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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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了。”平君的眼眸亮了下:“比病已大三歲呢,難怪你長得那麼高。”金陵笑了,這個女孩子很單純,不同於如意的單純——如意單純得矜持,而她,單純得…可愛。
她也報之一笑,出兩排珠貝般的牙齒,整齊白亮。笑容使得她看似平常的容顏散發出一股柔和的光芒,在夜空繁星的照耀下,格外醒目。
金陵心中一動,不由問道:“白天…那首‘摽有梅’是你唱的?”她顯得很不好意思:“是啊,唱得不太好聽,我沒想到車後還有人…”
“這麼小的年紀,也需要急著‘求我庶士’?”他的口吻略有調笑之意,卻並無半分嘲之
。
平君用牙齒咬著,一臉憨笑,其實她並不太懂這首詩的意思,詩經中記載的句子她記得完整的並不多,而這首《摽有梅》不過是今天在王意的教授下現學現賣。她是全憑著記
好,依樣畫葫,並不十分了解這首詩其實描繪的是女子迫切渴求愛情的心情。
金陵微笑以對,仰頭看向天空。夜很美,繁星閃爍,他深深的
了口氣:“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故事?”她了
鼻子,好奇的走近他身邊“好啊,我最喜歡聽故事了。”他扭頭看向東南方,平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夜
中百丈開外烏沉沉的矗立著一座參天墓冢,封土呈覆鬥狀,即使站得這麼遠,也能
受到那種蒼茫迫人氣勢。然而金陵面上的神情卻是出奇的放柔了,遙望那座高聳的墓冢,他的聲音彷彿在囈語:“從前有個女子住在河間郡,早年父親犯了過錯受了腐刑,於是入宮當了黃門,因為離家遠,即使休沐也無法回家團聚。她長成窈窕少女,卻很少見父親的面…你沒法體會,父親是閹臣的滋味…”
“我知道啊。”平君嘴,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極了閃光的星星“我父親就是…”金陵猛地扭過頭,他的動作如此突兀急促,以至於本來並不在意的平君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你…”
“可是我每旬都能見到父親一面,父親雖然不常回家,但休沐在家的時候對我卻是非常好。我也知道我的父親跟別人不一樣,但是沒關係,他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見金陵一直怪異的盯著她,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是不是打斷你講故事了?呵呵,你繼續說,我保證不再嘴了。”金陵呆呆的看著她,過了好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思緒,繼續講道:“再後來,女子的父親亡故了,她及笄那年家裡窮困潦倒,於是有親戚領她去了一個地方,告訴她應該如何唱歌,於是她唱了首‘摽有梅’…”平君
了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一時卻想不起來。不過她既然答應了不再
嘴,故事沒講完之前便只好先保持緘默。
“歌聲引來了一位男子,那是個很有權威的人,他一眼就看中了她,於是將她帶回了家裡,納為侍妾。從此她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她的族人也因此收到了豐厚的回報,她的夫君很有錢,能滿足她的一切,可她只是個侍妾,而且他上了年紀,家裡又有很多很多其它的妾…”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久久不再言語。
平君靜靜的等了好一會兒才尷尬的問:“講完了嗎?”金陵垂下眼瞼,默默點了點頭。
平君笑道:“你這故事編得一點都不好。”他抬起頭,表情怪異,過得片刻,啞聲問:“為什麼?”
“一聽就知道你拿今天的事現編了來取笑我的,我才不是故意唱歌來引什麼有錢人注目呢。我…我跟你說,其實我已經訂過親了,我以後要嫁的人也是閹人之子,所以我不怕他敢輕視我,也不怕他會小瞧我,以後他若對我好,我也會對他好…我是獨女,我父親只有我母親一個
子,我以後也要像我父母那樣生活,因為這樣的相處讓我
覺很舒心,我喜歡待在這樣的家裡。”金陵神情專注的聆聽著她的話語,
角微微扯動,最後走到她跟前,伸手用手背貼在她的臉頰上:“夜冷,小心凍著,回屋吧。”她的面頰冰冷,可他的手背暖得像手爐,平君用手噌了噌他觸摸過的地方,嘻嘻一笑,轉身跟上他的腳步:“和你說話
有意思的,你不會像病已那樣惡狠狠的捉
我,即使剛才你編故事取笑我,我也沒覺得不好,反而很開心。”金陵腳步不停的穿過中庭,語氣溫和的笑說:“那也只能怪我自己太不擅長編故事了,居然被你一眼就識破了呢。”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回到門廡,推門剛跨進門檻,一陣酒氣撲鼻而來。平君喊了聲:“什麼味兒啊,好臭。”喊完便愣住了。
張彭祖和劉病已倒在了席上,食案邊吐了一地的汙穢,劉病已滿面通紅的呼呼大睡,不省人事,而張彭祖卻還在不停的嘟囔:“來…再來…來…”金安上正與館吏一起幫忙將兩人從地上拖起來,金建臉也頗為紅潤,雙目混沌,走路踉蹌,但好歹神志還是清醒的,見到金陵和許平君進屋,還知道憨笑著打招呼。
“怎麼回事?”金陵質問。
金賞面不改的解釋:“一時高興,酒飲多了。”平君聞言“呀”的一聲低呼:“他倆可從沒飲過酒。”焦急的飛撲過去,拉著劉病已軟趴趴的身子搖晃:“醒醒啊,病已哥哥!病已…劉病已…”見他沒反應,又只好去拉張彭祖。
金陵不聲
的乜了金賞一眼,金賞微微一笑,略帶自責,然而眼神卻又無比的坦然,至此,金陵也只好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把他們扶回房間去,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於是金賞也過去幫忙,四五個人合力將張彭祖和劉病已扛了起來,平君跟著他們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意姐姐她人呢?她不會也喝醉了吧?”金賞挑了挑眉,回想起那名少女鎮定自若的連幹七八卮酒水而面不改
的情景,只得哂然一笑:“她說陪我們飲酒沒意思,自個兒先回房睡了,姑娘你也趕緊歇著去吧,病已和彭祖有我們照顧。”平君對病已他們爛醉如泥的樣子雖然有點不放心,但男女有別,在外住宿不比家裡隨意,她沒法堅持,也只能作罷,和金陵作別,然後自己回房就寢。
湯餅許是喝了酒的關係,王意很早便安寢入睡了,許平君反而因為換了環境怎麼都睡不安穩,翌卯時過後天還未亮她便醒了,然後躺在
上輾轉翻覆,身側的王意依然酣睡好夢。
眼瞅著窗牖逐漸蒙上了一層稀薄的微光,平君起來穿上衣裙,正要洗漱,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步子放得很輕,但是因為人數眾多,顯得有些凌亂,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她好奇的打開門,探頭出去卻正巧撞上一群人從中合進來,最中間的那一個正是金陵,他的三個兄弟圍在他左右,簇擁跟隨。
“金大哥?”平君走了出去,順手關上房門“你們這是要出去?”狐疑的打量他們這些人,一個個衣冠整齊,鬢髮蒙上了一層溼漉漉的霧氣,她眼瞼低垂,目光停留在他們沾滿泥巴的鞋面上。
金陵尚未回答,金建已搶著答道:“是啊,我們正要出去。”平君不會作假,她心裡想什麼臉上也明明白白的透出什麼。金陵揮手截住金建的話,走近她,彎
和顏悅
的說:“我們出去走了走,才回來。”
“哦。”平君眨巴著大大的眼睛“我才起…”陡然間想到自己還沒洗臉,眼角甚至還掛著不雅的髒東西,她面頰一燙,急忙扭頭“我去打水洗臉。”天井的角落裡打著一眼水井,平君走得匆忙,井邊苔蘚密佈,清晨水凝重,光線不足,青苔又
又滑,她一腳踩上去,頓時發出一聲尖叫,岔腿重重的摔了下去。
井臺邊的苔蘚滑出一道長長的白滑痕,金陵離她最近卻沒來得及抓住她,眼睜睜的看著她尖叫、摔倒,那顆心似乎也跟著她嬌小的身軀一起摔到了地上。
“許姑娘!”金安上以及一干郎官一起湧了上去,將齜牙咧嘴的許平君給扶了起來。面對著那麼多人的噓長問短,她雖然疼得一口氣憋在間,眼淚含在眼眶裡閃閃的打著轉,卻仍是勉強笑著不停搖頭。
金陵的右手一直半伸在空中,臉上的表情複雜,眼神深邃。
金賞踏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低低的叫了聲:“陛下…”他打了個哆嗦,胳膊垂下,眼瞼也隨之低垂下來:“替許姑娘打點水。”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淡,他沒作停留,轉身離開。
金賞揮揮手,讓弟弟金建帶著十來個人跟上,而自己則指使兩名郎官到井邊替許平君拎桶吊水。
一大早不等天明便去了雲陵謁拜,這會兒雖然有心替天子準備朝食,可又怕這會兒近前反而招惹不喜,金賞和兩個兄弟外間轉了又轉,幾次偷偷觀察室內皇帝的臉,見他似乎在伏案寫字,可筆懸在指尖卻始終不曾落筆。兄弟幾人面面相覷,望著準備好的一堆的膳食,卻都遲疑著不敢端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