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春丕西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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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子,攝政王迪牧活佛天天來到大昭寺他理事的文殊大殿裡,想在第一時間看到有關前線戰事的報告。報告卻遲遲不來。這說明狂風掃雪一般掃掉洋魔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作為攝政王,他面對的最大問題仍然是:既能把洋魔趕走,又不把朝廷得罪。趕走洋魔靠打,不得罪朝廷靠什麼?靠忠,靠哄,靠送。但是這些年
據慣例他從無直接跟朝廷官員有過聯繫,凡事都由駐藏大臣中轉,現在文碩奔赴邊關了,自己何不趁此機會表表心跡,就算將來有什麼怪罪,那也不至於看成是犯上作亂和抗旨不遵。於是他親筆給醇親王寫了封信,極其恭敬地把太后、皇上、醇親王頌揚了一番,然後申明抗英情由大義,乞請朝廷諒解支持。最後說:“沒長大的娃娃丟到坑裡了,上不來的時候,還請老佛爺大菩薩大羅漢拉一把。”他讓白熱管家從丹吉林選了一尊檀香佛、一尊金文殊、一尊玉羅漢,分別送給太后、皇上、醇親王。赴京使者緊急上路,鞭馬而去。
但是攝政王迪牧沒有想到,他這樣做不僅得不到朝廷的諒解,反而把朝廷的怒火引向了自己,枉費了駐藏大臣文碩為攝政開脫、為西藏遮掩的一片苦心。迪牧當時還不明白,世界的強弱對抗正在發生劇變,殖民主義強勢風行的地球上,中國完全處於被宰割的弱勢地位。當時的朝廷不是不想抵抗英國人,而是沒有能力抵抗。一個苦病羸弱的窮人,面對著一個偉壯兇悍的富人,人家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你只有挨著,打了右臉還得把左臉湊過去。朝廷不僅保護不了西藏,中國的任何一個地方它都保護不了。
朝廷的飭令比任何時候都神速地來到了拉薩:洋人情陰鷙,行事深險,貪得無厭之心難以揣測,拒之愈堅,來之愈猛。致使仇怨積深,滋漫而來,傷及地脈地理,為害佛門教法,後患無窮。攝政佛及噶廈上下,誰擔此責?至於藏眾民怨,剴切開導,不從者,略使以威嚴。若藏番自作不靖,肇起兵戈,一味好勇鬥狠,萬一挫敗,全藏虛耗,深恐攝政佛有來無去。
攝政王半晌沒愣過神來,好像一切災難不是因為英國人的侵略而是西藏人的抵抗,好像全藏抗英的情緒必不能順從只能威嚴鎮壓,好像朝廷話裡話外都在威脅:萬一抵抗失敗,等待攝政王的將是地位不保、命難全。太后、皇帝、醇親王,你們怎麼一遇到這件事情就不說人話了?加巴索!
赴京使者帶回來的除了飭令,還有一盒御香、一對金盞、一個玉如意。
攝政王是聰明人,一眼就看透了深藏其中的禪機:太后和皇上給攝政佛燒高香啦,趕緊休戰;金盞是佛前的供養,還是繼續供養吧,佛是以和為貴的,佛之意便是朝廷之意,怎麼能燃起兇焰,化爭端,
血成川,積骨為山呢?玉如意是來自朝廷的祝福,朝廷滿意,你就吉祥,朝廷坐蠟,你就兇險。
攝政王迪牧這才意識到,西藏戰事關係到朝廷興衰,以往辦事靠忠、靠哄、靠送的方法,如今不靈了。他一口接一口著冷氣,悲嘆一聲:這是什麼道理啊?突然
到手指疼痛,低頭一看,才意識到他悲中來氣,右手握住左手食指幾乎折斷。氣誰呢?自己嗎?是啊,這麼多佛就在自己跟前,怎麼能捨近求遠去問朝廷呢?西藏曆來都是向佛問理,佛理即天理。我在佛天之下忘了佛,就該受到懲罰。
他把文殊大殿的門關上,在文殊師利的鎏金銅像前親自點燈、祈禱、跪拜,再以燈光的閃爍計算數字,然後據數字翻開了几案上的《別解脫經》,挑出詞彙組成了句子。那句子說:已經問過了,就不必再問。
攝政王又陷入沉思:雖然已經問過了,但還是心存疑問的:金巴護法、眥瑪護法和奈冬護法的預言是“佛教必勝”難道還不到勝的時候?乃窮大護法說“一干到底”什麼時候算“到底”?達賴喇嘛早就唸了《武經》、放了厲咒,什麼時候才能起效?他一時難以判斷,便叫來了白熱管家。白熱管家出主意說:“佛爺,你還有羅布次仁、旺秋活佛、敦茄活佛、娘竺活佛、姜央喇嘛,為什麼不問問他們呢?”迪牧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羅布次仁是他的堂弟,旺秋活佛是大昭寺的護法神,敦茄活佛是來布達拉宮給達賴喇嘛講授大圓滿法的林芝寧瑪派僧人、娘竺活佛是常駐拉薩的聶榮地方噶瑪嘎舉派僧人、姜央喇嘛是達賴喇嘛的起居堪布,他們都是平跟迪牧走得最近的人,且都有過人的見識和修煉來的智慧。
第二天,在丹吉林大自在佛殿二層的佛舍裡,攝政王迪牧活佛招待了這幾個人。其實就是開個小會,請幾個智囊給攝政王出出主意。
羅布次仁說:“朝廷的話不能不聽,洋魔犯藏不能不阻。我看這樣,工布人多糧多槍多,讓我去那裡招募民兵,拉起一幫人馬上前線。我在前線拼命抗敵,洋魔打不死我,我就把洋魔往死裡打。攝政哥哥在拉薩哄住朝廷,讓他們放心,大皇帝怎麼說西藏就怎麼做,朝廷的理就是噶廈的理。以後怪罪下來,攝政哥哥就把責任推給我,我擔著就是了。大不了朝廷處死我。我為西藏為攝政哥哥而死,這是巴不得的事情。”攝政王聽著,心裡不一喜,多少天以來,這是少有的一喜。倒不是羅布次仁的主意有多好,而是生死危難之機,有人跟他肝膽相照,為他兩肋
刀,一種暖暖的
藉油然而生。他點點頭說:“好啊好啊,你這番話把我的氣都變成
放出去了,我鬆快了許多。工布招兵一事再說。”羅布次仁說:“攝政哥哥還是不信任我。我知道頓珠噶倫是民兵總管,由他負責組織後藏各宗谿的民兵參戰。但我聽說直到現在也沒有一支民兵隊伍開赴前線,籌集的武器彈藥堆積在寺院沒有人使用。頓珠噶倫是怎麼辦差的?是不是有意跟攝政哥哥作對啊?民兵總管既不去招募民兵的地方,也不去前線,就知道呆在拉薩圖謀不軌。我聽說他隔三岔五往布達拉宮跑,還不是想見達賴喇嘛。達賴喇嘛能每回都見他?”姜央喇嘛說:“那倒沒有。達賴喇嘛不見,所以才不停地跑嘛。”羅布次仁擔心地說:“總不會白跑,跑十回總有兩三回達賴喇嘛能見他。”姜央喇嘛說:“是啊,這個不得不防。見他見多了總是不好的。達賴喇嘛到底年輕,誰說什麼就信什麼,誰跑得勤就會親近誰。”他是達賴喇嘛的起居堪布,這話的分量讓佛舍突然一片寧靜。
攝政王憂心忡忡地說:“我把頓珠噶倫委派成民兵總管,就是想有個差事分他的心,讓他離開拉薩,看來我想錯了。”羅布次仁說:“當初要是把民兵總管委派給別人,說不定洋魔已經趕走啦。現在倒好,民兵上不去,上去的幾個代本團雖然是正規軍但拖家帶口還不如民兵。聽說是畏罪潛逃的丹吉林香燈師西甲喇嘛在指揮打仗?好像西藏沒人了,我們這些人難道都是吃了糌粑不拉屎的,一點點用處也沒有?什麼頓珠,什麼西甲,還有那個據說已經獲得悲智行願四菩薩大法成就的沱美活佛。佛祖啊,看看我們西藏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在擔當重任。”敦茄活佛說:“都是上了套子的騾馬,出力就好。沱美、西甲跟頓珠還是不一樣的。沱美是想爭個教法第一,西甲是叛不改忠,這個頓珠噶倫就蛋了,一隻混進羊群裡的狼,時刻等著吃你的肝喝你的血。”攝政王吹口氣說:“沱美我是不會放過的,戰爭一結束,我就收拾他。西甲喇嘛逞什麼能?打仗靠的是俄爾總管和他手下的幾個代本團,他不要打著丹吉林和我的旗號,在一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吆三喝四。一個擦碗點燈的喇嘛懂得什麼?打洋魔到現在還沒有取勝的消息,說不定就是因為他。他如果現在還沒死,過幾天就會死。我已經給丹吉林陀陀下了死令,處死這個給我帶來敗運的喇嘛。至於頓珠噶倫嘛,遲早是要倒黴的,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麼樣。頭頂三尺有神明,他做了壞事,遲早會報應的。”他越說越氣,臉都紅了,看大家愣望著他不說話,突然打住“不提了,不提了,沱美、西甲、頓珠噶倫統統不提了,打洋魔要緊。”大家沉默著,一時不知說什麼。羅布次仁就又把去工布招募民兵的事說了一遍。
攝政王說:“那你就去吧?去工布招募民兵。”其實他心裡想的還是頓珠噶倫。他意識到羅布次仁要是參與招募民兵,一定會刺頓珠噶倫。僅僅是為了不讓別人搶了他的差事或者把他比下去,頓珠噶倫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守著拉薩不外走。
羅布次仁動得幾乎站起來:“好啊,我明天就走,十天以後保證有一支工布民兵開赴前線。攝政哥哥在****面前也可以先下手為強,把頓珠噶倫辦差不力的事說一說,達賴喇嘛要是知道了,見他也不會有好臉
的。我不說了,我年輕不該說得太多。你說吧,佛爺。”他拍一下身邊的敦茄活佛。
敦茄活佛咂咂嘴:“娘竺活佛在這裡,還是請他先說。”娘竺活佛也不謙讓,說:“攝政佛說得對,打洋魔要緊。在我們噶瑪嘎舉的傳承裡,有從印度宗師那若巴那裡傳下來的古老的深密惡咒,那若巴傳給了瑪爾巴,瑪爾巴傳給了米拉巴,米拉
巴傳給了達布拉結,達布拉結傳給了都松欽巴,一直傳到今天,都是口口相傳的不二法門,一個上師只能傳一個弟子,所幸傳到了我這裡。我今天晚上就開始唸咒作法,連續七個晚上,看有沒有效果。沒有效果就再念七個晚上。七七四十九個晚上下來,不敢說把洋魔上帝唸到地獄裡去,但念出西藏是一定會的。”攝政王點著頭說:“很好很好,這個深密惡咒我早就聽說了,剛猛厲害是數一數二的,但從未見識過,沒想到現在成了娘竺大法。娘竺佛爺一定要
進不懈,攆走了洋魔上帝,我向大皇帝保奏加封你為‘諾門罕’。”敦茄活佛笑道:“深密惡咒成了娘竺大法,這個我是知道的。沒想到娘竺佛爺這麼痛快就拿出來了。攝政佛,這碗酥油茶我替你端給他。”說著,欠身端起娘竺面前的酥油茶,雙手捧到娘竺嘴邊。
娘竺活佛趕緊接住,呷了一口說:“如今西藏全靠攝政佛,我是恨不得拔下所有頭髮,變成利箭穿洋魔的心臟,替攝政佛分憂。”敦茄活佛說:“你想分憂,難道我就只想做個畫在石頭上的佛,風吹雨打不改菩薩心腸?我說說我的想法。我是一個寧瑪巴,知道吧?”姜央喇嘛說:“這個還用說,連布達拉宮金頂上的麻雀都知道。”敦茄活佛把穿靴子的腳伸到前面:“但是你們知道這個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敦茄在說什麼。難道是靴子?
敦茄活佛說:“寧瑪派有猛咒無數,但只有把猛咒詛詈和差遣非人結合起來,效果才好。我的上師曾秘傳足底差遣大法,可以抵擋人間魔怪十萬,摧毀敵眾的靈靈識。方法是由十八個寧瑪派喇嘛供養非人,集體誦咒三晝夜,再把咒語、非人和願望用白綢子寫成符咒,縫到靴底夾層裡天天踩踏。這樣神的咒語和寧瑪巴的願望,就會成倍增長為非人的力量。洋魔算什麼?就是他上帝親自上陣,恐怕也只能中咒倒地,舉手投降。”攝政王滿懷信心地瞪著敦茄活佛:“這個我可是第一次聽說,一定要試一試。”敦茄活佛說:“關鍵是靴子。靴子越新越高級,符咒就越靈驗。你看我這雙靴子,舊得都沒顏
了。攝政佛,不要以為我今天是朝你要靴子來了。高級靴子必須出自丹吉林,才能用我們寧瑪派的符咒,代表你們格魯派的願望。”攝政王說:“這個容易,我們請拉薩最好的靴匠製作就是了。要幾雙?”敦茄活佛說:“十八個供養非人的寧瑪派喇嘛,每人一雙黑
羊皮五
氆氌牛鼻彩靴,我需要一雙黃
團龍緞子象鼻彩靴。”姜央喇嘛立刻說:“你經常進布達拉宮給達賴喇嘛講授大圓滿法,穿這樣高級的彩靴不合適。達賴喇嘛要是問起來,你說是攝政佛送的,他肯定不高興:怎麼送給敦茄活佛的跟送給我的一樣高級?”敦茄活佛堅持道:“也許達賴喇嘛會想,攝政佛尊敬我,連我的宮外經師都送了這麼高級的彩靴。”攝政王說:“這次我們也給達賴喇嘛做一雙,敦茄活佛的是兩層團龍緞子,達賴喇嘛的是三層團龍緞子,靴掌也多加一層。”姜央喇嘛表情遊移不定,還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一直沒有吭聲的旺秋活佛說:“過幾天,達賴喇嘛要來大昭寺主持遊學誓願辯經儀式,然後講授《文殊言教》,我看就在儀式前把彩靴送給他。”攝政王說:“好主意,出席儀式的高僧大德一定不少,共同加持過的靴子是最吉祥的。也讓達賴喇嘛知道,他一走動,我就想到他應該有一雙全西藏最高級的靴子。關鍵是要趕緊把靴子做出來。”他立刻叫來白熱管家,仔細叮囑了一番。
白熱管家出去,立刻到拉薩各處蒐羅最好的靴匠去了。
攝政王很高興,抗擊洋魔的保險又增加了幾道:堂弟羅布次仁去工布招募民兵、娘竺活佛剛猛第一的深密惡咒、敦茄活佛抵擋十萬魔怪的彩靴符咒。洋魔也是骨的身子,經得住人打,經不住鬼揍。
攝政王讓膳食房在佛舍旁的資糧殿擺上了豐盛的宴席,招待幾位客人。有桃幹、杏幹、梨乾、柿餅、四樣油炸果品、綿羊頭、羊餡方形餅、人參果米飯,最後上了骨湯茶。客人離去的時候,攝政王說:“等打敗了洋魔,我請大家吃漢餐。我這裡有個一等的漢餐大廚師,是準備學通了藏語再送給達賴喇嘛的。送之前,先讓他拿出最好的手藝,讓你們嘗一嘗。”敦茄活佛說:“到時候牛
羊
豬
都不用,就用洋魔的
。”羅布次仁說:“不行不行,洋魔的
是臭的。”娘竺活佛肯定地說:“是的,臭氣熏天。”好像他已經嘗過了。
姜央喇嘛說:“攝政佛,給達賴喇嘛送漢餐大廚師這件事,你可要三思而行。他可是個疑心很重的人,萬一…”旺秋活佛打斷他的話說:“彩靴做好後,最好提前拿到大昭寺,在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前加持一天一夜,達賴喇嘛會更加高興的。”攝政王說:“你提醒得好,就這麼辦。”舉行遊學誓願辯經儀式的子如期而來。主持儀式的達賴喇嘛在大昭寺辯經院背東面西坐定後,攝政王迪牧活佛獻上了一雙特製的彩靴。達賴喇嘛趕緊起坐,上前親手接過了彩靴,喜歡地看了看,摸了摸,才
給身邊的侍從,然後滿臉堆笑,讓攝政王坐在了自己身邊。
攝政王說:“前一天就拿到了大昭寺,供在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前,旺秋活佛唸了一天一夜的開光經。尊者穿上它,就跟釋迦牟尼穿上它是一樣的。”達賴喇嘛說:“攝政佛費心了,年年都送靴子,這次又送了一雙這麼好的。”攝政王說:“這是三層黃團龍緞子的象鼻彩靴,靴掌也厚。尊者的貴腳,就應該穿起西藏最好的靴子。”又說了一些互相問候的話,攝政王便把話題引到了前線戰事上。他說前線總管俄爾噶倫早就去前線了,僧兵總管沱美活佛也去了,負責糧草帳篷等軍需物資的絳巨噶倫也在風風火火到處跑。全藏一心抵抗英國人,英國人很快就會被打敗。希望達賴喇嘛心無旁騖,一意念經,不要有太多牽掛。如果因為西藏的內政外務沒處理好而影響到布達拉宮的清淨和達賴喇嘛的修煉,他這個替達賴喇嘛辦事的攝政王就罪該萬死了。
達賴喇嘛說:“多災多難的子,西藏全賴攝政佛支撐,我是知道的。英國人的強橫霸道,違背天理,我也是知道的。”他以少年老成的口氣說“難,西藏的事情歷來就難,攝政佛,拜託了。”攝政王說:“我自從攝政以來,睡覺是醒著的,吃飯是沒有正點的,連走路都是急三趕四的,現在又遇到英國人入侵,真是難上加難。不過,西藏靠的是達賴喇嘛的福分,只要達賴喇嘛平安,相信再黑的天也會出太陽。”戴慣了高帽子的達賴喇嘛並不在乎攝政王的諛媚,突然問了一句:“朝廷是什麼態度?”攝政王咳嗽了幾聲說:“刀子剜了他身上的
,他能不疼?”達賴喇嘛沉思著說:“疼和疼是不一樣的吧?剜心有剜心的疼,剜腳有剜腳的疼。聽說朝廷到現在也不主張西藏僧俗抵抗洋魔?”攝政王知道一定是頓珠噶倫嚼了舌頭,直截了當地說:“西藏山高皇帝遠,無論朝廷什麼態度,抵抗洋魔的還是我們自己。我擔憂的倒不是朝廷,是我們自己毀自己。我們的民兵到現在還沒有組織起來,身為民兵總管的頓珠噶倫迄今還在拉薩。英國人遲遲趕不走,就是因為他不出力。”達賴喇嘛點點頭,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我知道了。事關西藏未來、佛教大計,千萬不要
情用事。”攝政王一愣,尋思他指的是什麼
情,是迪牧世系跟朝廷千絲萬縷的
情,還是他對頓珠噶倫的憤怒之情?
達賴喇嘛說:“我聽說頓珠噶倫已經離開拉薩,星夜上前線去了。要是趕不走英國人是因為少了他,他這次一出馬,是不是就會有捷報傳來呢?”攝政王迪牧朝兩邊看了看,果然沒看到頓珠噶倫。照原來的習慣,只要是達賴喇嘛講經的場合,不管需要不需要頓珠噶倫,他都會來洗耳恭聽的。迪牧心說頓珠噶倫終於走了,是因為知道了羅布次仁已經前往工布招募民兵,還是有別的原因?不去管這些了,走了就好。不過迪牧仍然很生氣:頓珠噶倫去了哪裡作為攝政王的他都不知道,達賴喇嘛卻已經知道了,顯見他跟達賴喇嘛的關係比自己想象得要密切得多。迪牧突然就很懊悔,自己本想在達賴喇嘛跟前貶損頓珠噶倫,卻無意中誇大了他的作用。今後的戰事如果真有好的轉機,功勞是不是都要算在頓珠頭上?但如果是壞的轉機呢?迪牧意識到,達賴喇嘛其實是在深責他的抗英不力——他沒有親政,無權直接詰難,就只好這樣拐彎抹角了。不愧是達賴喇嘛,還是個青年,城府就已經深得一竿子不到底了。看來頓珠噶倫殷勤地往布達拉宮跑,目的不僅僅是想親近達賴喇嘛。親近了以後呢?挑撥離間?但僅靠頓珠噶倫,就能離間達賴喇嘛跟攝政王的關係?迪牧隱隱覺得,一定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在這些無法預測的事情裡,隱藏了能讓達賴喇嘛深深忌憚的原因。讒言,西藏的黑暗裡,攪動著黑風暴一樣盛大的讒言。
遊學誓願辯經儀式就要開始。攝政王迪牧起身告辭,恨不得把那雙西藏最高級的三層黃團龍緞子象鼻彩靴奪過來扔到地上,踩它個稀巴爛。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如意。娘竺活佛的深密惡咒和敦茄活佛的彩靴符咒已經起了作用,前線總管俄爾噶倫終於來信了,說是各個代本團即將在丕西山谷佈下天羅地網,這一次不把洋魔消滅光,也得斷腿斷手斷胳膊。
攝政王想:要是斷頭斷就好了。他叫來一個
悉
丕的喇嘛,諮詢西山谷的位置,不免有些
嘆:最早我們的前線在
納山,後來到了隆吐山,現在前線變成了
丕。但願這一仗以後,前線回到從前。
很快又傳來好消息:堂弟羅布次仁去工布招募民兵很順利,即就可以開赴前線,就是不知道前線在哪裡,已經派人往南打聽去了。
攝政王趕緊派人給堂弟送信:前線就在丕西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