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願你賜給他幾隻紅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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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極願意替它們辯護。魔鬼沒有做什麼事就被扣上了一大堆罪名,其實都是人類自己的罪惡。”她懷疑地問:“裘弟真鋤完了他應該鋤的地嗎?”貝尼和顏悅地說:“他已完成了他的合同。”他向裘弟眨眨眼,裘弟也向他眨眨眼。沒有必要對她說明其中的原委。她是站在男人們互相瞭解的圈子之外的。
裘弟說:“媽,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讓我想一想。哦,還需要給我拿些木柴進來。”
“請你不要想出些費時間的事來讓我做,媽。你不會希望我今夜回家太晚讓熊吃掉的。”
“你在天黑後回家,你是寧可希望碰上一頭熊也不願意碰到我的。”他裝滿木柴箱預備走了。他媽媽又讓他換襯衣,梳頭髮。他真擔心要誤事。
她說:“我就是要讓那些下的福列斯特兄弟們知道,世界上還有文雅正派的人。”他說:“他們並不下
。他們生活得又好又隨便,過得很快活。”她哼了一聲。他把小鹿從棚屋裡引出來,用手餵它食物,又拿一盆摻過水的牛
給它喝,然後兩個一起出發。小鹿時而落在他的後面;時而又跑到前面去,往灌木叢中探一下身子,又驚慌失措地連蹦帶跳朝他跑回來。裘弟斷定它只是在裝假。有時候它和他並排走著,這再好也沒有了。那時,他就可以把他的手輕輕地搭在它脖子上,用他的腿雙去配合它四隻蹄子的節奏。他幻想著自己是另一隻小鹿。他屈膝彎腿,模仿著它走路的姿態。他又
捷地仰著腦袋。一條兔豌豆藤正在路旁開花。他扯了一段纏繞在小鹿的脖子上,做成一個項圈。那玫瑰
的花朵使小鹿顯得那樣可愛,以致他認為,就是他媽媽見了,也會讚美它的。要是在他回來之前花已枯萎了,他準備在回家的路上再做一個新鮮的項圈。
在那廢棄墾地附近的岔路口,小鹿停下來,抬起鼻子向風喚去。它豎起耳朵,來回轉動著腦袋,辨別著空氣中的味道。他也把他自己的鼻子轉向它擇定的方向。一陣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又刺鼻,又帶著惡臭。他不由得骨悚然。他似乎聽到一陣低沉的滾雷似的吼聲,然後是一陣大概是咬牙的聲音。他幾乎想掉轉
股向家中逃去。可是他又很想知道這究竟是什麼聲音。他往路的拐彎處跨出一步。小鹿卻呆呆地留在他後面。他猛地站住了。
約摸一百碼外,兩頭公熊在路上慢慢向前走。它們站直後腿,肩並肩,像人一樣地走著。它們的步法很像是在跳舞,正如一對舞伴在方形舞中從一邊移動到另一邊玩著花樣。忽然,它們像角力的大力士般衝撞起來,而且舉起前掌,轉過身來,咆哮著試圖攫住對方的喉嚨。一頭公熊用爪子向另一頭的頭上抓去,於是咆哮變成了怒吼。幾分鐘之內那爭鬥很兇猛,然後這一對又繼續走下去,擊打著,碰撞著,閃避著。裘弟站在下風頭。它們決不會嗅到他的。他趴在地上跟在它們後面爬著,和它們保持著距離。他不願意失去它們的蹤影,希望它們能打出個結果來。然而他又驚恐起來,若是打完後有一頭轉身向他撲來呢?他斷定它們已經打了很久,而且都疲力竭了。沙地上留有血跡。每一擊的力量似乎都比前一擊無力。肩並肩的每一步也越來越緩慢。就在他注意看著的時候,一頭母熊領著頭從矮樹叢裡走出來,三頭公熊在它後面跟著。它們默默地來到路上,排成單行走著。那打架的一對扭過頭來看了一會,然後也加入到行列後面。裘弟站在那兒,直到那行列在眼中消失。他
到又莊嚴,又可笑,又興奮。
他轉身跑回岔路口。小鹿不見了。他叫喊著,它才從路旁的叢林中出現。他踏上去福列斯特家的大路,一直向前跑去。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反而為自己的大膽戰慄起來。但現在事情終究已經結束了,他倒很願意能再看上一遍,因為人類是難得看見動物的私事的。
他想:“我看到了一件奇事。”當人長大到克和他爸爸那樣年紀的時候,看到過和聽到過的東西,正如通常男子漢的所見所聞一樣,是非常有趣的。這就是為什麼他喜歡直
地俯臥在地板上,或是營火前的土地上,聽大人們談話。他們見過稀奇的事物,而人越老,他們看到的稀奇事物就越多。他
到自己也擠進了這神秘的一夥。他現在也有一個他自己的故事可以在冬天的夜晚去誇耀了。
他爸爸會說;“裘弟,講講你看見兩頭公熊在路上打架的事。”首先,他可以去告訴草翅膀。他重新奔跑起來,急於想獲得把故事講給朋友聽的愉快。他一定會使他朋友驚奇的。他可以在林子裡,或是在屋後草翅膀的那些寵物中間找到他。或者就到草翅膀邊,如果他還病著的話。小鹿會和他並排走。草翅膀的臉上一定會
出詫異的神
來。他會駝著他扭歪了的身子靠近它,伸出他的溫柔而扭曲的手去摸那小鹿。當草翅膀知道他——裘弟心滿意足了時,便會朝他微笑。隔了很長時間,草翅膀一定會講故事給他聽,而他講的故事也許很奇特,但一定是很優美動聽的。
裘弟到了福列斯特家的墾地。他在那些櫟樹下匆匆經過,進入了那寬敞的院子。屋子彷彿沉睡了。煙囪裡沒有嫋嫋的炊煙,連一條狗也看不見。只有一隻獵狗在屋後的犬欄內吠叫。福列斯特家的人大概都在睡覺歇響吧。可是當他們白天睡覺時,因為屋子裡容納不下總會到外面涼臺上和樹蔭下來的。他停下來喊道:“草翅膀!我是裘弟!”那獵狗嗚嗚哀鳴。屋內有一把椅子在木頭地板上拖過。克來到門口。他俯視著裘弟,用手擦了一下嘴,眼睛視若不見。裘弟以為他一定喝醉了。
裘弟支支吾吾地說:“我來看看草翅膀。我給他瞧瞧我的小鹿。”克晃晃腦袋,好像他要趕走一隻煩擾他的
蜂或者他的心思似的。他又抹了一下嘴。
裘弟說:“我是特地來看他的。”克說:“他已經死了。”這幾個字彷彿是難以理解的。它們好像是兩片僅剩的秋葉在空中被風吹過他面前。但是一陣寒冷跟著襲來,使他
到一陣麻木。他糊塗了。
他重複道:“我是來看他的。”
“你來得太遲了。假如時間來得及,我就來接你了。可是連接老大夫的時間也沒有。上一分鐘他還在呼,下一分鐘他就斷了氣。就像你吹滅一支蠟燭一樣。”裘弟凝視著
克,
克也凝視著他。麻木變成了癱瘓。他並不
到悲哀,只
到寒冷和暈眩。好像草翅膀既沒有死也沒有活著。簡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克沙啞地說:“你可以進來看看他。”起先
克說草翅膀像熄滅的蠟燭那樣去了,而現在又說他在這兒。他的話沒有一句是可以理解的。
克轉身進了屋子。他又回頭看了看,用他那遲鈍的目光催促著裘弟。裘弟抬起一隻腿,接著又抬起另一隻,跨上了臺階。他跟著
克進了屋子。福列斯特家的男人都坐在一起。他們這樣一動不動,心情沉重地坐著,似乎成了一個統一體。他們就像一塊巨大的黑岩石上剝離下來的石塊,再分別打成人一樣。福列斯特老爹轉過頭來盯住裘弟,好像他是個陌生人。然後他又回過頭去。雷姆和密爾惠爾也注視著他。其他人動也不動。在裘弟看來,他們似乎正從一堵用來對付他的牆上面看著他。他們是不願意看見他的。
克摸到了他的手,領他走進那間巨大的臥室。
克開始說話,但是話不成聲。他停下來,緊緊地抓住裘弟的肩頭。
他說:“你得忍耐些。”草翅膀閉眼躺著,瘦小得幾乎消失在那張大中央。他比躺在草鋪上睡覺時顯得更瘦小。一條被單,齊下頷蓋著,又折回去裹住他。他的雙臂伸在被單外,
叉著放在
前,手掌向外,又扭曲,又
笨,和生前一樣。裘弟害怕了。福列斯特老媽坐在
邊,用圍裙掩著臉哭得前仰後合。她揭下了圍裙。
她說:“我失去了我的心肝,我可憐的駝背小兒呀。”她又裹起自己左右搖動。
她悲號著:“上帝太忍心了。哦,上帝太忍心了呀。”裘弟想逃開去,那枕上骨瘦如柴的臉嚇住了他。這是草翅膀,又不是草翅膀。克把他拉到
前。
“雖然他聽不見了,但你可以向他說幾句話。”裘弟的喉嚨乾嚥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草翅膀似乎是牛脂做的,就像一支蠟燭。忽然,裘弟認識他了。
裘弟低聲道:“嗨。”一說話,癱瘓就打破了。他的喉嚨緊張起來,像是被一繩子勒住似的。草翅膀的沉默令人無法忍受。現在他懂了。這就叫做死。死就是一種不給人以回答的沉默。草翅膀永遠不會再跟他說話了。他轉過身去,將臉埋在
克
前。那巨大的臂膀緊緊抱住了他。他這樣站了好久。
克說:“我知道你會非常憎恨死的。”他們離開了那房間。福列斯特老爹點頭招呼著裘弟。他走到老爹身邊。老人家撫摸著他的臂膀,向四周圍坐的那夥人一揮手。
他說:“這不奇怪嗎?他們那些傢伙中任何一個我都能捨得下,而我最舍不下的那個偏偏叫老天爺給奪走了。”他又故意用輕鬆的口氣補充說:“而他又是一個扭曲,沒用的東西。”他躺回到他的搖椅中,思量著那怪事。
裘弟的出現刺傷了大家。他踱到外面院子裡,又晃盪到屋後。草翅膀的寵物都關在那兒,已經被遺忘了。一隻約摸五個月的小熊,縛在一木樁上,顯然是剛剛提來給他在病中解悶的。它一圈又一圈地在滿是塵埃的圈子內走動,直到鏈條纏住了它,把它緊緊地捆在木樁上。它的水盆打翻了,裡面沒有水。一見裘弟,它就仰天滾在地上,用小娃娃似的聲音叫喊。松鼠尖叫著,踏著它那永無窮盡的踏板。它的籠中既無食,又無水。鼬鼠在它的箱子內
睡。紅鳥“教士”用它的那隻健全的腳站著,啄著那光光的籠板。那浣熊卻沒有看見。
裘弟知道草翅膀給他那些寵物們預備的放花生和玉米的袋子放在什麼地方。他的哥哥們為他做了一隻小食箱,裡面常替他裝得滿滿的。裘弟先餵過那些小東西,然後又給它們飲水。他審慎地走近那小熊。它很小,圓滾滾,胖乎乎。可是他不能太肯定,究竟它會不會用它那利爪抓人。它嗚嗚地叫著,他向它伸出一條臂膀。小熊用四肢抱住他的臂膀,不顧一切地拚命纏住它,用自己的黑鼻子使勁在他肩膀上觸磨。他推開它,把它從肩頭拉下來,替它理清了糾結在一起的鏈子,然後給它一盆水。它不斷地喝啊、喝啊,然後用它那像黑孩子的小手一般的前掌,從他手裡捧過水盆,將最後幾滴涼水倒進肚去。如果他不是哀思沉重,一定早就大笑起來。可是照料這些動物,給它們以它們的主人永遠不會再給它們的安,暫時使他心中好過一些。他悲哀地猜測著:不知道是什麼命運在等待它們哩。
他心不在焉地和它們玩耍。那種因為草翅膀和他共同分享而覺到的劇烈愉快,現在消失了。當浣熊“鬧鬧”用它那奇特的、不均勻的步伐從樹林裡跑到他面前時,立刻認出了他。它從他腿上一直爬到肩頭,啾啾地悲鳴。當它用那細細的永不安定的小爪子分著他的頭髮時,他是如此哀痛地渴念草翅膀,不
伏在沙地上,頓著雙腳放聲大哭。
悲痛漸漸轉成對小鹿的渴望。他起來抓了一把花生給浣熊,讓它專心去吃。然後一路去尋找小鹿。他在桃金娘樹叢後面找到了它。它在那兒可以隱蔽著觀察一切。他想它一定渴了,就把那小熊盆裡的水拿給它喝。那小鹿噴著鼻子不要喝。他想從福列斯特家豐富的儲存中偷偷一把玉米給它吃,但又斷定這樣做是不誠實的。總之,很可能它的牙齒咀嚼那硬粒還嫌太
。他坐在一株櫟樹下面,讓小鹿緊緊地挨著他。這種安
在
克
茸茸的手臂中是找不到的。他
到納悶,究竟是草翅膀的死把自己對他那些寵物的興趣沖淡了,還是因為現在小鹿已滿足了他所需要的全部快樂。
他對它說:“我不願用你來換它們全部,哪怕是會穿靴子的小熊。”一種令人滿足的忠誠浸透了他,使他渴望已久的那些小寵物的魅力,也不能沖淡他對小鹿的鐘愛。
下午好像過得無窮無盡。他覺得還有什麼事情沒有了結。福列斯特家的人對他很冷淡。然而,不管怎麼樣,他知道他們是希望他留下的。假如他應該走的話,克早就會跟他說“再見”的。太陽已落到那些株樹後面,他媽媽一定要發怒了。即使有了逐客的跡象,他還是要等待一件事情。好似他和
上那白蠟似的草翅膀有過約,只有等那事情做完,才能使他解放。在薄暮中,福列斯特兄弟們從屋子裡魚貫而出,悶聲不響地去幹雜活。炊煙從煙囪裡升起。松脂的芳香夾雜著煎
的氣味。他跟著
克,把那些母牛趕去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