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鐵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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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夏末秋初,白天雖還有些炎熱,但夜晚已是比較涼,特別是山間,不知是否今年的桂花開得特別早,空氣中還隱約傳來一縷沁脾的桂花初香,雖是在逃亡途中,也令眾人心曠神怡,暫時忘卻了戰敗之痛。

藍徽容的心卻一直沉浸在放棄青雲的痛苦之中,由於臥龍灘至蓮花關的路途全部被西狄軍控制,這倖存下來的虎翼營三百多號人不能由官道返回蓮花關,只能從月牙河以南的崇山竣嶺中繞道而行,翻山越嶺,徒步穿越,自是不能帶上青雲,藍徽容在山谷入口沉默良久,終忍痛取下青雲的韁繩轡頭,抱著它的頭輕聲道:“青雲,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慕世琮與孔瑄對望一眼,齊齊走了上來,孔瑄勸道:“你別傷心,等攻回這處,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回青雲的。”藍徽容見青雲黑圓的眼中似也要掉出淚來,更是難過,想起與青雲自幼相處的點點滴滴,眸中隱有水光動,她不別人看到,轉過頭去,低聲道:“青雲,你要多保重,見著戰火一定要逃遠些,下游水草較肥,你去那邊吧。”她輕咬下,終硬下心來,在青雲後用力一拍,青雲長嘶一聲奔了出去,奔得一段,許是覺到主人未在背上,又迴轉而來,藍徽容眼淚再也忍耐不住,溢出眼眶,怕被身邊之人察覺,不敢望向疾奔而來的青雲,猛然發力,奔入山谷中去。

身後,青雲略帶悲慼的嘶鳴聲漸漸淡去,藍徽容頓住腳步,雙手撐膝,俯下身,看著晶瑩的淚珠滴落在腳下的青石之上,浸洇成一團灰濛之,心情格外沉重。

上次雖因孔瑄之故,她曾與青雲分開了一段時間,卻不知道怎麼回事,當時似對那盜馬之人十分信任,覺得他可以很好的照顧青雲,而這一刻,將青雲放逐荒野,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下心來。想起昨夜的戰爭,想起葬身對岸的數千虎翼營將士,她更是喉頭哽咽,心中悄悄地問著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自己要上這個戰場,要面對這些生離死別?

聽得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沉穩中透著謹慎的關切,藍徽容悄悄擦去眼淚,面恢復平靜,轉過身來微笑道:“侯爺,你昨夜可說了,回潭州讓我選一匹好馬的。”此時正是黎明時分,明霞照在藍徽容的臉上,她秀的鼻側,淚痕依稀可見,輕彎的邊,笑容明朗中略帶悽然,慕世琮從未見過虎翼營的弟兄們誰曾有過這般神態,嘴動了動,勸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崔放從後趕了上來,伸手攀上藍徽容的肩頭:“方校尉,你放心,侯爺親訓的那幾匹馬都和我是哥們,你看中誰,我就給你介紹。”孔瑄伸手將崔放的手打落,不著痕跡的擠入二人中間,口中笑道:“別聽崔放這小子的,他去年想騎逐月,還被逐月摔下地,足足在上躺了半個月。”崔放被孔瑄擠開,又聽他揭了自己的糗事,心中不悅,輕哼一聲,走回慕世琮身邊,望著孔瑄高大的背影嘟囔道:“有了新朋友,就不顧老朋友面子,真是喜新厭舊!”慕世琮卻不說話,眼神閃爍地望著前面並肩而行的孔瑄與藍徽容,一個高大拔,一個清瘦俊秀,兩人就連走路的步伐都是一致,他心中忽想道:什麼時候開始,孔瑄身邊之人不再是自己,而換成這個方清了?

由臥龍灘至蓮花關,官道二百多里路程,輕騎快馬大半便可趕到,但這三百多號人由崇山竣嶺中徒步翻越,卻是行得十分艱難。

這蓮花山山脈由北至南延綿數百里,峭壁懸空,陡峰連天,山勢險峻,奇峰突兀,若是閒暇時光登山望遠,不失為一好去處,但對於這逃亡的三百多人,這險竣的山峰便成了最大的阻礙,許多人身負有傷,行走得十分緩慢,又因為昨天是夜間奔襲,均未帶乾糧,只能在山間打些野味,採些野果聊聊應付。

更要命的是,西狄軍似是估到慕世琮會穿過這片山脈潛回蓮花關,派了大量人馬在靠近官道的一側搜尋,為避搜捕,眾人只得往更險更深處躲避,雖有崔放識得觀星之術,不致失方向,但在山間直行了五,還未能到達蓮花關。

眼見身邊傷員們傷勢益嚴重,幾均靠野果和有限的野味充飢,士氣也是十分低,慕世琮與孔瑄漸焦慮,傷員們的傷勢漸漸惡化,雖有孔瑄與藍徽容略識草藥,替他們採了草藥來敷上,但終究還是不斷有人中途倒下。

這幾的逃亡,對藍徽容來說如同一場噩夢,她寧願去面對戰場上的血腥與烈,也不願這樣一邊忍飢挨餓,躲避追捕,一邊看著戰友們一個個倒斃於荒山之中。

剛有傷員離去的時候,眾人還有力氣幫他們挖個坑,草草埋葬,可幾過去,眾人的心漸漸麻木,氣力耗盡,也只能任他們曝屍荒野。

正穿過一片茂密的森林,孔瑄回頭見隊伍拉開很遠,行到慕世琮身邊道:“侯爺,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得想法子鼓舞一下士氣才行。”慕世琮點了點頭,正待說話,隊伍中間忽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二人行了過去,見藍徽容正蹲於地上,努力想把一名氣息奄奄的傷員扶起。

這傷員藍徽容認得,最初幾在虎翼營訓練時,他便經常和藍徽容站在一起,後來又經常向藍徽容請教武藝,由於他總是一副憨厚的笑容,為人又極老實,眾人都叫他‘老憨’,他也不生氣,還應得十分愉悅。

眼見他倒於樹旁,左肋下的傷口已近腐爛,全身滾燙,臉上卻還掛著那憨厚的笑容,藍徽容心中絞痛,想起他曾悄悄地告訴自己,他是容州人,家裡已給他說了一房媳婦,等這次戰事結束之後便可回去成親,當時他那甜得咧嘴而笑的模樣似就在昨,而現在,他卻再也無力回到蓮花關,回到容州了。

一想到容州,藍徽容猛咬牙,伏身下去,向崔放道:“阿放,扶他到我背上來!”崔放應了一聲,便伸手扶起老憨。

“放手!”慕世琮冷竣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崔放縮回手去,藍徽容抬起頭:“侯爺!”慕世琮緩緩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老憨的傷勢,知無可挽回,心中一嘆。老憨卻於此刻稍稍清醒,咧嘴而笑,氣道:“侯爺,求你,送我一程吧,能得侯爺送一送,老憨下輩子也能投個好人家的。”慕世琮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片刻後輕聲道:“好!”俯身從藍徽容出長劍。

藍徽容一驚,縱身上前:“侯爺,不行!”

“你讓開!”慕世琮眼中已不再見痛苦之,冷靜如冰。

藍徽容心裡也明白,要想揹著老憨翻過高山實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將他棄於荒野只會徒增他的痛苦,還不如一劍了結,讓他在瞬間離去,對老憨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結局,但她卻無論如何都硬不下心來,一想到老憨的笑容,一想到他在容州的家人,她怎麼也無法提動腳步。

孔瑄輕輕搖了搖頭,走了過來,握住藍徽容的右手,用力一拉,藍徽容無奈下跟著他急奔數十步,聽得身後隱有嘆息和哀泣之聲,心中一痛,猛然將孔瑄的手一甩,卻也不再回頭,默默向前走著。

“你終究心慈了些。”孔瑄行在她身邊,輕聲道:“我雖不知你為何一定要以女子之身從軍,但既然來了,這些事總得見慣。”藍徽容沉默片刻,低下頭去:“我知道。”

“其實最痛苦的人,是侯爺。”

“我知道。”

“其實…”藍徽容抬起頭來,神已變得十分平靜:“我都知道,你不用再勸了。”孔瑄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眼中似有熾烈的光芒,湊到藍徽容耳邊輕聲道:“其實,你這樣偶爾象一個女人,更讓我…”腳步聲走近,孔瑄一驚,收住話語,二人回過頭去,慕世琮微帶疲倦之,將手中長劍遞給藍徽容,藍徽容默默接過,劍尖上還隱見血跡,她閉上眼來,輕輕還劍入鞘。

劍身輕擦之聲在藍徽容耳邊長久的迴響,她慢慢品嚐著戰爭的殘酷與痛苦,也終於這殘酷與痛苦之中慢慢讓自己的心寧靜下來。

黃昏,仍未能走出蓮花山脈,慕世琮見天漸黑,下令於一處林間休息。孔瑄帶人去高處打尋獵物,藍徽容則與崔放帶著數人去林間摘了一些野果,迴轉時見一處峭壁下隱黑褐之,心中一喜,躍了過去,用劍挖出一大堆泥土,奔回宿營之處。

慕世琮正架起一堆篝火,見她捧著一堆黑泥土回來,微訝異:“方校尉,難道這也能吃嗎?”藍徽容一笑,也不說話,輕輕將那堆泥土捏成幾個泥盆,又將細樹枝穿過盆耳之處,不多時,那黑泥漸轉暗黃,土質也開始發硬,藍徽容提起樹枝,將其架於火上燒烤,烤得一陣,提將下來,望著這幾個泥盆欣然而笑。

慕世琮與崔放看得大為讚歎,崔放嘖嘖連聲:“咱們方校尉這手就是巧,好了,現在可有吃東西的盆碗了,只是沒有飯菜可盛啊!”藍徽容側頭道:“阿放,方才我們在林間看到什麼了?”崔放想了一下,大笑著奔入林間,藍徽容恐他有失,忙也跟了過去,慕世琮好奇,也隨後趕了進來,見二人正貓在林間採摘野菌,不時打鬧比劃一下,笑得極為燦爛,這一瞬間,他似於林中覺到了一絲特別的溫暖氣韻,因戰敗而壓在他心頭多的烏雲悄悄散去。

待孔瑄與士兵們提著獵物歸來,數鍋鮮菌湯已是熱氣騰騰,雖然人多湯少,卻也是這幾來第一次飲到熱湯,泥盆在將士們的手上傳遞,雖無油鹽,那鮮味也讓眾人讚歎不已,多年以後,倖存下來的人,總還記得,這一輩子喝過的最鮮最美味的湯,就是那一年的那一夜,在蓮花山逃亡過程中,那一鍋未放任何調料的野菌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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