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記窮通道士:買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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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老婆和兩個娃娃都吃驚了。他們本沒有想到要買―條牯牛的事,不敢這麼想。

“我們要有一條牛,這個家就敗不下去了。”這倒是,一家人誰也看到這一苕。只要有一條牛,十幾二十畝田地就能夠每年趕上節令,輕輕鬆鬆地種好,省去每年大忙季節,東奔西跑去向人家租牛,求爹爹,告娘娘,願意出#兒八十塊錢租錢,這還不算,還要“王大人”去人家象一條牛一樣地換牛工,真是挨不盡的累,受不完的氣,有時候還難免誤了節令。自己‘要有一條牛,就用不著去給人家下力換工,也不要額外支出百兒八十塊錢,還可以倒租牛出去,掙幾十塊錢回來。不特這個家敗不了,說不定還可以發一下呢。大家用希望的眼光望著“大人\王子章興奮地說:“我在場上看好了一條大牯牛,才五歲0,正是出力的吋侯。價錢也還公道。我們省吃儉用幾年,錢也積得差不多了,就差一般,七八十塊錢。”王子章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唉,就差這七八十塊錢。

“唉。”一家人都嘆氣,很惋惜。

這一筆帳,王子章算得清清楚楚,大家也同意他的算法:\'只要現在能搞到七八十塊錢,把牯牛牽回來,靠這條牛,今年就少開支上百塊錢,說不定還能進幾十塊錢,這一進一出,就是一百幾十塊錢。今年展勁搞到頭,風調雨順的話,明年就可以把當給童大老爺的幾畝田取回來了。那麼後年就可以多出幾百塊錢來,說不定搞到再後年,掙的活錢多,可以買幾畝地呢。這個如意算盤就卡在這七。八十塊現錢上了。

吃罷晚飯,王子章又一個人悶坐在門口,吧著葉子菸。忽然他啊了一聲,0言0語。”這倒是一個主意。”晚上,他和老婆在上嘰嘰咕咕打算盤,打來打去,十股中就是缺這一股錢。王子章開始試探著向老婆透,童大老爺家的二娘子坐了月,要找個丫頭服侍她,替她抱娃娃。一年管吃,給五十塊錢工錢。王老三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雖是轉彎抹角的透,老婆卻猜著了八九分,問她男人。

“你是想叫我們家的大妹子去拿這五十塊錢,當一年丫頭去?”王子章趕快支吾“我不過這麼想一下子。”‘老婆擔心地說:哪個不曉得大院子童家最刻薄?所以王老三跑了請不到人。”

“我曉得,我曉得。”王子草說“我不過說一說罷了。”繼而義嘆氣:“可惜,可惜,好好的一條大牯牛,牽不回來。”

“你不可以去借七八十塊錢?”老婆建議。

“幹不得,幹不得。”王子章拒絕了“借七八十塊,月月利滾禾!,一年還本付利,沒有二百塊脫不到手。我們一年辛苦掙的錢都賠進去,怕還不夠呢。一年給人家千呀?”他又補充一句:“就是大妹子去當一年丫頭,拿五十塊錢回來,也還要差二十三七塊錢,這隻有忍痛挨櫸,去借‘敲敲錢\'’到斯還五,六十塊錢還勉強過得。”

“你又是說的大妹子,哪個嘵得她肯不肯去?”老婆竟然鬆了口了。

“你明夭問她一下餚餚。"王子章囑咐。第二天中午,在吃飯桌上,老婆子把這件事對大妹子說了,問她的意思怎麼樣。大妹子一聽,起初愣了,接著偏著腦袋在想,沒有馬上回答。

兒子聽了卻馬上反對:“沒有一個人想在大院子裡當長工,你倒願意叫大妹去大院子當丫頭?”

“我也不願叫大妹子去侍候人,我是說,我是說,她只去苦一年,我們全家一輩子好過了。不,不,不提了,這件事不提了。”王子章改了口,可是他把葉子菸吧了兩口後,又嘆氣:“唉,只徑我運氣不好,去年沒有多掙出幾十塊錢出來。只有我們再苦吃苦掙,看明年再說了。”老婆子問意,再咅它兩年再說吧。兒子馬上就長成一個全勞動力,大妹子也快成為半勞動力了,她把家裡活路都擔起來,還是有希望的。

可是出乎一家人的意外,大妹子卻表示願意去。她知道不是到大院子去享福,是太吃苦的,去吃大苦頭的。但是她想,只要她的吃大苦頭能夠叫爸爸換回一條大牯牛來,叫爸爸從此不再站在犁頭前頭,死命往前拉,拉得臉紅筋脹,頸上青筋直蹦,再也不必為了借牛的事每年坐在屋裡唉聲嘆氣,出門去向人家低聲下氣地求告了,有了自己的大牯牛,那就一切都好了,她心甘情願去吃這個苦頭。因此當她說出“我肯佶到他公館裡去就是進了呼王殿了。只要大家好,我就苦死了也值得”這樣的話時,開始大家都吃驚了。繼而,笆爸把大妹子抱起來,不眼淚花花直在眼裡打轉轉,親了大妹子的頭髮說彳我這女了一2丁點大,偏偏這麼懂事。”爸爸放下大妹子,不想笑起來,多少夭把頭都快想破了還是找不到辦法的事,大妹子一句話就解決了。&簡直想趕快到場上去告訴那個牛經紀,不要把他相準了的那‘大牯牛賣給別人了,然再到大院子裡我主老彐。伹是,他忽然緊繃起臉來,不住地搖頭,口裡念著:“不,不。”他把大妹子又拉進自己懷裡來,捏住她的雙手,端餚一陣。這是多好的女子,今年十五歲,正長得標緻,水靈靈的眼晴,紅紅的臉蛋上有兩個酒窩,烏黑髮光的頭髮下面拖一條大辮子,手雖說糙一點,指頭卻還是十指尖尖喲。這樣一個女子,捨得送進公館去,看人顏,聽人使喚,挨打受罵,吃苦受罪嗎?不,不,不能這樣1他說出口來了。”大妹子,我不能叫你去活受罪。”媽媽也愛憐地拉住大妹子看,誰願意把0己的心頭送進老虎嘴裡去呀。她問大妹子。”你嘵得到公館裡去當丫頭有多昔大妹子卻倚在媽媽的懷裡說:“我曉得,媽媽,再苦也沒有爸爸在田裡頂住大太陽拉犁頭那麼苦呀:“好女子,好女子,爸爸更捨不得了。”爸爸淚滿商了。―大妹子卻並不難受地對爸笆說,爸笆,你找王老三說去吧,再苦我也受了。”聽那口氣,倒堅決得很。

“好,現在不說這些了,吃飯吧。”爸笆端起碗只顧吃飯。可是到了晚上,王?章翻來覆去在上睡不著,煩躁得很,明天就是趕場天,他到不到場上去,到不到牛屎壩去呢?這真難呀,同時睡不著的還有老婆子,更睡不著的還有大妹子。惟獨那個憨兒子,只曉得憨吃憨做,不大想事情,一晚上睡得呼呼的,早上起來,爸爸還沒有說話呢,大妹子卻先說了話:“爸笆,你去說去吧,找王老三。”

“大妹子,你想過沒有?要吃一年的苦喲。”爸笆心裡明明有些活動,卻還要3樣地問大妹子。

“我想過了:再苦我也吃得下。”大妹子還是沒有改變想法。居然還帶笑地說“今天就去把大牯牛牽回來,我倒想先看一看哩。

“媽媽沒有說話,事實上默認了。她昨夜想了一夜,除開這“條辦法,似乎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了。兒子是無可無不可,也沒有再說話。

事情競然是這麼急轉直下,一下就說妥了。王子章上午去大皖子找到王老三。王老三跑了幾天了,正在想不到辦法,誰也知道大院子的活路不好做,給五十塊錢不肯來\今天王子章卻自己找上閂來了。不過王老三還算是本分人,把昨天二少爺鬆了口,答應加成七十塊錢一年的消息告訴了王子章,,這就更好了,王子章不必為這個二三十塊錢的尾數,去挨敲敲利了。但是王老三去和二少爺一說,又&生了波折。王子草要求一年工錢七十塊一次支出來,二少爺卻說,一次支完也可以,不過要把預支的部分按月算利錢。算到頭還是等亍五十塊錢幹一年,有錢人家真是想得\'做得絕呀。

沒有辦法,走到這一步了,是巖是坎也要跳了。王子章在一張約書上按個指拇印,就拿著七十塊錢走出大院子。

下午,他把放在盒子裡的全部象當拿出來,和這個七十塊錢的尾數放在一起,趕到場上去。他一走進牛屎壩,一眼就望見那一條大牯牛還系在那裡,似乎認得王子章似的用圓眼睛望著他。他徑直走過去,好象要馬上錢,牽起大牯牛就走的架式。可是一當快走攏吋,卻遲疑起來,就是買這一條嗎?或者還要再選一選,甚至還要多趕幾個場,多看一看牛,再等一等行市呢?他在牛屎壩裡轉過來轉過去地看,又聽一聽人家在講價錢。那個認得的經紀人走過來‘。”笑嗜聰地對他說“這一回是下了狠心了吧,“我先宥宥,我先看看。”王子章還是不肯定地回答,匆匆地走遍上市的十幾條牛的面前,仔細觀察,拍一拍牛背,看一宥牙口,卻不說話。他忽然發現有兩三個人走到他相中了的那一條大牯牛身邊去了6他下意識地到緊張,不耍叫別人把自己相了好幾次才相準的這一條大牯牛牽走丫。他匆匆地轉了過去,立在那一條大牯牛面前。那兩個人摸來謨去,看了牙口,不斷地稱,贊這一條大粘牛。牛經紀走攏去和其中一個人嘰咕了幾句,開始捏起袖筒了來,這就是說,他們在講價錢了。他們如果一捏成,這條牛使沒有王子章的份了,這怎麼行?

王子章走過去,對另外一個牛經紀說:“老哥,這條牛我早相中了,你不是說給我留著的嗎?”那個牛經紀說:“這個話我例是說過,不過你一直不來‘現過現,,牛主人不能盡等你呀。”王子章把栳的褡褳拍一下說:“我這就是來\'現過現’的。”

“那好。”牛經紀說,他扯了那一個牛經紀一把,說“你那一頭的生意先擱一下,來說這一頭。”於是兩個牛經紀都來和王子章進生意。那個牛經紀說/‘你可是把牛看好了,餚好再買。不要說好了又不算數,現過現了,又來筋筋拌拌地扯不清羅。”王子章當寘又把這一條大怙牛摸過來摸過去,又看牙口又看蹄子,牛是很神的樣子。王子章使過的牛很多,看得出這是—條好牛。不過他還是看了又看,暈後才下了決心說:“好,我買了,下面捏袖筒子倒沒有費事,就按他們過去捏過的錢數成了。他把褡褳從肩上拿下來,他幾年口積牙囤積蓄起來的全部家當都拿出來了,給了牛經紀。牛經紀把錢數了又數,沒錯,把牛繩子解下來,到王子章乎裡說“現過現,一手錢,一手牛。”那繩子一落到王子章手裡,就象一火繩落進自的手裡,有點燙人。他幾乎要哭起來,也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麼。他把牛牽著,親熱鈕說“走吧,夥計。”走出了牛壩。

牛溫順地跟著王子章走在大路上,一路上遇到的人都過來看,讚不絕口屍好一條大牯7他象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得意地回了家。附近的莊戶人家都湧進來看,又是一片讚揚,都說王子章好眼力,看中了這麼好一條大牯。有的就索積王子章口頭訂約,將來要租他的牛來使喚。王子章象辦喜事一般接待大家,這都是窮佃戶,租牛沒得說的,都一口應承了#老婆憨兒子和大妹於也出來看,卨興得不得了。摸摸看看,這就是他們家的搖錢樹呀。王子章叫兒子把草屋早就打掃乾淨了,墊了圃,天氣還有些冷,草屋的牆縫都用草好,糊上紙了。大妹子有心計,早已去割好一背兜青草來放在草屋裡,象對待稀客一般。

一切都安排好了,王子章進屋坐上晚飯桌子。卻不想吃,他坐到門口吧他的葉子菸扞。屋子裡的空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剛才的歡樂氣氛都跑掉了,誰也不說話。老婆子走過去請他:“吃夜飯啦。”但是她發規丈夫正在偷偷掉眼淚,一下子觸發了她,也—抹眼睹就掉過臉走進灶房去了。憨兒子倒沒有多少覺,端起稀飯碗來喝。大妹子卻很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強忍住走到爸爸面前,想要喊一聲爸爸都喊不出聲來,也陪地哭了起來。但是她馬上把眼睛一抹,不哭了,對爸爸說“爸爸,吃夜飯吧。”話裡還帶著哭音。爸爸一下拉住女兒叫彳大妹子,是我對不起你,爸爸沒出息呀7眼淚成長串地滴下來。

大妹子勉強忍住不哭,勸爸爸:“死活就這一年,什麼苦我也受得。”這一家人,除了憨兒子,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不知怎麼的,王子章越是聽到草屋裡牛在嚼草,他越難過。

第二天早上一大清早,大妹子起來把屋子掃乾淨,燒火做早飯,又去草屋看涿條牯牛,看青草吃完了沒有。她偷偷背起背兜,出去割了半背兜餒水草回來,倒在草釐裡,也不告訴人。吃過早飯,許多事情木來用不著代的,大妹子卻一件一件地代,渚食桶和瓢放在哪裡,告訴了媽媽,又私下對哥哥說:“你不要忘了見夭割一背兜草回來,以後挑水也是你的事了。多幫笆爸幹活,不要讓他累壞了,吏不要惹他生氣。”這些話雖足私下裡對哥哥說的,卻早已被爸笆偷偷聽到了。這又惹來一場不愉快,爸爸悶坐在門口發呆,迕煙也不吧了,連到草屋去看他心愛的大牯牛也沒有興頭了。

過不多一會,大院了,的王老三過來喊大妹子來了。又惹得爸爸媽媽不住抹眼淚,連哥哥的眼睛也紅了。大妹子眼泡皮腫的,昨夜晚想是哭夠了。她強忍住,站起來對笆爸媽媽說:“爸爸媽媽,我走了。”她又因過頭對哿哥說:“哥哥,莫忘了我早上跟你說的事喲。”哥哥點一點頭,把頭擺開了。大妹子走出門來,到草屋看一眼大牯牛。爸爸。媽媽,哥哥都跟出來,哭喊著。”大妹於,“喀,你們這是幹什麼?他到”大戶人家去,吃好的,穿好的,又不是上殺場,哭什麼?”王老三帶著大妹子走出去。大妹子頭也不回地跟著他進了童家大院子。

五月的驕陽,火辣辣的。還是不能阻止王子章戴上草帽成夭在他的“小小的王國”裡巡視。他一塊田一塊田地看。莊稼青蔥油綠,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地在主人面前賣乖。王子章看得心花怒放’就象姑娘家在看自己才繡好的一塊工藝繡品一般。不覺就蹲在田坎上吧起他的葉子菸杆來。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莊稼說話,嘰嘰咕咕的:“啊,展勁長啊。多虧得大牯牛…”好象他一家三口人的起早趕黑,辛昔下力,稱不算佧麼,功勞倒要歸於這展勁長的莊稼和他的那一條大牯牛似的。

自從他買了那條大牯牛,簡直象陪老伴似的,成天守著它。看它吃草嚼得那麼帶勁,真象他自己在吃香的喝甜的一樣。他牽著大牯牛在水塘邊喝水,喝得呼呼地響,好象聽了什麼最好的音樂一樣。他在白天老看著它,晚上也要起來一兩回,加點夜草。他的老伴也歡有得不得了,紿丈夫開玩笑。”我看你把搬進草屋去好了,還莫忘了帶一條被子去。”一句話真的提醒了王子章,他真的在草屋邊搭一間草鋪,有時候猶在那裡過夜。他到夜風涼,他真的把一被子拿來搭在牛的背上,那牛也好象通人似的,愛用舌頭來他的手,用角來輕輕擦他擠他,顯得親熱。到田裡幹起活來,大牯牛真是賣勁地直往前拉,王子章不用鞭子也不用吆喝,在後邊扶犁都快趕不上趟,一身痛快的汗水。有時他憐惜大牯牛,怕累壞了,故意站住不叫走:“老夥計,歇一下,等我吧幾口葉子菸吧。”由於王子章和他那憨實的兒子都很展勁,大牯牛也肯賣力氣,他又會鋪排活路,什麼活都趕在別人的前頭,按節令完成了,莊稼長得的確是第一痺的。從他的“小莊園”走過的人沒有不點頭的,都說:“兩條大牯牛配成一對,使上勁了/大家歷來是把他也看成一條肯出力的會說話的大牯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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