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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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都不知道這種覺是何時開始的,或者說得更實際一點,是否有過這種
覺。又或者,如果真有那種
覺,他,或她,想讓那樣的
覺持續多久,深入到什麼程度。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戲劇
的起伏轉折,沒有什麼矛盾衝突需要化解,沒有什麼障礙需要跨越。他們需要的只是溝通,幾句話,一個眼神。也許另一種東西和說話、眼神一樣重要,那就是他們時常的相視而笑,淺淺的、淡淡的笑。
他們住在這家鄉間小旅館,生活起居就像住在療養院一樣。假如他們住在醫院裡,生活大概也就是這樣吧。白天,瑪莉負責處理常生活瑣事,例如洗衣服,吃飯,查地圖,買報紙。她曾一人開著那輛偷來的車,往南大約十五公里,到一個叫雷納克的小鎮上,把車子丟掉,然後再坐出租車回蘭斯堡。她不在的時候,傑森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做兩件事:第一,徹底放鬆,好好休息,第二,鍛鍊自己的體能,讓自己的身手恢復靈活。他腦海中彷彿殘留著某些過去的記憶,提醒他必須嚴格執行這兩件事。身體能不能復原,就看他是否能夠嚴守紀律,好好休息,好好鍛鍊了。他隱約
覺得到,很久以前他就是這樣…遠在他到黑港島之前。
在一起時,他們會聊天。剛開始覺有點彆扭,就像兩個陌生人突然湊在一起時,彼此間免不了言語
鋒,
槍舌戰,你來我往,然而,烽火連天、山河動盪之後,他們終究還是能安然度過那場戰禍。他們刻意在談話中注入輕鬆自在的氣氛,一種
本不可能存在的氣氛。不過後來他們發現,順其自然,
覺反而輕鬆多了。什麼是順其自然呢?就是承認兩人本來就很難輕鬆自在。他們之間,除了聊那些先前發生過的事情外,實在沒什麼別的好說的了。就算真有什麼別的,通常都要等他們把從前的事情聊完之後,別的話題才會出現。他們平常總是小心翼翼地聊起先前發生的事,聊完之後一陣沉默,然後是鬆了口氣的
覺,接著就會轉移到別的話題。
也就是在那樣的時刻,傑森才會聽她談一些自己的出身背景,對這個救了他命的女人有了概括的認識。傑森向她抱怨,說她對他的認識和他對自己的認識一樣多,可是他卻對她一無所知。她究竟是怎樣的出身背景?深紅的秀髮,晶瑩剔透的皮膚,這麼一個漂亮
人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哪個農場里長大的,為什麼偏偏要去唸什麼經濟學博士,擺出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呢?
“因為她實在受不了農場的生活。”瑪莉說。
“你在開玩笑吧?你真的是鄉下來的?我剛才只是隨便瞎猜。”
“嗯,說得更具體一點,應該是個小牧場。跟阿爾伯塔省alberta,位於加拿大西部,是加拿大草原諸省中最西的一個省份,以野牛和石油產品聞名。那種超大型的牧場比起來,算是小的。從我爸爸那個年代開始,法裔加拿大人想到西部買土地,有很多不成文的限制。別想和那些上等人比大小。我爸爸常常說,假如他不姓聖雅各,而是改成聖詹姆斯這樣的姓,他不知道會比現在有錢多少倍。”
“他是個牛仔嗎?”瑪莉笑了起來。
“不是。他從前是個會計師。後來會去開牧場,是因為二次大戰時他駕駛威格式轟炸機。他是加拿大皇家空軍的飛行員。我猜,自從他在天空翱翔過之後,再回去當會計師坐辦公桌就有點無聊了。”
“他的膽子一定不小。”
“他的膽子大到超乎你的想像。他還沒買下那個牧場之前,就已經開始做牛的買賣了,當時土地還不是他自己的。大家都說,他骨子裡是個不折不扣的法國人。”
“要是有機會見到他,我一定會喜歡這個人。”
“你一定會。”她說,她從小和父母、兩個兄弟住在外號牛仔城的卡爾加里calgary,加拿大西南部阿爾伯塔省城市。,十八歲那年,她離家到蒙特利爾的麥吉爾大學去唸書,從此就不知不覺走上另一條路,一條她從來沒想過的路。小時候在阿爾伯塔省,她唸的是教會學校。學校的功課很無聊,她也本就漫不經心的,只喜歡在原野上騎馬奔馳。那時候,她已經發現動腦筋是件令人無比振奮的事了。
“事情就這麼簡單,”她告訴他“我一直把書本當成仇人,結果,我突然來到一個地方,身邊的人都是被書附了身的書呆子,這種生活真是太彩了。所有人都在高談闊論,從早談到晚,沒完沒了——課堂上談,研討會談,甚至連擠在亂哄哄的酒吧裡喝啤酒的時候都在談。我猜大概東拉西扯本身就會讓我興奮起來。你知道那種
覺嗎?”
“我想不起來了,不過我想像得到,”傑森說“我想不起來學生時代是什麼樣子,想不起來自己是不是有過那樣的朋友,不過,我相信我從前大概也是那樣子的。”他笑了一下“抓著啤酒杯高談闊論,這樣的場面我印象深刻。”她也對他笑了一笑。
“我在我們繫上很引人注目。一個從牛仔城來的高頭大馬的女孩子,在家裡還要和兩個兄弟比來比去。在那所蒙特利爾的大學裡,我的酒量比半數以上的男生都要好。”
“他們一定恨死你了。”
“那倒不至於,頂多是妒忌。”瑪莉·聖雅各走進一個嶄新的天地,從此就不曾回到昔的世界了。只有在寒暑假時,她才偶爾回一趟卡爾加里的老家,不過因為路途遙遠,後來她回去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她在蒙特利爾的生活圈逐漸擴大,每到暑假,她都會在校內外到處兼差。剛開始她唸的是歷史,後來慢慢發現,絕大多數的歷史都是被經濟力量塑造的——權力和地位必須付出代價——於是她試著讀了些經濟學理論,沒想到就此
上了經濟學。
後來,她在麥吉爾大學繼續讀了五年,拿到了碩士學位,並獲得加拿大政府的獎學金,去牛津大學深造。
“告訴你,那可真是個大子,我還以為我爸爸會氣到中風。他把他的寶貝牛群扔給我哥哥,一扔就是好幾天,千里迢迢坐飛機到東部來找我,勸我不要去牛津。”
“勸你不要去牛津?為什麼?他自己是會計師,而你就要繼承他,去讀經濟學博士了。”
“我看你也和別人一樣不懂,”瑪莉忽然大聲起來“會計和經濟本就是死對頭,一個見樹,一個見林,兩種觀點通常都難免南轅北轍。更何況,我爸爸並不是地道的加拿大人,他是法裔加拿大人。他認為我背叛了法蘭西的血統。我告訴他,我拿了政府的獎學金,回來之後至少要在政府機構裡工作三年。一聽到這個,他的態度就軟下來了。他說我可以‘在政府裡發揮影響力,為同胞服務’。魁北克萬歲,法蘭西萬歲!”他們兩個都笑起來。
她遵照約定在渥太華政府工作了三年,之後上級不放她走,想盡辦法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她留下,一拖再拖。每次她想走,她就會升官,辦公室就變寬敞,手下的人手就會變多。
“當然,權力使人腐化,”她笑了一下“這一點,沒有人會比我這種高級官僚更清楚了。銀行和企業拼命巴結我,希望得到我的推薦。不過,我倒是覺得拿破崙說得最妙:‘只要給我足夠的勳章,我就所向無敵了。’所以我留了下來。我熱愛我的工作。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那是我擅長的工作,那才是最大的動力。”她說話時,傑森一直看著她。在她那強大自制力的外表下,潛藏著一種朝氣蓬、孩子般的天真活潑。她是個熱情洋溢的人,不過,每當她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熱情時,她就會開始壓抑。當然,她對自己的工作一定很有一套,他相信,不管做什麼事,她一定全力以赴。
“我相信那是一定的——我是說你的工作表現一定很傑出。可是,這樣一來,你就沒時間做其他事了,對不對?”
“所謂其他事是指什麼?”
“噢,我是說一些很平常的東西,像是老公、孩子、白籬笆的房子。”
“總有一天我也會有的,我並不排斥。”
“但現在還沒有,對不對?”
“是的。不過有幾次已經很接近了,只差最後走進禮堂,戴上結婚鑽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