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那三個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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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壓壓的百姓跪在墩臺四周,適才的一場血戰同樣震懾了他們,那些兇惡如厲鬼的韃子都被這些人殺潰,這些人豈不是要命的閻王。

別說什麼都是皇明百姓的話,這年頭邊軍殺良冒功也不是第一遭,軍民魚水情更是不存在的事,百姓們只求這些殺紅眼的軍爺不要將他們一起砍了,眼見幾個好似軍將的大人物行了過來,跪地的百姓連連磕頭,乞求饒命。

丁壽鄙夷地俯視這群磕頭蟲,他救人殺賊是處於良心未泯,同樣從內心深處瞧這些人不起,從當荒村倖存百姓的以怨報德,到而今在韃虜驅馳下麻木不仁的填壕堆土,這些人心中只有自己,毫無大義。

“你們是大明百姓?”丁壽乜眼問道。眾百姓連連稱是,一個還算健壯的五旬老者哀求道:“我等全都是皇爺爺治下安善良民,小老兒家中還是戍邊軍戶,求將軍大人開恩放我等回家。”

“軍戶?”丁壽嗤的一笑“既是良民,為何是非不分,助韃子攻打大明守墩?”丁壽聲音轉厲,眼神冰冷。

“小老兒等也不想啊,狗韃子深入邊牆,突然就殺進村來,十幾萬邊軍都不見面,僅憑十幾二十個軍餘子弟哪能擋得住韃子屠刀,家裡親人慘死,門戶凋零,老頭子我便是苟活幾年,死了連個摔盆打幡的人都尋不到啊!”想起家中慘況,這名村老捶頓足,哀嚎痛哭,一旁百姓也是聲淚俱下,痛訴苦情。

“你們官軍無能,休要委過百姓。”司馬瀟脫去染血衣袍,將玉面收拾得一塵不染,也跟了過來。丁壽冷哼一聲,不再多言,留下惴惴不安的哭泣百姓,進了狹小墩臺。墩內悄無人聲,仄通道內堆滿礧木,地上餘著幾具韃子屍體,個個血模糊,還有三個沒了腦袋。

丁壽仰頭看著頭頂圓圓的孔,心有餘悸,上面的守軍可別不分敵我的亂砸一通,那二爺可冤死了“錦衣衛都指揮使丁大人奉旨巡邊,臺上墩軍下來參見。”申居敬高聲喝道。

良久,一架軟梯從口緩緩垂落,卻無人下來。周尚文眉峰一皺,向身後申居敬打了個眼。申居敬點頭會意,上前拉了拉梯子,倒還結實,立即抓緊繩梯,靈若猿猴,幾下子便攀了上去。

“丁大人,將軍,快上來!”上面傳來申居敬急切的聲音。丁壽等人相視一眼,一個個從口縱身攀援而上。墩臺頂上只有傷痕累累的七個人,個個身上帶箭,嘴乾裂,另有一雞、一犬、一隻貓。

一個歪坐在東面窗口,衣甲上掛著十餘支羽箭的漢子彷彿使盡全身力氣才強施一禮“石溝墩守軍張欽見過大人。”

“守軍丁海!”西邊豪漢子道。

“守軍張峰!”南邊一人又道。

“守軍楊斌!”北邊一人接口。

“守軍王宗!”一個身邊堆滿箭羽,手中還握著三眼火銃的人道。

“石溝墩夜不收馬銘,因韃子來犯太快,不及傳信,請大人降罪。”一個眼角有條刀疤的漢子叉手行禮,腳下放著三個面目猙獰的韃子人頭。

“不必多禮。”丁壽見這些守軍一個個飢渴加,近乎虛脫的樣子極為悽慘,立即令人為他們清理包紮。

“小人劉大通,是此墩灶夫。”一個小矮個子靠著一堆礌石,有氣無力。

“鳥的灶夫,連頓乾飯都做不出來,”墩軍丁海噴出一口氣。

“去你孃的丁大頭,墩上有幾許存糧你不知道?夠你吃幾碗乾飯!”劉大通漲紅了臉,連咳了幾聲。丁壽皺著眉頭掀開旁邊的米甕,裡面只有約半升雜糧,再細看四周,鍋灶內無水無米,毫無煙火之氣。

周尚文一旁嘆了口氣,向申居敬等人點了點頭,上墩的夜不收將自己的乾糧水囊遞了過去。這班人好似餓了許久,也不客氣,一個個狼虎嚥,連身上傷口也顧不得了。

此情此景,丁壽麵上已有了幾分怒,忽然司馬瀟一聲輕哼,迅速背過身去。丁壽回身,見申居敬等人正為張欽等人裹傷,甲冑卸去,下裳布褐衣不蔽體,連要緊部位都遮攔不住。

張欽嘴裡還嚼著幹饃,急忙用手遮擋要害,一臉尷尬“醜陋之態教諸位大人見笑了,韃子既退,煩請這位兄弟將杆上旗子取下,那兩堆烽火也可滅了。”丁壽舉頭,見高杆上果然掛著一面破爛旗子,觀摩顏,確與張欽下裳相同,想是情急之下直接撕開掛上。

“彥章兄,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吧!”丁壽切齒問道,寥寥七人,與數百韃子打了大半天陣仗,竟然過得如此清苦,這特麼也叫軍隊,連叫花子都不如。

周尚文沉默片刻,乾巴巴道:“先帝曾有聖諭,守墩軍分為二班,每月一更,無水的修水窖,冬蓄冰、夏藏水,且每墩預採半月柴薪於內給用,你們的積水柴薪呢?”

“將軍沒守過墩堡吧,積水柴薪?這些年為了打水砍柴,死在韃子手裡的弟兄還少麼!”丁海撇著大嘴,陰陽怪氣道“連旗幟器皿都配不全,還能指望有這些!”

“住口!”張欽呵斥住了不服氣的丁海,又陪著笑道:“好在墩內弓箭火藥也都不缺,外面陷坑不時也能捕些獵物,打打牙祭。”張欽說得輕鬆,丁壽卻知邊牆腹裡人煙稠密,這樣守株待兔的事怕是十天半月也碰不上一次。

“你們的口糧是多少?”聽了丁壽問話,墩內諸人有的面苦澀,有的一臉譏嘲。

“緹帥,英廟時大同巡撫羅亨信上本,將內地守墩軍行糧裁去。”周尚文輕聲道。

“沒有行糧!那還養它們作甚?”丁壽一指旁邊貓狗,他倒沒有惡意,只是覺得這地方養寵物純粹找罪受。

“這是俺們手足兄弟,可比某些上官靠譜。”丁海吃得急了,拼命捋著脖子。

“丁大頭,閉上你的鳥嘴。”張欽大聲急叱,又陪笑道:“大人不知,這雞、貓、狗也是墩臺配置,有口糧的。”丁壽順著他目光看去,正是存放雜糧的土甕,原來那些不是給人吃的,還真是世風下,人不如狗!

“你們每月帶多少口糧來?”丁壽好奇,既然不關給行糧,這些守軍只能從自己月糧中省出這口吃食了“每月那四五斗雜糧,給家人留口邊食都不湊用,能帶來多少!”劉大通嘆了口氣“小的倒是清閒了。”

“只有這麼點?一直都是?”丁壽不可思議,親眼目睹墩軍辛苦,生死只在瞬間,這月糧竟還不如普通邊軍。

“西廠汪直巡邊時,曾上奏朝廷,將墩軍口糧增至一石,成化二十二年寧夏巡撫崔讓奏言各邊倉廩空虛,難以支應,請改回原制,減為四鬥。”周尚文雖未守過墩臺,對西北一些奏章變故卻知之甚詳。

難怪汪直屢建邊功,人家是真把邊軍勞苦放在心上,替人著想,士卒自然用命報效,如劉大夏那幫鼠目寸光的大頭巾,滿口仁義道德,什麼‘中國之於夷狄在謹大防,不貴於小利之得’,什麼‘存中國之體,亦可示結納之恩’,知道個,當兵的連進取之心都沒了。

縮在墩堡裡當鵪鶉麼!怪不得近來越來越多的墩軍不再將守墩烽火當回事,丁壽腹誹。

“邊軍之苦,莫甚墩軍。本官今知曉了。”丁壽慨嘆。

“大人過譽,小人不敢,其實腹裡守墩還算清閒,平閒暇還可編織網巾換錢,也可貼補一二,比不得邊墩弟兄兇險。”張欽謙辭陪笑。

丁壽一笑置之,掃了眼地上韃子首級“這是你們割取的?”

“是,難得有幾個面目清晰的。”

“本官看這幾個韃子礙眼,與你們打個商量,將人頭賣與我如何?”丁壽此話一出,張欽等人面大變。

邊軍將領冒功之事太濫,經常以買首級的藉口,將部下首級功勞充為自己或親族子弟所取,籍此升官受賞,再隨便給兵士三瓜兩棗打發,兵士若不願,嘿嘿,縣官不如現管,上官有的是手段讓你屈從就範。

對方來頭太大,張欽又不敢拒絕,乾嚥了口唾沫“不知大人肯出多少?”丁壽伸出三手指。

“三十兩?!往才一個韃子人頭的價格,你他娘…”不知哪來的力氣,丁海一步衝了上來。張欽反手一個巴掌將丁海倒,強擠著笑容道:“便依大人的。”

“好,一言為定,三百兩成。”丁壽出銀票遞了過去。

“三…三百兩!”從地上爬起的丁海捂著嘴巴,一對牛眼瞪得溜圓。北虜首級定功一等,最為值錢,通常一個人頭定價三十兩,當然看外面這次斬獲不小,價錢怕是要跌,能有個二十兩,墩內幾人也心滿意足了。

可這個錦衣衛的頭頭張嘴便給三百兩,乖乖,哥幾個一下子變成了小財主!

“大,大人…”張欽嘴顫抖,不敢去接。

“放心,爾等守墩軍功不會漂沒,本官自會與寧夏鎮守與考功御史分說,奇功不敢講,一個首功還是有的。”

“我等多謝大人!”張欽等人跪地連連磕頭,涕零。

“小人適才吃多了草料,滿嘴胡唚,小人這便撕了這張臭嘴。”丁海更是連自己嘴巴。

好說歹說,這七個人才站起來,銀票死活不要,他們也沒地兒兌去,懇請將這筆錢帶回寧夏衛,兒老孃,他們便不盡了。

尤其丁海,涎著臉求將這銀子換幾個一兩小元寶,給他那幾個小崽子一人一個,在人前也一番臉。丁壽好人做到底,反正他也是奔寧夏鎮城去的,無可無不可,至於那三個人頭,他丁點兒興趣沒有。

“敢問大人,墩外百姓如何處置?”張欽小心問道。

“嗯?你放心,本官自會給你們出氣,便宜不了他們。”看了墩內慘況,丁壽對這般助紂為的百姓更是怒其不爭,正琢磨是讓他們種樹還是搬磚來抵消罪過,反正這也是大明傳統,李閣老當年犯錯就在西山運過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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