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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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話禮成於火鍋店我失魂落魄地飄向洗手間,心想:孫佳人的話是至理名言,婚前婚後一線之差,天壤之別。我邊想邊飄入洗手間,一句話正好傳入耳中:“女大五,白受苦。”我一怔,只覺這聲音耳。接著,另一個聲音附和:“可不是嗎?等男人功成名就了,她也人老珠黃了,這不是白受苦又是什麼?”晴天霹靂。我辨出這兩個嗓音,正是出自給我和鄭倫頒發結婚證的那二女之喉。那二女,皆四十歲上下,剛剛還如天使般祝我們幸福,現下就來議論我這大男人五歲的女人今後如何白受苦了。真是活脫脫的魔鬼!
我咬牙切齒地又飄出了洗手間。
公車上,我媽打來電話:“領了嗎?”我有如行屍走:“領了。”我唐小仙已是已婚人士了。平白無故地,我在這世上多了鄭家一家親人。我擁有的財產,也須分他鄭倫一半了。雖說,我倒也沒什麼財產。而且今後,我炯炯的雙目中只能有他鄭倫一人了,否則,我就會被扣上違法亂紀的帽子。如此說來,結婚的代名詞,乃脫胎換骨、重新為人。
我佝僂著背,吊著拉環,不知這次重新為人是幸還是不幸。為什麼此時此刻鄭倫不在我身邊?為什麼我會耳聞“女大五,白受苦”這番鬼話?我唐小仙在新婚之,為什麼只覺棋錯一著?猛地,司機一腳剎車,我張著驚慌的大嘴,眼睜睜地目睹自己的手與拉環分別。我自車尾撲至車頭,尷尬不堪。媽的,全車人不多,座更少,只有我一人站立。我唐小仙前世罪孽深重嗎?否則為何今生連結婚都結得灰頭土臉?
“小仙女裝店”重裝開業,有人送來花籃。這次,送者並不是將花籃和花圈混為一談的孫佳人,而是大腦門兒蘊含大智慧的蕭之惠。隨花籃一併送到的還有一張卡片,其上寫有:祝財源滾滾。
我將花籃置於店門口,喜氣洋洋。如今鄭倫已是我唐小仙的人了,蕭之惠她若識時務,就來與我好,她若執
不悟,去與鄭倫
好,我大可以去法院狀告她破壞和美家庭,破壞安定社會。
小甜在我店中欷歔不已:“哇,這一翻修,真是不一樣啊。姐,我一下子覺得,我買不起你這兒的衣服了。”我悲喜加,喜是喜在我這宰客的大刀即將由鈍變利,而悲是悲在人民大眾智商的低下。
“包裝”二字橫行霸道,旨在換湯不換藥,價值卻躥高。我包裝了店面,小甜立馬就對店中的衣服給予了“買不起”的讚譽。
一上午,也沒有大娘大嬸來與我閒談。我向店外張望,還真先後望見了幾張面孔。她們路過我的店去超市,再從超市拎著大袋小袋路過我的店回家。她們望向我的店內,有的一愣,有的面無神情,總之,誰都沒沾我的店門。誰也不認為,我這明晃晃到有如金碧輝煌的女裝店,可以供她們打發時光家長裡短。也許,我該把招牌上的“女裝”二字換成“時裝”這就更上一層樓了。
中午,小甜給我買來一套煎餅。由於它出自對面商場內的美食城,由於它看似衛生,看似營養,所以它一套就價值人民幣六元。它也是包裝的典範。同樣的綠豆麵兒、雞蛋,同樣的薄脆,搬入了美食城,價值就翻了番。為了不破壞我店內的總體視覺效果,我躲入了試衣間啃噬煎餅。曾幾何時,我還大咧咧地在店內一邊溜達一邊溜拉麵呢。可如今,我已知不好意思了。
店門打開。我把煎餅三裹兩裹藏入貨櫃,去招呼客人。不一會兒工夫,客人就付了錢,拎走了一條喇叭口長褲。付錢之前她也曾問:“能不能打個折啊?”我笑得得體:“不好意思,本店不議價。”就這一回合,她就欣然掏出了錢包,臨了還道:“其實你這兒的衣服,價錢公道的。”我聽得險些熱淚盈眶。
這已是我今天成的第三位客人了。在我以翻修店面的形式換湯不換藥,治標不治本後,她們皆認為我所售的衣服價錢
公道。非要等我武裝上華麗的表象,她們方能識別出我骨子下的公道,這到底是什麼
病?
鄭倫在下午三點才掙扎著甦醒,給我打來電話。他剛甦醒後的聲音慵懶沙啞:“媳婦兒。”我一聽,只覺天旋地轉,轉得我險些跌倒在地、邊笑邊打滾兒。我唐小仙雖一身質樸,沒有婚紗也沒有蓋頭,但也終成了人家的媳婦兒。我嬌羞帶怯:“醒了?”鄭倫清了清嗓子,告別慵懶:“新馬上送到,你先知會你媽一聲。”我也告別嬌羞:“誰媽?”鄭倫知錯能改:“咱,咱媽。”真是的,二人都平白無故多出一個媽來。
我打電話給我媽:“新馬上送到。”我媽將我視為天降救兵:“你爸已經到了,你自己和他說。”我只聽見我爸奪過電話:“唐小仙,你說說,你這先斬後奏是怎麼一回事?”我扭曲著關節撒嬌:“哎呀,爸,人家新婚,您這又斬又奏的,多不吉利呀。”我爸也知錯能改:“噢,噢,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乘勝而上:“您是哪個意思呀?爸,您這三十歲的女兒,已將結婚作為頭等的大事,千軍萬馬阻擋不住。而如今這社會,瞬息萬變,我今天不結,明天萬一結不了了,您說我冤不冤呀?”我爸被我說得頭昏腦漲,半天才囁嚅一句:“可,可你跟你媽,也應該事先告訴我一聲啊。”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慫恿我媽不告訴您的。可我這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呀,您說您,鞭長莫及,在南方乾著急急得滿嘴牙疼,北方的我和我媽還得心疼您是不是?這現在多好,您回來北京,直接見女婿見親家,多省心。”就這樣,我爸被我的伶牙俐齒攆得節節退敗。而這時,我又聽電話那邊叮咚一聲門鈴。我媽張羅道:“快快快,掛了吧,新
都到了。”我爸只好掛了電話,同去張羅了。而這邊,我唐小仙佩服自己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
傍晚五點,我在店內關了店門關了燈,藉著夕陽西下,紅光滿面地數了數鈔票,再掏出賬本和計算器,專心致志地結了賬。這週一的利潤,已與之前週末的利潤不相上下。我啦啦啦地唱了兩嗓子美聲。
我打了車直接回家,接上等在家門口的爸媽,又直接去了火鍋店。那間火鍋店位於我家和鄭倫家中間,也位於北京的西三環和西四環中間,名叫“圓緣”它雖不赫赫有名,卻也常常座無虛席。今晚,在那裡,將舉行鄭唐兩家喜結良緣的喜宴,而出席者只有鄭家三口,以及唐家三口。
出租車上,我坐在前排,我爸媽坐在後排。我扭著脖子跟板著面孔的父親大人哼唧:“爹爹,您還生小女的氣呢?”我爸哼了一聲,中氣十足。這時,我媽胡亂揮了揮手:“哎呀,你爸哪有那麼小氣啊?剛剛他幫你收拾,收拾得來勁著呢。”我對我媽這“小氣”一詞暗暗叫絕,它讓我爸動了動嘴皮子,卻一個音兒也沒發。我眼瞅著他把殘餘的氣,統統咽回了腹腔。
我順著我媽的話麻利往下爬:“那新好不好看?鄭倫自己買的,我還見都沒見過呢。”我媽不答我,反問:“那你剛才還不上樓看看?”我指了指手機上的時間:“這都已經遲到了。”我爸終於發話:“你急什麼急?一點兒女孩子的矜持都沒了。”我瞪他:“如今我只講求效率。”女孩子?我早就不是了。
唐家三口到時,鄭家三口已經到了。再見鄭倫,我心頭竟別有一番情愫。他的小卷頭髮依舊,濃眉大眼也依舊,他西裝革履,在這旁人皆擼胳膊挽袖子的火鍋店中獨樹一幟。他比他站著的媽媽高出一頭,比他坐著的魁梧一倍。哦,對了,她們也是我的媽媽和
了。我心頭那番情愫,應稱之為陌生的溫暖,像是自己即將被好心的陌生人家收養。
鄭倫見到我們,上前來,深深一鞠躬:“爸,媽。”這下,我媽既尷尬又
動,漲紅了臉。至於我爸,眼角和嘴角同時一
,有如革命戰士不幸中彈。我體諒他:這麼一素不相識的小夥子冷不丁叫誰一聲爸,誰都得
。
鄭媽媽也上前來,我紅著臉:“媽。”這聲一出口,我緊繃繃的經絡終於放鬆,心頭巨石也終於入土,像是完成了一件極難完成的任務。從今以後,我再嚷嚷出這“媽”字,就會有兩名中老年婦女應聲而至了。
還是“”這稱呼好,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共用這一詞。
我們圍坐一桌,我爸媽向問好,稱她為“鄭倫
”
祖籍山西,話少,有口音。那一次我初登鄭倫家門時,
問過我老家是什麼地方,我說老家是天津。
又問:“天津什麼地方啊?”我自作主張答得籠統:“市裡。”接著,耳背的
點點頭:“哦,順義啊。”我氣餒:這一籠統,從天津市裡就直奔北京郊區了。
今年八十二歲,拄拐,因為一年前往
上坐時沒坐好,坐在了地上,傷了大致是
骨的那麼一塊骨頭。從一年前的臥
,到今天的拄拐上下五層樓,老太太真可謂堅忍不拔。
一般人家吃火鍋都吃得大同小異,無非是牛羊、海鮮、豆製品再加菌類若干。我沒話找話:“啊,真巧,我們兩家人口味差不多呢。”鄭倫一聽,附和道:“啊,是啊,真是有緣分啊。”可我再一細想想:這話真是做作,吃火鍋能吃出什麼口味差別來?辣與不辣?也就這個了吧。
我兩個媽面對面坐著,互相偷偷地瞄看對方。我親媽雖年長我婆婆三歲,但在皮膚上卻略勝一籌。她熱愛健康的作息,也熱愛用黃瓜皮和雞蛋殼裡殘留的蛋清美容。她們的髮型如出一轍,耳上或耳下,中卷或大卷,只取決於當下距她們上一次去理髮店的時間是短還是長。我再看向鄭倫頭上的小卷,那效果,與理髮店無關,只出自美髮店。我兩個媽的身形也相差無幾,一米六出頭,不胖不瘦,但
間有贅
。到了她們這把年紀,誰沒贅
只能代表誰沒福氣。
長方形的桌中央,銅鍋內沸沸揚揚。我一直推崇銅鍋和木炭的原汁原味,那不是這鋼那鋼和這爐那爐等現代科技的產物可媲美的。
我和鄭倫面對面,鍋上升騰著朦朧的水汽。我們四目織,我直覺滄海桑田也不過一瞬間。可真的才一瞬間,鄭倫的額頭就滴下一滴汗來。我為之一振,覺得美好畫面如泡沫般稍縱即逝。我低聲道:“幹嗎穿西裝,吃火鍋多熱。”鄭倫倒高聲:“第一次見叔叔,我當然要穿得正式一點啊。”當然,之後他又匆匆改口:“不是,是見爸。”我爸坐在鄭倫
的對面,看著鄭倫和
的中間。他一聽這話,立馬
了
板:“嗯,嗯。不用拘謹。”可其實最拘謹的那一個,非他莫屬。我爸身材高瘦,長胳膊長腿。他一直以為,他女兒會遺傳他,出落成螳螂般的女模特。但結果,我險些淪落成了童裝模特。我號稱一米六,其實一米五八。我自認為個子小是利大於弊的,雖說一直生活在人家的眼皮之下,但好歹看似青
。於我而言,青
已逾越了結婚,上升為了目前的頭等大事。我爸戴眼鏡,典型的知識分子以及優秀黨員的容貌。他在我媽和我面前,倒是活潑的,但在生人比如鄭家的面前,則僅存端莊了。他靦腆極了,連屬於他唐家的女婿也不敢細細瞧個明白。
我唐小仙的第一場喜宴波瀾不驚。只聽得我媽說:“我這閨女嬌生慣養,您以後可得多擔待。”又聽得我婆婆說:“您放心,我不會委屈小仙的。”我只覺我媽乾脆利索,事先為我扣上嬌慣的帽子,免得我婆婆以及婆婆的婆婆一上來就把我當做使喚丫頭。我又覺我婆婆寬厚慈善,表裡如一,她那句“您放心”一出口,我的一顆心倒是先放得穩穩當當了。
至於我爸,和相仿,一張嘴只吃不說。我那次初登鄭倫家門時,就見
食量驚人,遠遠在我之上。而今
我爸坐在她對面,頗有比試之意。我只見這邊一筷子,那邊一筷子,有如巔峰論劍。我一看就看了個明白:這二人,頭銜都乃一家中的大家長,可其實均是傀儡。
鄭倫的食量應遺傳於。他雖大汗淋漓,卻仍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