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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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住進世貿大廈,歐陽佟的心情並不好,本原因在於,最近事事不順。楊大元的事,顯然是泡湯了,自己的事,是否能有一個良好的結果,要看杜崇光在多大程度上尊重丁應平的選擇。
想想不放心,他給廣電局那位領導撥了個電話。那位領導告訴他,方案已經確定了,民主評議和投票選舉同時進行。民主評議和投票選舉會選出兩個第一名,然後由局領導從這兩個第一中選出一個遞補。歐陽佟問,民主評議和投票選舉,在什麼範圍之內?領導說,中層以上幹部。聽了這話,歐陽佟心裡一涼。在這個層面進行投票,肯定沒他的戲。本原因在於,他鋒芒太
,這就像武俠小說中所說的劍氣。一個武功高強的大師,劍一旦出鞘,便會劍氣
人。大師或許沒有想過傷人,但劍氣一旦離劍,就不受握劍者控制,傷了誰,他自己也不知道。杜崇光確定這樣一個方案,不是要選出誰,而是要堵住誰。
他給董紹先打電話,對方沒接就掛斷了,過了一會兒,收到他的短信:在北京陪重要領導。
看來,這件事暫時沒法過問了,只能考慮眼下的事。
眼下的事同樣麻煩。歐陽佟雖然來到了上海,能否成功,他心裡沒底。王禺丹曾建議他做個詳細計劃,他拒絕了。他說,這種事,怎麼可能有詳細計劃?只能邊做邊看,邊做邊完善,臨時遇到問題臨時解決。如果按照一個事先制訂的計劃進行,就沒有絲毫難度,只需要執行力就行了。話說回來,如果只需要執行力,你們那裡有大把的人才,哪裡輪得上我?
據歐陽佟瞭解到的信息,林飛的父親林洛剛,老三屆,曾到江西隊,在知青點和林飛的母親周蔚相愛。返城後,林洛剛在上海一家大醫院當鍋爐工,周蔚則進入上海市的一家紡織廠,當擋車工。林洛剛的業餘愛好是下圍棋,業餘六段。周蔚的業餘愛好是烹飪。周蔚有一條靈
的舌頭,任何細微的滋味都能分辨,有這種能力的人,自然也就成了美食家。周蔚已經下崗多年,林洛剛也於早幾年內退。閒來無事,林洛剛便在離家最近的弈達棋社消磨時光,教孩子們下棋,偶爾也和高手過招,樂此不疲。因為有了林洛剛這個高手,弈達棋社便聚集了一批喜愛手談的人,尤其是林飛成為亞洲飛人之後,所有希望採訪林洛剛的記者,只要到弈達棋社,肯定能如願,這個地方,也變得出名了。
歐陽佟的計劃很簡單,他選擇的進攻方向是側面迂迴,進攻目標是林飛的父親林洛剛和母親周蔚。林飛是個非常孝順的孩子,多次接受採訪的時候表示,父母這一輩子受苦太多,他最大的心願,就是改善父母的生活環境,讓他們有一個幸福的晚年。只要林洛剛和周蔚答應了此事,林飛肯定不會反悔。問題是,怎樣攻下林洛剛和周蔚?最初,歐陽佟想通過自己在上海的同學老師出面,這些人在上海政界有頭有臉。像林洛剛周蔚這類人,畢竟是組織培養多年的,組織出面,應該可以解決問題吧。仔細想過之後,他又覺得這樣做有些冒險,如果被拒絕的話,絲毫迴旋餘地都沒有了。於是,他冒出一個新的計劃,先由自己出面和林洛剛以及周蔚接觸,萬一攻不下,再找那些老關係出面,這就叫梯次進攻。
怎樣和林洛剛以及周蔚接觸?有關這一點,他也仔細想過了,林洛剛喜歡圍棋,恰好歐陽佟的圍棋也還過得去,或許可以由此入手,先認識林洛剛,再作下一步打算。至於周蔚,她是美食家,對於美食,一定有著過人的偏好。所以,歐陽佟準備了一位粵菜高手,只要這位粵菜高手能夠引起周蔚的興趣,至少,自己算是找到了一個接觸他們的途徑。
當天晚上,歐陽佟去了弈達棋社。
弈達棋社建在上海靜安一個稍顯舊敗的堂裡,門臉完全沒有整修,只是在門口掛了個魏體的牌子,門口有一個人看守,要查驗會員證,如果沒有會員證,必須繳20元入門費。進去之後,是一箇中間有天井的回形建築,每一扇門都開著,一眼望去,每一扇門裡,都有人在下棋。人雖多,秩序卻好,除了落子的聲音,似乎聽不到別的。歐陽佟四處轉了轉,最後才來到正對大門的正房,中堂之上,掛著一個碩大的棋枰,顯然是講棋用的。棋枰下面,正圍著一圈人,歐陽佟走過去,想看看究竟,可他太矮,從那些人的肩頭,無法看清圈內的情況,他只好從人縫裡擠過去,到了棋枰前。瘦小就有瘦小的好處,如果他是個大個子,肯定擠不進來。現在只不過將兩邊的人稍稍往旁邊擠開一點,他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裡面下棋的,正是林洛剛,他的個子很高,接近一米九,坐在那裡,比站著的歐陽佟矮不了多少。與他對弈的是一個老者,這位老者可能超過八十歲,絕大多數頭髮已經脫落,僅僅兩鬢還有少許白髮,令人驚奇的是,鬍子卻異常茂盛。兩人已經進入中盤,形勢還沒有明朗。歐陽佟觀察了十幾分鍾,很快得出結論,形勢不明朗的原因,在於兩人的風格天差地別。林洛剛落子快,往往是對方下一步,他在三十秒之內便落子。相反,那位老者落子卻非常之慢。因為不是正式比賽,不需要讀秒,老人每落一子,都比比賽規定時間長一倍以上。林洛剛倒也不急不躁,每落一子之後,並不研究面前的棋,而是和旁邊一個後生說話。那個後生似乎是他的學生或者崇拜者,他們所談,還是棋,只不過是別人所下的棋。
歐陽佟是在大學裡學的圍棋。班上有七十二位同學,自詡為孔夫子的七十二賢人,歐陽佟只有十五歲,年齡最小,而年齡最大的,比歐陽佟大一倍。歐陽佟常常開玩笑說,班上每一個同學都喜歡他,原因是他太小,沒有人將他當成情敵。班上有幾個同學圍棋下得相當好,下鄉當知青時練出來的。遇到沒有對手的時候,他們就拉歐陽佟下棋,沒想到歐陽佟進步神速,四年下來,已經成了班上的高手。參加工作後進入電視臺,當時的電視臺不像今天這麼熱門,屬於傳媒界的小老三,在夾縫裡過子,電視臺的記者,不是報社和電臺不要的就是某個領導
進來的,素質一般,歐陽佟這種新聞系的高材生便顯得鶴立雞群,就算他玩玩打打吊兒郎當,電視臺頭牌記者的位置,別人也搶不走。除了業務能力與眾不同,更能讓他顯得出眾的,自然是圍棋,有幾年,他還真的好好鑽研過一番。後來發現整個電視臺找不到對手,加上其他事轉移了他的興趣,下棋也就少了。
現在站到了林洛剛面前,他本能地覺得,一定要引起林洛剛的注意。到底怎樣引起他的注意?他也沒有想好,只有一個念頭,說話。不說話,怎麼可能引起別人注意?可中國有古訓,觀棋不語真君子,你開口說話,說別的,誰聽?如果說面前這局棋,人家就會恨死你。加入林洛剛和那位年輕人的談話?他們談的是一場國際賽事,對那場賽事的具體情況,歐陽佟一無所知。
老者落子後,林洛剛終止了和年輕人的談話,認真地看著面前的棋枰,思考幾十秒,然後落下一子。歐陽佟立即輕叫一聲,妙,這是一個妙招。歐陽佟以為林洛剛會轉頭看他一眼。但是沒有,他落過子,又繼續和年輕人的話題。接下來的時間,對於歐陽佟來說,無聊至極,真不明白周圍的幾十人怎麼忍受得了。彷彿過去了幾個小時,老者終於落了一子。歐陽佟頓時說,喲,這個應手絕了。林洛剛仍然沒理會歐陽佟,而是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那枚子,看了足足半分鐘,才轉過頭來,看了歐陽佟一眼。僅僅一眼之後,林洛剛便又回到棋枰上。這次,他思考的時間長一些,超過了一分鐘,然後態度堅決地落了一子。這一子落下,歐陽佟又是一聲驚歎,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樓一夜聽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果然,這一子之後,不到十子,老者便推盤認輸。
接下來再下,歐陽佟則堅持自己的原則,只要兩人的妙棋,他便以到的語言點評。如果哪一位的棋下得不怎麼樣,他就沉默不語。老者雖偶有妙招,但與林洛剛相比,畢竟差了一些。所以,林洛剛才能一面下棋一面教徒弟。
第二天,歐陽佟再去,林洛剛又在與一個年輕人下。歐陽佟看了幾盤,年輕人的水平與林洛剛顯然無法相比,林洛剛一邊下棋,一邊和周圍的人聊天。歐陽佟像昨天一樣,偶爾發表一兩句簡短的評論,想引起林洛剛的注意,但並沒有達到效果。
從下午開始,歐陽佟改變了方法,不再看林洛剛下棋,而是找棋社其他人下。棋社的這些人,對下棋基本只是愛好,沒什麼水平,遇到的對手,沒有一個與他下過中盤的。有一類人,水平不行,還沒有自知之明,歐陽佟不想和這些人糾纏,便訂了一個規矩,連續兩局中盤認輸者,不再下。歐陽佟下棋很快,落子如飛。到了晚上,棋社已經開始有人談論他,說是來了一個高手。
接下來的三天,歐陽佟都在棋社和人下棋。很多人來找他求戰,只要是沒有過手的,歐陽佟來者不拒。大概從第三天起,來向歐陽佟挑戰的人,水平陡然高了不少。歐陽佟略略一想,便明白了,這些人應該是弈達棋社的高手,因為工作,也因為難遇稱手的弈者,因此來得很少。難得遇到一個高手,且又像是來砸場子的,這些人自然就動了起來。歐陽佟不得不承認,其間,確實有幾個算是業餘高手,但與林洛剛相比,顯然還差一截。
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來找歐陽佟挑戰的人,就少了下去。挑戰賽轉化成了纏鬥賽。畢竟歐陽佟不好閒坐在那裡,因此,有人邀請,他就下。這些人不一定是高手,下得缺情少趣沒有波瀾。歐陽佟便勉強下兩盤,然後離開吃飯,下午再來下兩盤。
這天中午,歐陽佟吃過飯來到棋社,見林洛剛早已經到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並沒有下棋,而是端著一隻碩大的玻璃茶杯,坐在那裡喝茶聊天,見歐陽佟進來,主動問道,下不?歐陽佟說,當然下。林洛剛於是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將他引到棋枰前。
雙方坐下,林洛剛讓他執黑先行,他卻堅持猜先,結果是林洛剛執黑。這一次,林洛剛顯然沒時間和年輕人說話了,歐陽佟的落子速度,比林洛剛還快,凌厲無比。四個多小時裡,共殺了三盤,歐陽佟只輸了一盤。林洛剛顯然好久沒殺得這麼痛快了,還要接著下。歐陽佟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六點,便說,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吃飯,晚上再下?最初,林洛剛答應了,可剛剛站起來,又改變了主意,說是老太婆規定了,一定要他回去吃飯。
歐陽佟和他開玩笑,說沒想到,你這位老同志,組織原則還蠻強的。林洛剛覺得歐陽佟說話有趣,便也接話道,那當然,我們都是受黨教育多年的,黨的話不聽,聽誰的?歐陽佟和他下第四盤。下這一盤時,歐陽佟一直在想,應該怎樣將他引到總統套房去,有些分神,被林洛剛佔了先,後來,歐陽佟雖努力想挽回局面,可畢竟失去了機會。分別時,林洛剛主動對他說,要不,去我家吃飯,晚上再接著下?歐陽佟心中一動,去他家吃飯,就可以認識周蔚,或許,他家存在機會?轉而一想,一切來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古人不是說,擒故縱嗎?他說,晚上不行,我還有點事。林洛剛說,那明天呢?
歐陽佟說,明天?好哇。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不過,我明天要等一個重要電話。要不這樣好不好?去我那裡下,我住在世貿大廈,那裡安靜。林洛剛說,那好,你告訴我房間號,我明天直接去找你。歐陽佟說,不用那麼麻煩,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訴我,我讓人過來接你過去。
晚上無事可幹,歐陽佟就在房間裡看電視。他是做電視的,打開電視機,顛來倒去地換臺,沒有一個節目讓他留下印象。也不知是中國的電視人弱智,還是中國電視圈的領導者弱智,總之,中國的電視熒屏,就是一個垃圾的世界,娛樂節目是垃圾,廣告節目更是垃圾。這家制造了垃圾,那家還要跟風,結果就像傳染病一樣,形成大面積無間斷汙染。湖南電視臺抄襲人家臺灣節目《非常男女》,搞出一個《玫瑰之約》,幾個月之後,全國出現了四十多個電視婚介節目,無論打開哪家電視臺,都看到男女主持人在那裡拼命拉郎配。香港有個電視節目《百萬富翁》火了,一兩個月內,內地屏幕上全都是同類型的節目。
歐陽佟正罵那些電視臺的臺長局長都像杜崇光一樣是弱智兒童是政客時,手機響起來,是楊大元。楊大元在電話中說,哥,你到底跟丁部長說了沒有?今天黨組織開始談話了。歐陽佟已經知道了結果,卻又不好向楊大元直說,便問,談話了?沒有你嗎?楊大元帶點哭腔說,陳忠是總經理,他已經放出話來,說是要整死我。歐陽佟說,難道他們連丁部長的話都敢不聽?楊大元說,就是呀,丁部長是不是在糊你?歐陽佟說,不可能,為這事,董秘還罵了我,說這多大個事?只要他出面,就搞定了。我說,那好,你打電話呀。他說,老闆已經打了電話,哪裡還需要他出面?如果他再打,事情說不定就搞擰了。
楊大元說,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已經想好了,明天就去打聽開公司的事。歐陽佟說,我就不明白了,那個陳忠怎麼整你?你到底有什麼把柄捏在他手裡?楊大元說,我有什麼把柄?完全是他造謠。下面有幾個發行站,把沒有賣完的報紙直接送造紙廠,又多報員工數吃空額,這些事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可陳忠掌權,下面的站長要巴結他,就聽了他的鼓動,聯合起來寫我的告狀信,說是我命令他們乾的。還說我拿了他們多少好處。事實上,他們連一分錢的證據都拿不出來。歐陽佟說,既然他們拿不出證據,那你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反正最壞的結果就是離開。你何不與他拼一場再離開?楊大元說,我也這樣想,我怕什麼?我只是一個農民,是一個窮光蛋。後來我又想,他搞我,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搞發行和搞別的行業不同,你得請別人喝酒吧?請得多了,到底哪一次請了哪個人,我也記不清楚了。我也不怕坦率地跟你說,有沒有業務以外的招待?肯定有,大家都這麼做的,誰每一次請客都是為了業務?好多人,把吃喝嫖賭都報銷了呢。他要查這個賬,我還真有些說不清楚。還有,每年大徵訂的時候,總會送些錢出去,這些錢都是沒有收條的。他死抓著不放,我還真說不清楚。再加上下面的站長盯著告狀,假的也成真的了。
歐陽佟問,那你有什麼打算?楊大元說,算了,我又不是沒飯吃。以前我做生意,每次都做得很好。我想好了,我還是比較適合幹這個。
因為無事可幹,歐陽佟第一次和楊大元談起了和江南菸草的關係,他告訴楊大元,自己也正有這種打算,成立一家公司,主要和江南菸草做生意。他相信,這次簽約林飛,無論是否成功,和王禺丹的關係肯定是接上了。以後從江南菸草賺點錢,絕對沒有問題。楊大元說,太好了。既然這樣,報社那邊,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幹了,從明天開始,我就跑註冊公司的事。我辦過公司,這方面我比你懂行,我辦事你絕對可以放心,等你從上海回來,我這邊也就辦得差不多了。
歐陽佟說,不用這麼急吧,有些事,總需要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