痴慢妒,他調換了藏獒與狼的本,說明他顛倒了佛與魔鬼、美善與醜惡、光明與黑暗的位置,靠近的是‘大遍入’法門的道而不是正道,他是害人的麻風,害人的麻風。”後來,岡森格帶著領地狗群咬死了那隻變成狼的藏獒和那匹變成藏獒的狼。他悲痛地埋葬了自己的藏獒和狼,從礱寶雪山的修行地回到西結古寺,想問問活佛為什麼要這樣安排。沒想到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丹增活佛對他說:“你的業障現在是難以消除了,你還是離開我們吉祥的寺院吧,不徹底覺悟就不要回來。真正的‘大遍入’法門不是你現在就能證悟的。走吧,快走吧,你留在寺裡只能是禍害。”他給丹增活佛跪下了,乞求活佛留下他。他說:“我修煉‘大遍入’就是為了解除病痛,現在病痛已經沒有了,我可以一心念佛了。”丹增活佛斷然拒絕,吩咐下去,不給他分配僧舍和僧糧,也不讓他參加任何法事。他待在大經堂的廊簷下,化緣為食,說什麼也不離開,丹增活佛讓鐵喇嘛藏扎西帶人把他抬到了碉房山下。他說:“只要不把我抬進‘地獄’,我就屬於‘天堂’。”幾天後他果然又回來了。丹增活佛縱狗驅趕他。他憤怒而無助,只好逃之夭夭。

勒格紅衛沉浸在往事之中,桑傑康珠看不見他的臉,不知道是不是佈滿了悲慼。只聽見他喃喃說道:“我的藏獒死了,我的狼死了,我的明妃死了,我的大鵬血神死了!”桑傑康珠輕聲說:“大鵬血神是哪裡的神,是你的本尊嗎?我給你請一個。”勒格紅衛垂頭說:“‘大遍入’壇城的中心大神,請不來啦。”桑傑康珠說:“請不來就不請了,你的明妃我來做,我做過的,我可不在乎什麼大鵬血神。”桑傑康珠說著,跪著朝前挪了挪,又警惕地看了一眼五步之外的地獄食魔。地獄食魔趴臥在赤騮馬的前面默默無聲,赤騮馬和馬背上的大黑獒果以及草地上的尼瑪和達娃也是默默無聲,似乎都睡著了,沒有一隻眼睛是盯著她的。她假裝脫衣解帶,悄悄出了藏刀。

現在,她離勒格紅衛只有不到一米,身子朝前一伸,就可以把藏刀進他的喉嚨了。

刺殺發生了,但卻不是刺向勒格紅衛的喉嚨,而是刺向了地獄食魔的喉嚨。出刀的瞬間,桑傑康珠心中一軟,藏刀改變了方向。

桑傑康珠不應該把藏刀刺向地獄食魔。對地獄食魔來說,睡著和醒著都一樣。藏刀從它的鬣之間唰然而過同時,它就一口咬住了桑傑康珠的脖子。

然而,地獄食魔忽然發現,它咬住的不是桑傑康珠的脖子,而是勒格紅衛的脖子。地獄食魔趕緊鬆口,當它再次撲向桑傑康珠的時候,碩大的獒頭卻被勒格紅衛滿懷抱住了。

勒格紅衛喊一聲:“它會咬死你。”桑傑康珠說:“我不怕死。”勒格紅衛說:“‘大遍入’的法門不允許我害人,也不允許我親自動手殺死藏獒。我發了誓,如果違背誓言,‘大遍入’法門給我的出路有兩條,一條是讓仇人殺死我的一個親人,一條是自己了斷和世界、和‘大遍入’本尊神的關係,也就是自殺。如果我不能選擇其一,我就會墮入苦海,永永遠遠不得脫離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途。你走吧。”桑傑康珠看著暴怒的地獄食魔就要掙脫勒格紅衛的摟抱,轉身跑向拴在帳房後面的青花母馬,飛身而上,打馬就跑。她知道已經沒有必要跟著他們了,她已經心軟,已經有了同情,再也不可能把藏刀刺向勒格紅衛,更何況還有地獄食魔的憤怒和警惕。好在她已經搞清了對方屠殺西結古藏獒的原因,還知道了大鵬血神對勒格紅衛的重要。她想,既然大鵬血神尊崇到可以成為一座壇城的中心大神,它就不會真正的死去,就應該有無量之變來顯示它的法威。丹增活佛為什麼不能舉行一個祈佛降神的儀式,還給勒格紅衛一個大鵬血神呢?

桑傑康珠奔馳而去。勒格紅衛站起來,抓起尼瑪和達娃,牽上赤騮馬,吆喝著地獄食魔,匆匆走向了下一個屠殺目標。走著走著,他又停下了,回望桑傑康珠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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