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城裡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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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走啊?”說話的是陳欣,餘小凡的同事,陳欣是個苗條高挑的上海姑娘,在公司裡做銷售經理,加班是家常便飯,所以到這個點才剛從銷售部的辦公室裡走出來,看到餘小凡還沒走覺得驚訝,衝口就問了一聲。

陳欣與餘小凡情不錯,雖然一個虛歲三十歲還沒結婚的“必剩客”與一個二十五歲就成功把自己嫁出去的女人是很難找到共同語言的,但公司裡只有她們倆是年齡相近的同,陳欣乾脆利落,餘小凡格溫和,兩人格上恰好互補,不知不覺便成了相當親密的朋友。

“啊,我這就要走了。”餘小凡聽到陳欣的提問彷彿如夢初醒,低頭去關電腦,又把包背起來。

陳欣看她神情不對,出於自然而然的關心,或者還夾雜著一些好奇心,又問了一句“你沒事吧?是不是家裡出事了?”關於餘小凡的家,陳欣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餘小凡結婚前,公司裡的人都去參觀過她的新房,餘小凡家在市中心,一百五十平的複式公寓,裝修得頗具藝術風格,廚房是全套亮銀的德國阿爾諾,讓老闆夫人都羨慕得雙目發紅,當場“嗷”地叫了一嗓子,讓所有已婚未婚的男人們倍壓力。

有這樣的一個丈夫,餘小凡當然是自豪驕傲到極點的,並且如同所有將一腔愛意全部放在丈夫身上的小女人那樣,天下沒有比自己老公更要緊的事情,自結婚以後,每天準時下班,從不加班,快出公司門的時候還要給老公打個電話,甜甜地問他晚上想吃什麼,要不要帶一張碟回家一起看之類的瑣碎事,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習慣了餘小凡以前的樣子,今天乍看到她晚歸,又神恍惚,陳欣當然覺得異樣,不由得多問了一句,原來也沒期望餘小凡回答,沒想到藉著辦公室裡的燈光再一看,餘小凡居然兩隻眼睛都紅了,明顯是快哭出來的樣子,不由心裡一驚。

“沒事,老闆讓我等著德國那邊的一份傳真呢,把下班時間都給耽誤了。”

“那傳真還沒到啊?”陳欣知道最近老闆對餘小凡有些不滿——一個永遠拒絕加班的員工,也不太可能討得老闆的歡心,心想莫不是那小氣的胖子終於忍不住把餘小凡給罵了,讓她難過成這樣。

“已經來了。”餘小凡指了指電腦邊的那張紙“我正要走。”說著又問回來“你怎麼又這麼晚?”陳欣當場咬牙“還不是為了那家整形醫院的單子!這一家竟然軟硬不吃,怎麼談都談不下來,我還就不信了,明天我繼續到他們那兒蹲點去,看我把那家醫院上上下下都擺平了,連他們的顧客都認識個遍,看那該死的院長還有什麼話說。”

“誰啊,這麼難纏,還有你搞不定的單子?”餘小凡所在的公司是做德國進口醫療器械生意的,客戶大多是民營醫院,陳欣在這一行裡是出了名的鐵娘子,這些年來,沒見過她搞不定的生意,是以看到陳欣如此受挫,餘小凡再如何心情不好都不自覺地反問了一句。

陳欣被問到了痛處,牙咬得更緊,先前關於餘小凡的異狀也給忘記了,從包裡出一本雜誌送到餘小凡面前,用力戳著那上面的照片說話“看看,就是這個男人,你看著,我今年非把他搞定不可。”餘小凡低頭看了一眼,雜誌光滑的銅版紙已經被陳欣過於用力的手指戳得變了形,但那張大幅照片上的男人仍舊是令人過目難忘的,並讓她出於本能地嘆了一聲“啊,這就是院長?好帥…”這句話一出口,兩人之間的空氣就暫時地靜止了數秒,陳欣為餘小凡竟沒能與她同仇敵愾而到吃驚與失望,而餘小凡為自己的脫口而出到愧疚,隨之又覺得自己在如此悲痛的時刻還會注意到一張銅版紙上的陌生男人是否英俊是一件既對不起陳欣更對不起自己的荒唐事,頓時啞口無言。

告別陳欣之後,餘小凡匆匆走向地鐵站,陳欣自己開車,原本想送餘小凡一程,但被她拒絕了,說再見的時候,陳欣特地加了一句,對餘小凡說“不管老闆說了什麼,就當耳邊一陣風過去就行了,出來做事,誰不給念兩句,我還常跟他對罵呢。”對於陳欣的關心,餘小凡當然是動的,但她出於一種微妙的心理,並不想將自己沮喪的真正原因說給陳欣聽。就算陳欣不是那種背後傳話的人,可是隻要一想到被陳欣知道她的家庭出了問題,就讓餘小凡從心底裡到抗拒。

陳欣不過比她大了三歲,但已經擁有自己的房子和車子,事業上也比她成功得多,公司裡的頂樑柱,老闆見了她都得陪三分笑臉,就像陳欣自己所說的,她還常跟老闆對罵呢,換了別人,誰敢?人又長得漂亮,說來說去,唯一不如餘小凡的地方,就是還沒有結婚。

在這個社會里,幹得好不如嫁得好,陳欣再怎麼能幹,與二十五歲就把自己成功嫁出去,並且嫁得那麼好的餘小凡相比,還是遜了一籌,不,遜了無數籌,就連陳欣自己都偶爾會酸溜溜地對餘小凡嘆“還是你好,這麼早就嫁人了。不像我,累死累活回到家,一屋子冷清,喝醉了死人一樣癱在上,蓋被子的人都沒有,早上醒過來的時候上都是自己吐出來的東西,自己就躺在那上面,噁心得我想一頭撞死。”聽得餘小凡一臉同情。

婚姻給餘小凡帶來了自信與驕傲的資本,如果她的婚姻出了問題,那麼在陳欣這樣的同面前,她會立刻無限地矮下去,不只是陳欣,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會無限地矮下去,她沒有出眾的容貌,沒有拿得出手的事業,也沒有其他值得炫耀的東西,讓她發光的,不過是她嫁了一個好男人,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餘小凡不敢再想下去了,這個假設讓她不寒而慄。

陳欣猜得不錯,餘小凡如此難受,原因就是出在她的家裡,但又不是出在孟建身上,而是出在她的婆婆林建旭身上。

餘小凡的婆婆兩個月前來到上海,住進了她與孟建的家。是孟建去接她來的,因為婆婆已經到了退休年齡,單位裡該辦的手續也辦完了,中國人講究養兒防老,老人退休了,在老家又沒有房子,自然就住到了兒子家裡。

關於這件事情,孟建是與餘小凡商量過的,但是這種商量,用的是一種讓餘小凡無法拒絕的語氣。

對話是在上進行的,孟建摟著餘小凡道“小凡啊,你看我媽,辛苦了一輩子,原先我就想接她到上海來,可她一直都不願意,說自己還沒退休,現在她人也退下來了,我老家那兒的房子又早就賣了…”孟建溫言軟語,兩個人身體相貼,餘小凡的臉靠在丈夫暖熱的肩膀上,心卻有點涼,想到自己媽媽曾經說過的話,當時不放在心上,可事到臨頭,聽著丈夫那麼溫柔的聲音,還是有一點點的對未來的恐懼。

她遲疑地“那你媽是要跟我們住在一起?我還沒做好準備…”孟建就笑起來“你還要做什麼準備?我媽來了,家裡的事就不用你心了,我們的任務就是快點生個孩子出來讓她的退休生活豐富多彩。”說著兩隻手就上來了,掌心火燙火燙的。

餘小凡被丈夫得渾身都軟了,意亂情的時候還在想,孟建說得也對,如果他們有了孩子,勢必得有老人幫手,她爸媽離得那麼遠,到時候不靠婆婆,又能靠誰?

就這樣,一個星期之後,孟建就將他媽接到了上海,正式住進了他們的房子。

關於婆婆要來的這件事,餘小凡雖然認同丈夫的話,也反覆告訴自己,這是雙方都得利的事情,但要與一個對她來說幾乎是完全陌生的老人共同生活終究讓她本能地到惶恐,結婚前自己媽媽所說的那些話又加重了這些惶恐,是以從孟建告訴她婆婆要來開始,餘小凡幾乎天天把這件事掛在嘴邊,就連她的兩個好朋友都被迫聽了無數遍。

餘小凡有兩個閨,都已經結了婚,林寶佳與她同齡,嫁的是自己留學時的師兄,還沒有孩子,子極其活潑,李盛君就大一些,結婚也早,只是一直都沒有孩子,丈夫在政府裡工作,一靜一動的兩個人。

有些事情,結了婚的女人才能互相理解並且給出建設意見,尤其是關於公婆的,聽了餘小凡的擔憂,寶佳立刻開口。

“你就跟你老公說,大家別住在一起啊,又不是買不起房子,讓他給他媽在上海再買一套小的,大家分開住不就行了?”

“哪有那麼簡單?”李盛君在銀行工作,極其細心的一個人,凡事都看得周到“小凡家附近的房子不便宜,就算是一套小的,也不是說買就能買的,就算孟建買得起,他跟他媽情那麼好,你讓他把他媽一個人放在另一間房裡,他能樂意嗎?”餘小凡點頭“是啊,你不知道他跟他媽情有多好,每天至少講半個小時的電話,老太太一點雞蒜皮的事情都會說給兒子聽,今天雞菜什麼價錢,天一冷又貴了不少;明天可能會有冷空氣來,出門多添件衣服;上海這幾天是晴天吧?讓小凡多曬曬被子,那兒…”餘小凡學著婆婆的語氣說話,說完嘆口氣“孟建還聽得特別專心,一邊聽一邊點頭。”

“是不是回答的時候還帶著撒嬌的口氣啊?我老公就這樣,這麼大個人了,跟他媽講電話的時候還一口一個,姆媽我曉得了。”寶佳在旁邊嘴。

“這倒也沒有。”餘小凡回想自己丈夫與母親通電話的樣子“他說話還是正常的,聽他媽說話的時候比較多,可就是黏糊,一個電話半小時,這也太不正常了吧?你們看我跟我爸那麼親,一個電話也說不上五分鐘啊。”餘小凡的父母在對待女兒方面是典型的兩種極端,餘小凡的母親何婉華雖然學歷不高,但從小對女兒要求嚴格,女兒稍有不達她的標準之處便疾言厲地呵斥過來,但她的父親卻正相反,從小對她寵愛有加,是以餘小凡在父親面前一直都脫不了小女兒心態,至今都愛用撒嬌的口氣與爸爸說話。

“我看這件事還是等你婆婆來了以後走一步看一步吧,做人媳婦的總要面對公婆,你就往好裡想,至少你沒有公公,要面對的只有婆婆一個。”寶佳永遠的樂觀主義,可話剛說到這兒,她擱在咖啡杯邊的手機就響了,卡通歌曲機器貓的鈴聲,在咖啡館裡若有若無的jazz音樂中顯得尤其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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