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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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多變,風波雲詭,應王之事已畢,西南戰事又起。皇帝為此懸心,晚晚不能成眠。
安懷陽已位至太傅,與閔太師平起平坐,二人明裡相好,暗中相鬥,不住來回手。
子規已至臨盆,這便順利產下一子,儒榮果是除穩婆外,第一個見到之人,他緊緊將其抱於手中,久久不願鬆開。
次,儒榮起得極早,長久伏於書案上,不住地寫著什麼。
子規睡得香甜,待到醒來時,儒榮事已畢,此時正坐於炕沿,憐惜地看著被褥中的佳人。
“醒了?昨辛苦你了,還該多睡一會子。”儒榮細語輕述。
子規見他這般貼心,忍不住甜笑出來,又道:“孩兒還在睡呢,要不要叫孃抱他出來?”儒榮輕輕搖頭,卻將一封信壓進子規褥下,子規不解,正
出來看,儒榮將她手按住,急道:“現在別看!”過後嘆了口氣,緩緩道:“將來有得是時間,慢慢看吧。”子規更奇,便問:“大爺今兒是怎麼了?賣得什麼關子?到底裡頭寫了什麼?”儒榮不答,將手伸到她面前,替她拂起一縷因睡亂了而垂下的秀髮,口中喃喃道:“青兒,別說我傻,如今我想著,若早幾年遇到你,那該多好?早個八年?又或是九年?”子規心下別的一跳,九年?九年前是什麼時候?楚家滅門之際!
“大爺今兒倒怪!九年前青兒還上呢,大爺就遇上了,也必看不上我這個黃丫頭。”子規強作鎮定。吐出一句來。
“不,”儒榮搖頭,“就算你尚年幼,我也不會認不出你。只可惜,當時沒見到你…。”子規大驚,這話越說越不像了。似有什麼事,正在被慢慢揭開面紗,脫去朦朧,現出真身。
“不過自然,小丫頭我是不要的,不過收將下來,做個侍女也好。”儒榮見她面大變。忽又掉轉話頭,開起玩笑來。
子規略放心,疑惑之情卻油然而生,儒榮今
這番表現,不像是無意。卻好似有特別意味。
“是了,想必我這樣的,也只能…。”子規話正到這裡,儒榮一把按住她的手,不叫她再說下去。
“我唯願,自你幼時便可守護,待到大些,便可相識,再大些。又可相知,及花樣年華,戀戀相愛,至白首老去,終可廝守一生。這樣方得我心,少一分。少一秒,也不是全部。”儒榮的話,叫子規心生不安,這不像他平為人,平白無故,他決不會這樣說話。
“爺今兒是怎麼了?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來,我叫孃抱哥兒過來,給爹瞧瞧,也省了這些話!”子規從面上強堆出笑來,正
叫人,儒榮還是按住她,手裡微微使勁,子規駭然不語。
“不看了,看過,只是捨不得。”儒榮丟下這句話,便起身,立在子規炕前,張了張口,終於還是沒說出話來,轉身就向外走去。
子規心裡亂成一團,她不知怎麼的,今就是覺得不對,儒榮
早朝,她從來沒有這樣提心吊膽過,今兒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她的眼皮直跳,她的身子發涼。
“大爺!別走!”忽然她從炕上跳起來,來不及穿鞋,直接踩在冰涼,而酷硬的石磚地上,冷氣從腳下升起,瞬間將她周身攏住。
儒榮緩緩回身。衝她笑了,又揮揮手,溫柔回道:“快上炕去!地上涼,看凍著了!”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當早朝退後,儒榮即帶兵出征,這是他早已安排好了的,只是瞞著子規。
這午後,等不到儒榮回來,子規才想起早起那封信,她從褥子下
出來,打開見上頭一過短短几句話:“哥兒的生辰時,便是孃的受難
,青兒,我替哥兒送份禮物給你,答謝你生育之恩。你想要什麼?不要緊,我給你的,總是你最想要的。”只這幾十個字,再無他話。子規看過不明,正在踟躕之時,外傳人來,子規抬頭,驚見竟是蘇雲東。
他堂堂正正從院門入內,不再如那所見,喬裝打扮。
子規不明這是何意,蘇雲東卻是一臉凝重,站在她面前,猶豫再好,方才開口。
原來儒榮早幾已打探出蘇雲東是何人,以他的能力,這不是小菜一碟,他不想查便罷了,但伸伸手,真相就來了。
“這包信箋,是安儒榮給我的。原說不要讓你知道,可我思來想去,若不告訴你,我心上不安,只怕你後半生,亦不得安寧。”蘇雲東遞上一包東西。
子規顫抖著接過手來,她心中全是不詳的預,心都揪到嗓子眼了。
待到開時,見竟全是安懷陽與安儒榮,來往家信。
“這是最有力證據,有了這些,安懷陽再是巧言善辯,只怕也是迴天乏力。”蘇雲東輕輕一句,將子規推入萬丈深淵。
“是他給你的?”她低聲問道。
蘇雲東看著她,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子規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原來安儒榮早將一切安排妥定。他將這些信付給蘇雲東,就是怕子規心軟,為了自己,不肯下決心,將一切舊債清償。
楚家之事,乃命中註定之孽債,儒榮知道,自己母親為還此債而亡,卻依舊贖之不清,如今,正該輪到自己了。他不想將來兒子大了,還跟自己走同一條路,也不想以後夜夜,都無法抬頭直面子規,楚青,那雙抑鬱而絕望的眼睛。
因此他替她做了這個決定,這是個禮物,送給子規,送給兒子,也送給自己,將一切,從舊惡夢中解脫出來。
子規將這些信捧此心口,臉如死灰般慘白,
覺自己骨頭裡都結出冰來。
“他如今人在哪裡?”
“西南戰事吃緊,安儒榮自家於皇帝面前請命,帶兵出征。”蘇雲東的話,將子規重重打坐在身後的凳子上。
“他是文官,如何會帶兵打戰?”子規的問題,蘇雲東答不上來,他知道答案,可當了她的面,他就是答不上來。
安儒榮這一去,必是回不來了。
子規千般不捨,萬斛愁腸,一時心如刀絞,五內俱焚。生活教會她冷口冷心,亦教會她絕情絕義,可總也不曾教會她麻木不覺,此刻為了安儒榮,這個仇家的兒子,她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蘇雲東默默看她淚,什麼安
的話也說不出來,說來也是無用,他對此再是心知肚明不過了。
按與安儒榮的協定,在西南戰事進行之時,蘇雲東只是隱忍不發。待到捷報傳來,蘇雲東便將所有書信,並芩如連人帶物一齊呈上。
皇上自不必說,因接捷報,大喜之後,再見此事,又轉狂怒。
鐵證面前,安懷陽再難逃脫,他就有心,閔太師和太后也不答應,二下里夾應,安家復蹈楚家舊路。
安儒榮本人亦沒逃過死運,只是他戰死沙場,到底比父親好了許多,原本他以為自己拼盡一死,希望可保父親與家人命,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閔太師上回失了一招,如今,正好扳回一城。
太后更不必說,只叫安懷陽與應王償命就是。皇帝本看在安懷陽並安儒榮多年君臣份上,網開一面,免安懷陽一死,最後無法,還是按例處死。
楚明柏,楚家冤屈洗清,重獲清名。
安家子嗣,本應全部斬除,因安儒榮前方督戰有功,其家眷可免一死,卻全部放出京,且其子孫,永不得出仕。
據長嶺回來說,儒榮臨死前,目光注視之處,只是眼前一蓬碧青草,他不明這是何意,子規聽後,卻於心中陡然透徹。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八年後。
暮時節,草長鶯飛,
明媚。鄉間田埂上,一個婦人正挽著上竹籃,送飯過來,遠遠見有個半大小子正在田裡瘋跑,她就喊道:“念榮!小心腳下!”蘇雲東身著布衣陋衫,從地裡直起
來,見了來者,便自笑了,又道:“你來了正好,念榮,我說著你只是不聽,好了,你娘來了,看你怎麼辦!等著捱罵嘍!”子規將飯菜放下,拉過跑得一頭是汗的小子來,手裡替他擦著,口中教訓道:“說著你還不聽!直落得摔了哭了,才得好呢!”念榮撇了撇嘴,不敢跟子規強,只好對蘇雲東道:“大伯,平
你總幫我的,怎麼今兒不替榮兒說幾句好話?看著我被娘罵咧!”蘇雲東吐吐舌頭:“我哪怕違揹你娘?當我幾個腦袋呢!”三人一起笑了,子規摟過念榮,細看其眉眼,心想他越長越像他父親了。蘇雲東見二人如此,一時作不得聲,卻將頭偏去,只看遠處山頭,見林木蓊鬱,芳菲叢生,細草葺葺,明翳甚濃,過後又將眼神飄向雲端,見天上白雲寥寥,縈縈繞繞,久久才方散去。
一歲榮枯一歲,歲歲年年共此生。世間總有百樣情,唯此關君難消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