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真夢】(105-114)作者: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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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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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越來越穩
李紈見了她們三人,笑道:「我算定你們要來,預先在這裡接。」
探笑道:「我也是聽耳報神報道,大嫂子高興賞花,來湊趣的。」
紋、綺姐妹都和她們久別初逢,不免寒喧問候。李紋道:「那回在這園子裡釣魚玩,還在眼前似的,我在家裡做的夢一半都在這裡。想不到真又來了。」
湘雲道:「這幾年裡頭不但三姐姐去過南邊,咱們在城裡的也沒得見面,叫我好想。」
李綺道:「真是的,姐夫的事,我們姐妹總也沒得去瞧你。頭一件,先不知道住址。第二件,除掉來這裡,我媽也不放我們出去應酬,只在家裡悶著。」
李紋道:「可惜琴姐姐不在這裡,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來呢?」
李紈道:「我聽寶妹妹說,那梅家不久也要起身來京了。」
探道:「提起釣魚來,我還想起二哥哥裝姜太公的樣兒,未免可笑。那回我們都得了彩頭,只他沒得著,到底不大好。」
大家想起寶玉,各自嘆息了一回。李紋道:「我聽說這園子荒廢久了,又常鬧鬼。到了這兒看看還沒改樣,住著也很安頓,可見那些話都靠不住。」
惜道:「那些話本來是造出來的,倒是荒廢是真的。新近小修理了,才有這個樣兒。」
李紈又引眾人步至花下玩賞。此時杏花只開了三四成,恰到好處。湘雲道:「這杏花的枝幹很像梅花,只沒有那種清香。」
探道:「南方的梅花,還不如杏花呢!那年我從海門路過永嘉,見著觀察使陸公的夫人,她約我茶山去探梅,那花全是單瓣兒,又開透了,白稀稀的沒什麼看頭。他們說鄧尉的香雪海也是如此,不過花多罷了。」
李紋道:「我逛過虎邱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倒都是雙瓣兒,也有砂綠萼,走近了就聞見一股清香,那品格當然在杏花之上。」
湘雲道:「杏花也有綠萼的,我叔叔聽太常寺老爺們說起,社稷壇後面有一棵白杏花,開了花就同綠萼梅一樣。花了錢找著老公,去偷看過一趟,果然不錯。可惜那地方咱們走不到的。」
眾人在花林裡徘徊了許久,李紈道:「今兒陰天,寒很重,你們屋裡坐吧。」
湘雲等也覺微寒,就一同進屋坐定。素雲沏了新茶送上,大家喝著,仍舊說笑。探笑道:「這可該說到正文了,今兒專誠拜謁,請稻香村老農做個社主,這樣好杏花,還不該開個杏花社麼?」
湘雲道:「今年杏花開得比往年都盛,好像知道我們來了似的,不可辜負了他。」
李紈道:「從前做了許多詩,總沒詠過杏花。唐宋人的詩單詠杏花的也不多,倒是個好題目。就是今兒太倉猝,這裡地方又窄,筆硯也不齊,怎麼起詩社呢?」
探:「改
子又得重約,就是今兒吧。只要說定了,到我那裡去,也是一樣的。」
李紈道:「咱們先點點人數,除我不算,蕉下客、枕霞、藕榭,和我兩個妹子,也有五個人,不算很少了。」
惜忙道:「我是隻會看花不會做詩的,不要算上我。」
李紈道:「還是照舊推藕榭譽錄監場吧,我另想起一個人來,咱們把邢大妹妹也約了來,好不好呢?」
探道:「她住得遠,今兒來不及了。」
李紈道:「你不知道麼,姨媽家又搬到梨香院前邊,打這裡便過去,很近便的。」
湘雲道:「蘅蕪君是種們社裡的臺柱子,豈可短了她。」
李紈:「她眼看就要恭喜,就是滿心要來,太太也不許的。我們把題目送了去,做不做由她吧。」
探忙著打發人去請邢岫煙,一面同眾人回秋
齋來。湘雲見齋中陳設已備,每人一個檀幾,几上各
舊磁花瓶,都
著杏花,筆硯詩箋,位置妥貼。便笑對探
道:「三妹妹真是善用兵法,你什麼
代的呢?」
原來探商定在秋
齋集社,暗地裡遞個眼
與侍書,令她回來佈置。眾人正在說得熱鬧,哪裡理會,當下見湘雲笑她,便也笑道:「我們還會做賊呢?你不信,只問王善保家的就知道了。」
李紈瞅了探一眼,又拿話岔她道:「三妹妹你把題目先議定了,還是稻香村賞杏花,還是專詠紅杏?」
探道:「若提出稻香村來,便要替你們頌聖。蘭哥兒不是要曲江簪杏麼?那麼著倒俗了,還是專詠紅杏的好。」
李紈取過一幅砑紅窄花箋,寫了「賦得紅杏」四個字,便要限韻。探道:「那回詠紅梅,二哥哥再三央及,不要限韻。我看限韻也太拘束,隨各人做去吧。」
湘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籤,有二寸多高,象牙製成,雕刻
巧。說道:「我有個玩意兒,這是韻筒,按著詩韻配的籤,各人
著什麼籤,就用什麼韻,各憑天斷。」
探笑道:「怪不得你剛才去了半天,巴巴的把這撈什子帶了來,我還當什麼要緊的關防匣子呢!」
說得大家都笑了。正笑著,人回薛媽來了。眾人忙起立招呼,岫煙一一見過,又和紋、綺姐妹說了一會兒話。李紈先替寶釵拈韻,抄了題目,打發老婆子送去,然後眾人各自籤定韻。最後是湘雲拿著牙筒,似拜佛求籤的樣子,高舉頻搖,口中念道:「南無大陳芳國主菩薩,給我一個好籤。」
少時掉下了一,湘雲拈起看了,向桌上一摔道:「偏又碰著他,真是該死十三元了!」
眾人又復大笑。翠墨點起一要龍涎香來,這才各自凝神構思。探靠著欄干,看庭外的梧桐,口中不住
哦,一時得了六句,先要去寫,見湘雲坐在樹蔭下一塊太湖石上,手拈著一枝杏花,在那裡出神。叫了兩聲史妹妹,也沒有聽見,便回身進屋。就擅幾花箋寫了出來。李紈看是:「賦得紅杏」拈得東韻。九萬
花佔早紅,裁成豔錦仗天工。凝脂影蘸村簾雨,散綺香兜牧笛風。簪向上林
鬃溼,宴回曲苑醉顏融。尋芳試過長安陌,十里輕塵一
中。詩後寫著「蕉下客」三字,不免
哦讚賞。探
笑道:「我說不頌聖,還是頌聖。簪向上林,宴回曲苑,都是預賀蘭哥兒的。社主應該特別獎勵才是。」
李紈笑道:「你沒聽見新近一個翰林因為全篇頌聖,倒把館元丟了麼?」
此時邢岫煙正在座上憑几支頤,紋綺二人出去,在花林中散步,一直至沁橋畔,看那兩棵杏花,好一會子才回來。陸續就,
與惜
,譽在一幅冰紋長箋。第一首就是探
的,底下依次
卷先後為序,挨次看去,是:「賦得紅杏」拈得侵韻。李綺如燒花義破
陰,奉誠園近愜憑臨。汝濃恐被啼鵑染,香暗重教語燕尋。歌罷樓臺
雨溼,酒旗城郭夕陽沉。倚雲此
芳韶好,何況聽鶯近上林。「賦得紅杏」拈得麻韻。李紋如向花前見麗華,水邊林下亦橫斜。光分彩管
香榭,影界青帘貰酒家。洗淡風光防有雨,堆來
看成霞。不須更按燕山曲,自揀繁枝伴絳紗。「賦得紅杏」拈得庚韻。邢岫煙桃花東園一笑輕,風前鬥豔見盈盈。影扶睛旭分瓊苑,顏逐飛霞過赤城。寶炬烘
花心囅,錦鈿沾雨酒微醒。繁華付與閒鶯燕,濃淡看渠總有情。李紈念一句,稱讚一句,眾人也都趕來同看。邢岫煙道:「紋妹妹『洗淡風光,堆來
』兩句不著烘托,全用正面寫法,真見功力。」
探道:「我倒愛綺妹妹『妝濃、香暗』兩句,有底有面,不同泛作。」
李綺道:「你看邢大姐姐那首,句句扣題,句句都有新意,那才是有底有面呢!」
邢岫煙正要謙遜幾句,李紈道:「香都點完了,史妹妹到哪裡去了?怎麼還沒卷?」
探便拉著邢岫煙去尋,尋到院外,見湘雲尚坐在太湖石上寂然不動,只是入定的樣子,手中還拿著杏花。探
道:「我看她坐在這裡已經大半天了,別是坐化了吧。」
剛好地下掉了一朵大玉半花,便拾起來向湘雲扔去,正打在臉上,不噯喲一聲,瞅著探
、岫煙還在發愣。探
笑道:「雲丫頭,你怎麼啦?有什麼不舒服麼?」
湘雲方才覺悟,說道:「你們不好好作詩,瞎鬧些什麼?」
探道:「我們卷都
齊了,單等你呢!你向來催人的,今兒怎麼落在大後頭了。」
湘雲也不自笑,忙至屋內,一面想著,一面寫著,眾人圍繞爭著。寫的是:裁綺為帷錦作幡,東風昨夜到閒門。李紈道:「這兩句就好,不用杏花的典故,又確是杏花。」
探笑道:「她拿著杏花,捉摸了那麼半天,把杏花的神都勾了來,焉得不好呢?」
湘雲掩著詩箋道:「你們再打趣我,我就不寫了。」
李紈忙道:「讓她寫吧,不要攪亂她的詩思。」
於是眾人走開,自去閒談。等了一會兒,湘雲才寫完了,又圍著來看。接續寫的是:霞引入花天夢,飄雨催醒杜宇魂。絳闕影回扶彩袂,朱樓
滿勸金尊。輕煙淡粉休摹擬,夢到江南牧笛村。探
看了笑道:「雲妹妹人有仙心,詩也有仙氣,真要讓她獨步了。」
邢岫煙道:「此詩妙在一片神行,毫無斧雕痕跡,誰知道她是苦思得來的呢?」
紋綺二人也痛贊了一番。惜道:「詩都齊了,還不清社主評定麼?」
探便請了李紈過來,將各人所做從頭細閱。笑道:「都是好的,叫我怎麼去取呢?必要分給甲乙,當然首推枕霞,邢妹妹次之,再其次是綺妹妹紋妹妹,只是三妹妹要抱屈了。」
探道:「公允得很,我那首本來不好,預備拋磚引玉的。」
李綺道:「我們做的一樣是刻畫紅杏,只不如史邢一首,把紅杏的神髓都透寫出來。邢姐姐那結句『濃淡看渠總有情』更見得身分呢!」
第106章遊大觀園
注:這一章是紅樓中原著內容,只是略作修改,有偷懶之嫌。但因這章在紅樓中很重要,明裡寫了大觀園的美景及建築之美,因為大觀園早已跳出單純文學虛構的範疇,成為3000年以來中華造園傳統最完整、最宏大的典範。實是暗示紅樓整書情節、構思,完成《紅樓夢》綱目的介紹,還有很多隱寓,這就需要大家仔細體會。因此,很有欣賞的必要。寶玉聽了,就來到園前,方轉過彎,頂頭賈政引眾客來了,就在一邊站了等著他們走近一塊跟著進了園子。賈政等一行十幾人剛至園門前,只見賈珍帶領許多執事人來,一旁侍立。賈政道:「你且把園門都關上,我們先瞧了外面再進去。」
賈珍聽說,命人將門關了。賈政先秉正看門。只見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臺,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水磨群牆,下面白石臺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果然不落富麗俗套,自是歡喜。遂命開門,只見
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眾清客都道:「好山,好山。」
賈政道:「非此一山,一進來園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則有何趣。」
眾人道:「極是。非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
說畢,往前一望,見白石聳立,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藤蘿掩映,其中微羊腸小徑。賈政道:「我們就從此小徑游去,回來由那一邊出去,方可遍覽。」
說畢,命賈珍在前引導,自己扶了寶玉,逶迤進入山口。抬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正是面留題處。賈政回頭笑道:「諸公請看,此處題以何名方妙?」
眾人聽說,也有說該題「疊翠」二字,也有說該提「錦嶂」的,又有說「賽香爐」的,又有說「小終南」的,種種名,不止幾十個。原來眾客心中見新進狀元寶玉在此,他們哪還敢在寶玉前面賣
?只將些俗套來敷衍。寶玉亦料定這些人有此意,再者前世他已經知道元妃肯定了哪些題額對聯,也不怕說的不對,因此心中也不開口,只等賈政前來詢問。果然,賈政聽了,便回頭命寶玉擬來。寶玉道:「嘗聞古人有云:」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此處並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步耳。莫若直書『曲徑通幽處'這句舊詩在上,倒還大方氣派。「
眾人聽了,都讚道:「是極!二世兄天分高,才情遠,不似我們讀腐了書的。」
賈政笑道:「不可謬獎。他年小,不過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罷了。再俟選擬。」
說著,進入石來。只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
,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
空,雕樓繡檻,皆隱於山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賈政與諸人上了亭子,倚欄坐了,因問:「諸公以何題此?」
諸人都道:「當歐陽公《醉翁亭記》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
賈政笑道:「『翼然'雖佳,但此亭壓水而成,還須偏於水題方稱。依我拙裁,歐陽公之』瀉出於兩峰之間',竟用他這一個『瀉'字。」
有一客道:「是極,是極。竟是『瀉玉'二字妙。」
賈政拈髯尋思,抬頭見寶玉侍側,便笑命他也擬一個來。寶玉聽說,連忙回道:「老爺方才所議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當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
此泉若亦用』瀉'字,則覺不妥。況此處雖雲省親駐蹕別墅,亦當入於應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覺
陋不雅。求再擬較此蘊籍含蓄者。」
賈政笑道:「諸公聽此論若何?方才眾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陋不妥。你且說你的來我聽。」
寶玉道:「有用『瀉玉'二字,則莫若』沁芳'二字,豈不新雅?」
賈政拈髯點頭不語。眾人都忙合,贊寶玉才情不凡。賈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對聯來。」
寶玉聽說,心想這有何難?前世他都把這些對聯都記在心上,只是此時情景有所變化而已,他立於亭上,四顧一望,便念道: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賈政聽了,點頭微笑。眾人先稱讚不已。於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所在!」
寶玉也是第一次到此園中,一路走到現在,對園中景觀也不由暗自稱讚。於是大家進入,只見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裡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几椅案。從裡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後院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
寶玉說道:「此處的匾該題四個字。」
賈政笑問:「那四字?」
寶玉道:「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聖方可。這四個字就是『有鳳來儀'.」
眾人聽了都鬨然叫妙。賈政點頭道:「再題一聯來。」
寶玉便念道: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賈政搖頭說道:「也未見長。」
說畢,引眾人出來。倏爾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隱隱出一帶黃泥築就矮牆,牆頭皆用稻莖掩護。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裡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
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ち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賈政笑道:「倒是此處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鑿,此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之意。我們且進去歇息歇息。」
說畢,方進籬門去,忽見路旁有一石碣,亦為留題之備。眾人笑道:「更妙,更妙,此處若懸匾待題,則田舍家風一洗盡矣。立此一碣,又覺生
許多,非範石湖田家之詠不足以盡其妙。」
賈政道:「諸公請題。」
眾人道:「
方才世兄有云,『編新不如述舊',此處古人已道盡矣,莫若直書』杏花村'妙極。「
賈政聽了,笑向賈珍道:「正虧提醒了我。此處都妙極,只是還少一個酒幌。明竟作一個,不必華麗,就依外面村莊的式樣作來,用竹竿挑在樹梢。」
賈珍答應了,又回道:「此處竟還不可養別的雀鳥,只是買些鵝鴨雞類,才都相稱了。」
賈政與眾人都道:「更妙。」
賈政又向眾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請名方可。」
眾客都道:「
是呀。如今虛的,便是什麼字樣好?「
大家想著,寶玉卻等不得了,也不等賈政的命,便說道:「舊詩有云:」紅杏梢頭掛酒旗'.如今莫若『杏簾在望'四字。「
眾人都道:「好個杏簾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
寶玉又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則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詩云:」柴門臨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
眾人聽了,亦發哄聲拍手道:「妙!」
賈政搖搖頭也沒說話,就引人步入茆堂,裡面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賈政心中自是歡喜,卻瞅寶玉道。「此處如何?」
寶玉應聲道:「不及『有鳳來儀'多矣。」
賈政聽了道:「你還是年輕了,只知朱樓畫棟,惡賴富麗為佳,那裡知道這清幽氣象?」
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常雲『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眾人見寶玉問『天然'二字,忙道:「別的都明白,為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
寶玉道:「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而終不相宜……」
賈政見寶玉說得有理,命他再題一聯。寶玉只得念道:新漲綠添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賈政聽了,又是搖搖頭,沒有說話。一面引人出來,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曲折。忽聞水聲潺潺,瀉出石,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眾人都道:「好景,好景!」
賈政道:「諸公題以何名?」
眾人道:「再不必擬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個字。」
賈政笑道:「又落實了,而且陳舊。」
眾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了。」
寶玉道:「這越發過了。『秦人舊舍'說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花漵'兩字。」
賈政聽了點點頭。賈珍在前導引,大家攀藤撫樹過去。只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蕩蕩,曲折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真無一些塵土。忽見柳陰中又
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
水磨磚牆,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牆而過。步入門時,忽
面突出
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簷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揚,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賈政不
笑道:「這些東西還非常有趣!只是不大認識。」
第107章雙玉戲嘻
注:這一章延續上章情節,在紅樓中很重要,明裡寫了大觀園的美景及建築之美,因為大觀園早已跳出單純文學虛構的範疇,成為3000年以來中華造園傳統最完整、最宏大的典範。實是暗示紅樓整書情節、構思,完成《紅樓夢》綱目的介紹,還有很多隱寓,這就需要大家仔細體會,因此很有欣賞的必要。
有的說:「是薜荔藤蘿。」
賈政道:「薜荔藤蘿不得如此異香。」
寶玉道:「果然不是。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上為艹,下為臣,但臣的中間為口)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上為艹,下為登)草,這一種是玉(上為艹,下為路)藤,紅的自然是紫芸,綠的定是青芷。想來《離騷》《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麼藿(上為艹,下為納)姜蕁的,也有叫什麼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樣,又有叫作什麼綠荑的,還有什麼丹椒、蘼蕪、風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象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眾人都稱讚寶玉博學。
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遊廊,便順著遊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捲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賈政嘆道:「此軒中煮茶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諸公必有佳作新題以顏其額,方不負此。」
眾人笑道:「再莫若『蘭風結蕙-貼切了。」
賈政道:「也只好用這四字。其聯若何?」
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對,大家批削改正。」念道是: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
眾人道:「妙則妙矣,只是『斜陽'二字不妥。」
那人道:「古人詩云『蘼蕪滿手泣斜暉'.」
眾人道:「頹喪,頹喪。」
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諸公評閱評閱。」因念道: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
賈政拈髯沉,意
也題一聯。忽抬頭見寶玉在旁沒有作聲,就問道:「寶玉,你有什麼想法?」
寶玉聽說,回道:「此處並沒有什麼『蘭麝'、』明月'、『洲渚'之類,匾上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對聯則是:成豆蔻才猶豔,睡足荼蘼夢亦香。
賈政笑道:「這是套的『書成蕉葉文猶綠',不足為奇。」
眾客道:「李太白『鳳凰臺'之作,全套』黃鶴樓',只要套得妙。如今細評起來,方才這一聯,竟比『書成蕉葉'猶覺幽嫻活潑。視』書成'之句,竟似套此而來。」
賈政笑道:「豈有此理!」
說著,大家出來。行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複道縈紆,青松拂簷,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
賈政道:「這是正殿了,只是太富麗了些。」
眾人都道:「要如此方是。雖然貴妃崇節尚儉,天惡繁悅樸,然今
之尊,禮儀如此,不為過也。」
一面說,一面走,只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
賈政道:「此處書以何文?」
眾人道:「必是『蓬萊仙境'方妙。」
賈政搖頭不語。寶玉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象太虛幻境一般。賈政正要命寶玉作題,見寶玉只顧細思前景,也不知其意,也就作罷。
於是引人出來,再一觀望,原來自進門起,所行至此,才遊了十之五六。又值人來回,有雨村處遣人回話。賈政笑道:「此數處不能遊了。雖如此,到底從那一邊出去,縱不能細觀,也可稍覽。」
說著,引客行來,至一大橋前,見水如晶簾一般奔入。原來這橋便是通外河之閘,引泉而入者。賈政因問:「此閘何名?」
寶玉道:「此乃沁芳泉之正源,就名『沁芳閘'.」
賈政看了寶玉一眼,又帶眾人一路行來,或清堂茅舍,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長廊曲,或方廈圓亭,賈政皆不及進去。因說半
腿痠,未嘗歇息,忽又見前面又
出一所院落來,賈政笑道:「到此可要進去歇息歇息了。」
說著,一徑引人繞著碧桃花,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門,俄見粉牆環護,綠柳周垂。賈政與眾人進去,一入門,兩邊都是遊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
眾人讚道:「好花,好花!從來也見過許多海棠,那裡有這樣妙的。」
賈政道:「這叫作『女兒棠',乃是外國之種。俗傳系出』女兒國'中,雲彼國此種最盛,亦荒唐不經之說罷了。」
眾人笑道:「然雖不經,如何此名傳久了?」
寶玉道:「大約騷人詠士,以此花之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想因被世間俗惡聽了,他便以野史纂入為證,以俗傳俗,以訛傳訛,都認真了。」
眾人都搖身贊妙。一面說話,一面都在廊外抱廈下打就的榻上坐了。賈政因問:「想幾個什麼新鮮字來題此?」
一客道:「『蕉鶴'二字最妙。」
又一個道:「『崇光泛彩'方妙。」賈政與眾人都道:「好個』崇光泛彩'!」
寶玉也道:「妙極。」又嘆:「只是可惜了。」眾人問:「如何可惜?」
寶玉道:「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蕉亦無著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
賈政道:「依你如何?」
寶玉道:「依我,題『紅香綠玉'四字,方兩全其妙。」
賈政搖頭道:「也不見得就好!」
說著,引人進入房內。只見這幾間房內收拾的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
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一隔一隔,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其隔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倏爾五
紗糊就,竟系小窗,倏爾彩凌輕覆,竟系幽戶。且滿牆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眾人都贊:「好緻想頭!難為怎麼想來,」
原來賈政等走了進來,未進兩層,便都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回頭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
面也進來了一群人,都與自己形相一樣,-卻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過鏡去,益發見門子多了。
賈珍笑道:「老爺隨我來。從這門出去,便是後院,從後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說著,又轉了兩層紗廚錦隔,果得一門出去,院中滿架薔薇、寶相。轉過花障,則見青溪前阻。
眾人吒異:「這股水又是從何而來?」
賈珍遙指道:「原從那閘起至那
口,從東北山坳裡引到那村莊裡,又開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總
到這裡,仍舊合在一處,從那牆下出去。」
眾人聽了,都道:「神妙之極,」說著,忽見大山阻路。眾人都道「了路了。」
賈珍又笑道:「隨我來。」仍在前導引,眾人隨他,直由山腳邊忽一轉,便是平坦寬闊大路,豁然大門前見。眾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奪巧之至!」於是大家出來。那寶玉向賈政告知一聲,退了出來。
寶玉來至院外,就有跟賈政的幾個小廝上來攔抱住,都說:「人人都說,你才那些詩比世人的都強。今兒得了這樣的彩頭。該賞我們了。」
寶玉笑道:「每人一吊錢。」
眾人道:「誰沒見那一吊錢!把這荷包賞了罷。」說著,這一個上來解荷包,那一個就解扇囊,不容分說,將寶玉所佩之物盡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罷。」一個抱了起來,幾個圍繞,送至賈母二門前。那時賈母已命人看了幾次。眾孃丫鬟跟上來,見過賈母,知寶玉試才,心中自是歡喜。
少時襲人倒了茶來,見身邊佩物一件無存,因笑道:「帶的東西又是那起沒臉的東西們解了去了。」
林黛玉聽說,走來瞧瞧,果然一件無存,因向寶玉道:「我給的那個荷包也給他們了?你明兒再想我的東西,可不能夠了!」
說畢,賭氣回房,將前寶玉所煩他作的那個香袋兒——才做了一半——賭氣拿過來就鉸。寶玉見他生氣,便知不妥,忙趕過來,早剪破了。寶玉已見過這香囊,雖尚未完,卻十分
巧,費了許多工夫。今見無故剪了,卻也可氣。因忙把衣領解了,從裡面紅襖襟上將黛玉所給的那荷包解了下來,遞與黛玉瞧道:「你瞧瞧,這是什麼!我那一回把你的東西給人了?」
林黛玉見他如此珍重,帶在裡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見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氣,低頭一言不發。
寶玉道:「妹妹,你還不知我的心麼?」黛玉見寶玉這樣說,心中越發後悔起來,聲嚥氣堵,又汪汪的滾下淚來。寶玉見他如此,忙伸手摟住她,笑道:「好妹妹,不要這樣,否則我也會難過的。」
黛玉拭淚說道:「我總是這樣,你是不是很煩我?」
寶玉說道:「我怎麼會煩你呢?這也因為你愛我,不相干的人怎麼會這樣?」
黛玉臉羞紅了,說道:「在這裡說什麼瘋話,誰愛你了?」
說著,黛就撲倒在上,面向被裡,寶玉也睡到
上,伸手在黛玉背上撫
,不一會,他把黛玉的臉扭了過來,讓她看著自己,還把嘴巴向黛玉伸過去。
第108章雙玉情深
前面賈母一片聲找寶玉,眾孃丫鬟們忙回說:「在林姑娘房裡呢。」
賈母聽說道:「好,好,好!讓他與姊妹們一處頑頑罷。剛才在園子裡鬧了半天,讓他歇一會子,只別叫他們拌嘴,不許扭了他。」眾人答應著。
黛玉聽外面的人在說話,見寶玉伸過嘴,知道他想幹什麼,嚇得從
上起來,說道:「外面這麼多人,你想幹什麼?」
寶玉笑道:「我們也不作聲,他們哪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黛玉伸手擋住寶玉要伸過來社的嘴巴,說道:「又要瘋了是不是?你再這樣,我就告訴老祖宗去。」
說完,黛玉又忍不住「嗤」的又笑起來。
寶玉道:「好妹妹,你就忍心讓我為你受苦?」黛玉道:「這怎麼叫受苦?你自己要發瘋,難道還要讓別人陪你一起瘋不成?」
寶玉哪裡還想放過黛玉,他知道黛玉面子薄,上次還是趁黛玉傷心、心情盪之時,她才接受了寶玉的表白,也與寶玉有了之親。自那次之後,黛玉清醒過來,就再也沒有給寶玉這樣的機會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寶玉要進行考前培訓,也沒有時間跟黛玉進行很多的接觸,有時見見面也打打招呼,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寶玉能輕易放過?
寶玉站起身來走到黛玉前,隨即直接躺了下去。黛玉見他躺下,扭頭問道:「怎麼又躺到
上了?不是才起來的?」
寶玉閉著眼,深口氣道:「我剛才在園子裡跟一大群四十多歲以上的男人在一起,你說我困不困?再說了,我也喜歡你
上的香味。」
黛玉見他說的有趣,又撲哧一笑,轉過頭去道:「誰叫你表現得比他們還好?他們又沒有考上狀元,所以你應該受點苦。奇怪了,我又不喜歡薰香,哪裡來的香味?」
寶玉道:「你不懂的,這不是薰香的味道。」
黛玉奇道:「那是什麼香味。」
寶玉坐起身來道:「林妹妹,你過來。」黛玉莫名其妙,只得走到邊。
寶玉拉著黛玉的手讓她坐在上,這才道:「好妹妹,我見你這些
子身子好了許多了,咳嗽也比以前輕了不少。若是這樣下去,不要多長時間你的病就會全好了。」
黛玉低頭道:「這還不是你的功勞?上次你給我的那些方子真的很好,並且你又說我平裡想的太多,才容易生病,這一段時間以來,我便努力做到什麼都不想。
覺到病也好了許多。」
寶玉伸開手臂輕輕摟住黛玉道:「這樣就對了,不管怎麼說,身子骨是自己的,只有身體好了,才能享受生活的幸福,你說是不是?」
黛玉輕輕靠在寶玉身上道:「我明白了。二哥哥,你這段時間覺得做官愉快嗎?」
寶玉道:「如果單純以做事來說,還沒有什麼,但那些人的嘴臉確實很討厭。」
黛玉抬頭看著寶玉道:「你以前是最討厭做官的,真是難為你了。」
寶玉握住黛玉小手道:「以前討厭做官,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明白自己身上有多重的擔子。現在我明白了,如果不做一些事,將來我怎麼能養活我的林妹妹?怎麼能讓她過得幸福?總不能讓我的好妹妹跟著我當乞丐吧?」
黛玉緊緊靠在寶玉身上,似是按摩般捶打著寶玉的雙腿。黛玉嬌羞萬分,低聲道:「你就會欺負我。」
寶玉將頭埋進黛玉長髮之中,深口氣道:「好香啊!」
黛玉抬頭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香啊?」
寶玉神曖昧,笑道:「是你身上的香。」
黛玉道:「我向來不喜薰香的,哪裡來的香。想是紫鵑她們薰香的味道吧。」
寶玉搖搖頭道:「都說了你不懂的,這可不是燻來的香,這是你身子的香氣。」
黛玉立馬羞的不可自抑,幾乎將頭埋在懷裡道:「我可是正正經經地問你呢,你怎麼又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你說我身上有香味,我怎麼不知道。」
寶玉摟緊了黛玉道:「豈不聞,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你天天聞著這氣味,怎麼還會覺到。我可是聞的清楚,這就是你身子的香味。都說女人是溫柔鄉,想來你也應該是香的。」
黛玉嗔道:「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歪理,小心別人聽去了告訴老爺。」
寶玉笑道:「方才老爺還誇了我呢,怎麼會聽別人胡說。好妹妹,我們可真是上天註定的一對,我們合起來可就是『暖玉溫香』。」
黛玉嬌羞道:「玉是暖的不假,可這香怎麼是溫的呢?你不是還有『金玉良緣』麼」
寶玉拉著黛玉的手放在她的心口道:「雖然有『金玉良緣』之說,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再者,因為你這心是熱的,所以你這香便是溫的。」
黛玉有些動,哽咽著說道:「二哥哥,我這一生可都託付給你了,你如果哭了,我就不會笑。如果你高興,我就不會哭。」
寶玉動之極,以前要是跟黛玉說點親熱的話,她就不依不饒的,更不用說她能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了,現在說明她是把認定寶玉了。忙道:「我一定不會哭的,因為我要我的林妹妹一輩子都要笑。」
說完,寶玉還摘下掛在前的玉放在黛玉手中。黛玉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寶玉握住黛玉的手,伏在她耳邊道:「我這玉放在你這裡,算是我的心就放到你這裡了。」
黛玉又幸福又恐慌,忙推辭道:「這可使不得,若是老太太、太太看見你沒帶著玉豈不又要生氣,不好又要惹出許多事情。只要你有這心就可以了,玉還是放在你那裡吧。」
寶玉說道:「沒事的。若是老太太和太太問起,我就說,素來我是閒不住的,怕這玉丟了,想著林妹妹心細,所以才放在她那裡的。而且這一
裡咱們在一起的時間也是不短的,這玉放在你那裡和帶在我身上也沒有什麼分別。」
黛玉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道:「二哥哥,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但玉還是不能放在我這裡,你還是好好地帶著罷。」
寶玉見黛玉很堅決,知道她是決不肯帶自己的玉了,就笑道:「怎麼又哭了,再哭,可是要變醜的。過些子大姐回家省親,若是看見你滿面的淚痕,定要訓我道:」寶玉,怎麼林妹妹一臉淚痕。想來又是你欺負她了,左右,與我將這欺負妹妹的潑皮重打一頓『。「
黛玉被寶玉逗笑,笑道:「貴妃娘娘這麼疼你,怎麼捨得打你。不過,我知你的心便是。再不哭了。」
寶玉擁著黛玉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妹妹。」這時聽到外面丫環在喊,說是大家要到王夫人那兒去,問寶玉去不去,寶玉答應一聲,兩人這才一面說,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寶釵亦在那裡。
此時王夫人那邊熱鬧非常。原來賈薔已從姑蘇採買了十二個女孩子——並聘了教習——以及行頭等事來了。那時薛姨媽另遷於東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將梨香院早已騰挪出來,另行修理了,就令教習在此教演女戲。又另派家中舊有曾演學過歌唱的女人們——如今皆已皤然老嫗了,著他們帶領管理。就令賈薔總理其用出入銀錢等事,以及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賬目。
又有林之孝家的來回:「採訪聘買得十個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連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摸樣兒又極好。因聽見『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蹟並貝葉遺文,去歲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院住著。他師父極演先天神數,於去冬圓寂了。妙玉本
扶靈回鄉的,他師父臨寂遺言,說她』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她竟未回鄉。」
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說:「既這樣,我們何不接了她來。」
林之孝家的回道:「請她,她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
王夫人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驕傲些,就下個帖子請她何妨。」
林之孝家的答應了出去,命書啟相公寫請帖去請妙玉。次遣人備車轎去接等後話。
寶玉知道妙玉是什麼樣的人,但他此時不能表白,也不能表現出什麼,暫且擱過。
當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著糊東西的紗綾,請鳳姐去開樓揀紗綾,又有人來回,請鳳姐開庫,收金銀器皿。連王夫人並上房丫鬟等眾,皆一時不得閒的。
寶釵便說:「咱們別在這裡礙手礙腳,找探丫頭去。」說著,同寶玉、黛玉往等房中來閒頑。
王夫人等忙亂,直到十月將盡,幸皆全備:各處監管都
清賬目,各處古董文玩,皆已陳設齊備,採辦鳥雀的,自仙鶴、孔雀以及鹿、兔、雞、鵝等類,悉已買全,
於園中各處像景飼養;賈薔那邊也演出二十出雜戲來,小尼姑,道姑也都學會了念幾卷經咒。賈政方略心意寬暢,又請賈母等進園,
斟酌,點綴妥當,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了。於是賈政方擇
與寶玉一起題本。本上之
,奉硃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
,恩准賈妃省親。賈府領了此恩旨,益發晝夜不閒,年也不曾好生過的。
第109章元妃省親
展眼元宵在邇,自正月初八,就有太監出來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又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等,帶了許多小太監出來,各處關防等等,指示賈宅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種種儀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備道打掃街道,攆逐閒人。賈赦等督率匠人扎花燈煙火之類,至十四
,俱已停妥。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五鼓,自賈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綵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
長
之蕊,靜悄無人咳嗽。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街頭巷口,俱系圍嚴擋嚴。
天剛黑定,賈府傳人一擔一擔的挑進蠟燭來,各處點燈。方點完時,忽聽外邊馬跑之聲。一時,有十來個太監都吁吁跑來拍手兒。這些太監會意,都知道是「來了,來了」,各按方向站住。
賈赦領合族子侄在西街門外,賈母領合族女眷在大門外接。半
靜悄悄的。忽見一對紅衣太監騎馬緩緩的走來,至西街門下了馬,將馬趕出圍欄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
又是一對,亦是如此。少時便來了十來對,方聞得隱隱細樂之聲。一對對龍旌鳳旗,雉羽夔頭,又有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然後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隊過完,後面方是八個太監抬著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緩緩行來。
賈母等連忙路旁跪下。早飛跑過幾個太監來,扶起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來。那版輿抬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有執拂太監跪請下輿更衣。於是抬輿入門,太監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下輿。
只見院內各花燈爛灼,皆照系紗綾紮成,
緻非常。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元
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只見園中香菸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
。按此時之景,即作一賦一讚,也不能形容得盡其妙,即不作賦贊,其豪華富麗,觀者諸公亦可想而知矣。
且說賈妃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華,因默默嘆息奢華過費。忽又見執拂太監跪請登舟,賈妃乃下輿。只見清一帶,勢如游龍,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
風燈,點的如銀花雪
,上面柳杏諸樹雖無花葉,然皆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粘於枝上的,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之屬,亦皆系螺蚌羽
之類作就的。諸燈上下爭輝,真系玻璃世界,珠寶乾坤。船上亦系各種
緻盆景諸燈,珠簾繡ぜ,桂楫蘭橈,自不必說。
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燈,明現著「花漵」二字。並「有鳳來儀」等處,皆繫上回賈政偶然一試寶玉之課藝才情耳。
賈妃看了二字,笑道:「『花漵』二字不錯。」不多時,舟臨內岸,復棄舟上輿,便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顯「天仙寶境」四字,賈妃忙命換「省親別墅」四字。
於是進入行宮。但見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簾卷蝦鬚,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
賈妃乃問:「此殿何無匾額?」
隨侍太監跪啟曰:「此係正殿,外臣未敢擅擬。」賈妃點頭不語。禮儀太監跪請升座受禮,兩陛樂起。
茶已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殿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至賈母正室,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不迭。賈妃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攙賈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
邢夫人,李紈,王熙鳳,,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圍繞,垂淚無言。半
,賈妃方忍悲強笑,安
賈母,王夫人道:「當
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
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說到這句,不
又哽咽起來。
邢夫人等忙上來解勸。賈母等讓賈妃歸座,又逐次一一見過,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後東西兩府掌家執事人丁在廳外行禮,及兩府掌家執事媳婦領丫鬟等行禮畢。
賈妃因問:「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
王夫人啟曰:「外眷無職,未敢擅入。」
賈妃聽了,忙命快請。一時,薛姨媽等進來,行國禮,亦命免過,上前各敘闊別寒溫。又有賈妃原帶進宮去的丫鬟抱琴等上來叩見,賈母等連忙扶起,命人別室款待。執事太監及彩嬪,昭容各侍從人等,寧國府及賈赦那宅兩處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個小太監答應。母女姊妹深敘些離別情景,及家務私情。
又有賈政至簾外問安,賈妃垂簾行參等事。又隔簾含淚謂其父曰:「田舍之家,雖齏鹽布,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
各方,然終無意趣!」
賈政啟道:「園中所有亭臺軒館,皆系寶玉所題,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請別賜名為幸。」
元妃聽了是寶玉題字,便含笑說:「果然有狀元風範。」賈政退出。賈妃見寶,林二人亦發比別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軟玉一般。想起寶玉與自己的荒唐事來,心中羞澀無比,又充滿溫馨,含羞問眾人:「寶玉為何不進見?」
賈母乃啟:「無諭,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進來。小太監出去引寶玉進來,先行國禮畢,元妃命他進前,攜手攔於懷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上回又長高了好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
寶玉抻出一手撫上元妃的臉龐,抹去她的淚水,說道:「元妃姐姐,我們這等見面,應該高興才是。」另一手伸到她的後背,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輕撫元妃的肢,以示思念之情。
元妃會意,情切切地看著寶玉,點點頭,含淚而笑,回道:「我這是高興呢。」
賈母等人聽說,也一齊說道:「極是,大家都高興著呢。」
眾人就說著一些家常話,寶玉只是伏在元妃的懷裡,也不作聲,而元妃也收拾情懷,回應著賈母等人的話。
過了不多一會,尤氏,鳳姐等上來啟道:「筵宴齊備,請貴妃遊幸。」
元妃起身,命寶玉導引,遂同諸人步至園門前,早見燈光火樹之中,諸般羅列非常。進園來先從「有鳳來儀」,「紅香綠玉」,「杏簾在望」看起,妃極加獎贊,又勸:「以後不可太奢,此皆過分之極。」已而至正殿,諭免禮歸座,大開筵宴。賈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紈,鳳姐等親捧羹把盞。
吃完飯,元妃乃命傳筆硯伺候,親搦湘管,擇其幾處最喜者賜名。按其書雲:顧恩思義。天地啟宏慈,赤子蒼頭同戴,古今垂曠典,九州萬國被恩榮。此一匾一聯,書於正殿大觀園「有鳳來儀」、「紅香綠」、「蘅芷清芬」、「杏簾在望」閣,更有「蓼風軒」,「藕香榭」,「紫菱洲」,「荇葉渚」等名,又有四字的匾額十數個,諸如「梨花
雨」,「桐剪秋風」,「荻蘆夜雪」等名,此時悉難全記。又命舊有匾聯俱不必摘去。於是先題一絕雲:銜山抱水建來
,多少工夫築始成。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
寫畢,向諸姊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長於詠,妹輩素所深知。今夜聊以
責,不負斯景而已。異
少暇,必補撰《大觀園記》並《省親頌》等文,以記今
之事。妹輩亦各題一匾一詩,隨才之長短,亦暫
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縛。且喜寶玉竟知題詠,是我意外之想。此中『瀟湘館',』蘅蕪苑'二處,我所極愛,次之『怡紅院',』浣葛山莊',此四大處,必得別有章句題詠方妙。前所題之聯雖佳,如今再各賦五言律一首,使我當面試過,方不負我自幼教授之苦心。」寶玉只得答應了,下來自去構思。
,探,惜三人之中,要算探
又出於姊妹之上,然自忖亦難與薛林爭衡,只得勉強隨眾
責而已。李紈也勉強湊成一律。賈妃先挨次看姊妹們的,寫道是:
曠怡情匾額
園成景備特奇,奉命羞題額曠怡。
誰信世間有此境,游來寧不暢神思?
萬象爭輝匾額探
名園築出勢巍巍,奉命何慚學淺微。
妙一時言不出,果然萬物生光輝。
文章造化匾額惜
山水橫拖千里外,樓臺高起五雲中。
園修月光輝裡,景奪文章造化功。
文采風匾額李紈
秀水明山抱復回,風文采勝蓬萊。
綠裁歌扇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應傳盛世,神仙何幸下瑤臺。
名園一自邀遊賞,未許凡人到此來。
凝暉鍾瑞匾額薛寶釵
芳園築向帝城西,華祥雲籠罩奇。
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
文風已著宸遊夕,孝化應隆歸省時。
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
世外仙源匾額林黛玉
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
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
賈妃看畢,稱賞一番,又笑道:「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原來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不想賈妃只命一匾一詠,倒不好違諭多作,只胡亂作一首五言律應景罷了。
第110章元妃召見(一)
此時的這個寶玉,早已把紅樓中的詩句記過亂,在眾人剛寫完。寶玉也寫好四首恭楷呈上。賈妃看道:
有鳳來儀臣寶玉謹題
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
竿竿青滴,個個綠生涼。
迸砌妨階水,穿簾礙鼎香。活莫搖清碎影,好夢晝初長。
蘅芷清芬
蘅蕪滿淨苑,蘿薜助芬芳。
軟襯三草,柔拖一縷香。
輕煙曲徑,冷翠滴迴廊。
誰謂池塘曲,謝家幽夢長。
怡紅快綠
深庭長靜,兩兩出嬋娟。
綠蠟猶卷,紅妝夜未眠。
憑欄垂絳袖,倚石護青煙。
對立東風裡,主人應解憐。
杏簾在望
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
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韭綠,十里稻花香。
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
賈妃看畢,喜之不盡,說:「寶玉果然與眾不同!」又指「杏簾」一首為前三首之冠,遂將「浣葛山莊」改為「稻香村」。又命探另以彩箋謄錄出方才一共十數首詩,出令太監傳與外廂。賈政等看了,都稱頌不已。賈政又進《歸省頌》。元
又命以瓊酥金膾等物,賜與寶玉並賈蘭。此時賈蘭極幼,未達諸事,只不過隨母依叔行禮,故無別傳。賈環從年內染病未痊,自有閒處調養,故亦無傳。
那時賈薔帶領十二個女戲,在樓下正等的不耐煩,只見一太監飛來說:「作完了詩,快拿戲目來!」賈薔急將錦冊呈上,並十二個花名單子。少時,太監出來,只點了四齣戲:第一齣,《豪宴》,第二齣,《乞巧》,第三齣,《仙緣》,第四齣,《離魂》。
把戲看完,元又讓太監開始發放賞賜眾人之物。賈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
,伽楠念珠一串,「富貴長
」宮緞四匹,「福壽綿長」宮綢四匹,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吉慶有魚」銀錁十錠。邢夫人,王夫人二分,只減了如意,拐,珠四樣。賈敬,賈赦,賈政等,每分御製新書二部,寶墨二匣,金,銀爵各二隻,表禮按前。寶釵,黛玉諸姊妹等,每人新書一部,寶硯一方,新樣格式金銀錁二對。寶玉亦同此。賈蘭則是金銀項圈二個,金銀錁二對。尤氏,李紈,鳳姐等,皆金銀錁四錠,表禮四端。外表禮二十四端,清錢一百串,是賜與賈母,王夫人及諸姊妹房中
孃眾丫鬟的。賈珍,賈璉,賈環,賈蓉等,皆是表禮一分,金錁一雙。其餘綵緞百端,金銀千兩,御酒華筵,是賜東西兩府凡園中管理工程,陳設,答應及司戲,掌燈諸人的。外有清錢五百串,是賜廚役,優憐,百戲,雜行人丁的。
眾人謝恩已畢,執事太監啟道:「時已醜正三刻,請駕回鑾。」
賈妃聽了,對執事太監說道:「走時皇上囑咐我道:」如果省親的時間太緊的話,可以多住一些。『再說今
我也有些累了,可否在此園子歇息一
再回?「
執事太監回道:「既然皇上有此恩旨,娘娘可以多歇息一,只是皇上問起時,娘娘要為我等擔待。」
元妃說道:「那個當然!」
寶玉雖然與元呆在一起,但沒有單獨送話的機會,就是他想看元
一眼也不行,因為元
本沒有正眼看過他,就是在看寶玉時,也是一幅正氣凜然的樣子,寶玉也知道她是不敢
出與自己的私情。
因此,寶玉只能苦苦等待時機,心裡盼著眾人散去後,能有單獨跟元說話的機會,但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寶玉心中一嘆:「這次是不行的了,只能以後找機會進宮,再與元
相聚吧。」因為寶玉知道三更一過,元
就要回宮了。
就在寶玉以為這次元省親,沒有機會與她相聚時,卻聽見她說出這一番話來,心中一喜,知道她已經制造了一個與自己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只是時機沒有到而已。
在元對太監說這番話時,寶玉向元
偷偷地看過去,卻發現元
正笑盈盈地看過來,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元
似乎在說:「你著什麼急?我還不知道安排麼?」
定玉心發怒放,但他也不敢放肆,只是乘乘地與眾人一起,還儘量不與元多說話,怕引起眾人的懷疑。
賈母,王夫人等人也自是非常高興,但見時間已經很晚,就告辭出來,並再四叮嚀:「好生歇息,明天我等再來看望娘娘。」
眾人剛剛告辭出去,元妃就讓抱琴偷偷告訴寶玉,讓其在外廂等候,等會再與抱琴一起進來,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寶玉就乘乘地留下來,並囑咐跟著自己的襲人,說回去後早點睡,不要等他,並不可告訴任何人自己沒有回去之事。因為寶玉在這段時間以來,經常不回自己的住處睡覺,襲人也沒有覺得有什麼異常。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抱琴來找寶玉,並把他領到元妃歇息的地方,抱琴自己在外間守候。
一進屋,寶玉只見裡間燒著幾大盆炭火,得屋內溫暖如
,元
坐在椅子上,含笑看著寶玉。
寶玉進門時,尚有些節制,到後來只是痴痴望著元,見她滿臉羞態,耳
子都紅了,心中不
一蕩,口水差點兒沒掉下來,就走上前去,握住元
的玉手,說道:「姐姐,你可讓我見著你了。」
元嬌軀一震,低下頭,回道:「適才你傻了麼,你當我不想早點見你麼?若被這些人看出端倪來怎麼辦?」
寶玉說道:「我知道,可是我心急啊?姐姐,你比上回更漂亮了。只是比上回也清瘦了。」
元小聲道:「我比你還心急呢。」
寶玉湊近,在元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低聲道:「姐姐,我想你想得覺也睡不著,沒有得到你要召見,也不敢冒然去找你,就等著這個機會了。」
元中一熱,俏臉生暈,道:「我也是在等這回呢,因此前段時間也就沒有找藉口傳你進宮。」
「對了。」元好象想起什麼事,又說道:「我看皇帝對我有些在意了,如果他要到我那兒睡覺,你說怎麼辦?」
寶玉也不由得一楞,想起皇帝要是想臨幸元,她還真沒有辦法。還要想出一個矇混過關、騙過於寶玉的方法。
看著寶玉有些怔怔的樣子,元知道寶玉也有些為難了,就低聲說道:「皇上真要來找我,那我就出個意外,死也不會把身子給他的。」
寶玉回過神來,看元說的很輕巧,但知道她心裡肯定早就打好了這樣的主意,那樣一來,自己不僅沒有改變元
悲慘的命運,反而加快了她悲慘命運到來的速度。
「肯定不能這樣,我一定要想一個辦法出來。」寶玉在內心說了這句話後,就對元說道:「姐姐,你不要著急,回宮後你要表現得邋遢一點,再顯出更大的才氣、更大的傲氣。就是那種持才自傲、不修邊幅的樣子,皇上可能會打消到你那兒去的心思。」
元眼睛一亮,她也知道皇上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只是她一直沒有想到向皇上不喜歡的方向去發展,也正因為如此,皇上這段時間見了她幾次面後,
覺到了她的漂亮、還有可愛的一面,這才蒙發了臨幸她的念頭。
「對,就按你說的辦,不過這段時間你也要忍著不要見我。」元說道:「那時你不人以為我不理睬你啊。」
元在說這話時,雖然顯得很端莊,但她那神態舉止,自有一股天生的風
嫵媚透出,瞧得寶玉幾乎痴了,他情不自
張臂將其抱住,柔聲道:「姐姐,你若真的不再理睬我,明兒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解決了心中的大事,元立時活潑起來,聽了寶玉這話,她嫣然一笑,旋又繃了臉,道:「我不理睬你了。」寶玉心神盪漾,猛一口罩住她的櫻
,不由分說,便強索香吻。
元掙扎了幾下,身子就軟了,雙臂繞在寶玉的脖子上,如火如焰地與他一起燃燒。
兩人這一吻,真是如痴如醉難解難分,舌頭如魚兒般你來我往地遊梭接喋,渾不知身在何處了。
過了許久,元才努力將寶玉推開,嬌
道:「吃飽了麼,我們還是先洗洗吧,身上髒兮兮的怪難受的。」
寶玉道:「不行,沒吃飽呢l」把她施到沿,又強行親吻起來,肚裡明明有千百句話要說,偏偏嘴上太忙。
元也想極了這個夢中人兒,痴痴
地又與寶玉熱吻了許久,嬌軀早已寸寸酥掉,站立不住,整個人兒乎都癱在他身上。
寶玉道:「姐姐,這些來我可想死你了,中間有幾次就差點找理由到宮內去尋你。」
元嚶聲道:「我也是,有天晚上都……都……唔……」她原想矜持一點,不想說出朱的話,卻變成了這樣子。
寶玉見地雙頰知火,眼波似醉,嬌豔不可方物,手上忍不住放肆起來,所觸皆是滾燙一片。
元覺察到寶玉的舉動,嚶聲道:「不要……不要……身上很髒,我們還是洗了再
吧。」
寶玉卻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愈演愈烈,隔著衣裳一把握住了她的酥,用力
捏撫
,嘴也湊到她雪頸裡親吻見寶玉又到了外間,襲人問道:「你不是要睡覺嗎,怎麼又出來了?」
寶玉打了個哈欠,道:「今年冬天冷的離譜,真有點受不了了。」
襲人也是縮了縮脖子,道:「是啊,卻是冷的厲害。聽說今年府裡用的木炭比往年多了好些。」
寶玉道:「我看你們幾個的冬衣也都是半新的,穿著定然不暖和。等明兒你取出些錢來,給咱們院裡的丫頭小子添置些新棉衣。」
第111章元妃召見(二)
如今卻說賈府新年過後,漸漸融,史湘雲家去了,探
因周統制奉旨來京陛見,姑爺隨侍同來,在什錦街賃下住宅,也搬回另住。一時榮府中不免寂寞,那
薛姨媽來看寶釵,先至王夫人處。王夫人
著笑道:「姨太太這回可隔得太久了,什麼事這麼忙喲?」薛姨媽道:「我惦記著寶丫頭,早就要來的,新年上不舒服好幾天,我剛好,小孩子又出花,那孩子自從香菱過去了,就跟著我,一出花更離不開啦。幸虧託姨太太的福,出得倒很順當。蝌兒媳婦見我有年紀,實在累不動,她才領了過去。這些時孩子跟她也混
了,我才騰得出身子來。」王夫人道:「那寶蟾近來還好吧?」薛姨媽道:「她近來還知道安分,不挑三窩四的,只不會理家。這也怪不得她,那夏家何曾教導過這個呢!」
此時,寶釵聽人說姨太太來了,也忙至上房見禮。薛姨媽瞅著寶釵道:「你月份也這麼大了,瞧著倒不大顯。」王夫人道:「可不是麼,她這衣服還是平常穿的,我給她放大身,新做了兩套,還沒有穿上呢。」薛姨媽道:「這可是大喜,我見過多了,是養小子的身子總小,你沒見我帶寶丫頭的時候,才五個月比人家七八個月的還要足實。」
王夫人道:「雖然如此,到了這個月份,也要保重著點。我叫她沒事只管在房裡歇著,她哪裡肯聽呢?」薛姨媽道:「走動走動也好,走得多,養得快,只留神不要閃著碰著的。」王夫人道:「我要跟姨太太商量,她月份一天大一天了,總得有人常在身邊照應她才好。別人我也不放心,你若家放得下,就搬來和她一起住著,設或三更半夜有個發動,也省得慌張。」薛姨媽道:「我也是這麼想,只是家裡看孩子管家務,全給蝌兒媳婦,哪裡放心呢?她倒安得貧,耐得富,一步不亂走的。就管小孩子也細心,究竟還是新媳婦,有許多事摸不著門,還得我替她領略呢。」
王夫人道:「姨太太若肯住在這裡,我還有個主意。那梨香院外邊兩所房子,你不是住過的麼?此刻還空著,索把他們也搬了來,那裡通園子的便門開了,也如同一家子似的,你若不放心,白天回去瞧瞧,有什麼要緊事,他們也好來問你的。」寶釵道:「現在不比以前,一則園子裡荒著,那便門開了,保不住你來我往,多走幾趟。萬一有事,倒分不清責任了。二則寶瞻那蹄子又膘又嘴硬,雖說學好,我總信不過她。不要吵鬧起來,叫這邊爺們笑話。太太和媽媽細想想,我這話對不對?」
王夫人道:「你這慮得太寬總了,那便門平常關著,有事再開,可有什麼妨礙?再說誰家沒有個爭雞鵝斗的。那回鳳丫頭生,什麼抱二家的,背二家的,在老太太面前鬧得那麼大,誰又笑過她們呢?」薛姨媽道:「咱們自己人,誰瞞得了誰,就是死鬼媳婦的事若不仗著這邊爺們,還壓不下去呢,要笑早就笑掉了下頦啦。」又對寶釵道:「既然你太太這樣說,就依著她老人家吧,我今兒就住下了,你打發人去告訴蟠兒、蝌兒,擇個
子搬來就是啦。」
寶釵答應了,連忙打發小廝通知薛蟠弟兄,一面帶同鶯兒、秋紋等料理薛媽的帳被褥,看著她們鋪設,薛姨媽見她走來走去的忙碌,便著急道:「姑
,你不要張羅我了,萬一閃著了我可擔不起,由她們
去吧。」
從此,薛姨媽就在榮府住下,那薛蟠素來任,狂嫖濫賭,從無檢束,在監裡圈了兩年,雖然仗著錢上下打點不曾受苦,卻也關得他火星亂迸。及至遇赦贖罪回來。薛姨媽唯恐他在外惹禍,終
看緊了,不放他出去。偶然藉故出門,尋訪馮子英等一幫朋友,或是到錦香院中閒逛,總也不得暢意。聽說搬回賈府,又可與賈璉、賈蓉等
蕩子弟尋花縱酒,朝夕追歡,心中先自歡喜,趕忙催著家人收拾,不到五
便已搬來,那上房是個大四合院子,也還寬敞,又另有書房客廳。薛蝌只佔了書房三間,自去帷用功。薛蟠卻忙著去尋賈府爺們。
此時賈珍正約合一般勳貴子弟在寧府校場練習騎。原來賈珍素
好武,前此也曾校
賭酒,也因染了公子哥兒的義氣。又不善擇
,漸漸的賭勝於
,這聲氣傳出去,惹得臺諫們紛紛彈劾。後來身到海疆,目睹海氛不靖,兵備績馳,更
動他戮力從戎之意。此番回來,整理莊產,甄汰家丁,漸已就緒。見了那些世舊,提起結會校
,大家都甚踴躍。
那會芳園圍牆以內本有一大段空地,是寧國公當點兵的校場。賈珍命小廝們鏟去荒榛,堅起
鵠,又添了雕弓駿馬,便按
演習起來。同時鎮國公之孫牛繼宗,理國公之孫柳芳,治國公之孫馬尚清,齊國公之孫陳瑞文,平原侯之孫蔣子寧,襄陽之孫戚建光,錦鄉伯之子韓奇,以及陳也俊、馮紫英、衛若蘭等華宗貴裔,鹹來與會。本家子弟如賈璉、賈璜、賈珩、賈菖、賈菱等,有的真來習武,有的藉此親近貿珍,卻也來了不少。
榮府中也遣賈環、賈琮來此,隨同肆習。間輪枝騎
,晚間聚飲而散。賈珍定下規約,輪
互作東道,只較優劣,不賭勝負,也是懲前毖後的意思。薛蟠知有此會,心想念書既然耽誤了,藉此習武立功也還不晚。尋著賈珍,願來湊趣。他本是前次校
有分的,賈珍自無不允。從此薛蟠便也按
赴會。
一,尤氏無事,因素未見過騎
,命小廝們在校場邊三間小廳安設竹簾妙屏,帶著偕鸞和丫頭們到那裡隔屏偷看。只見那校場約有二十來畝,周圍遍種垂楊,一般子弟們各騎駿馬,正在繞場試聘。少時會旗高揮,一隊騎馬的有十數騎直向箭牌跑去,箭牌上畫的是黃質斑紋的虎頭,第一箭專
虎額,二、三箭分
左右虎目。
尤氏只見那箭從馬上似飛雨般發出,畢各攏馬退下。不知那個
中?少時有一個騎雕鞍菊花青馬的,似是馮紫英,督著人在簡牌下驗看。原來簡上都刻著各人姓名及一、二、三等字。驗完了在牌下標出名榜,三箭皆中的只有五人,賈珍有內,這五個重又比較。
那柳樹上的葉字,連中的卻只有三人,賈珍外是戚建光、柳芳。
歇了一會兒,忽聽一陣鼓聲似怒雷突起,一隊十多馬風馳電掣的跑去,各自爭先鬥捷,箭牌前豎著標旗,眼看那個朱鞍鐵青馬的先要趕到,卻被兩匹馬,一匹是金鞍赤騮,一匹是銀鞍黃驄,從馬後飛趕過去。都比鐵青馬先到,只是赤騮稍後,差了半個馬頭。
尤氏瞧那騎赤騮的正是賈珍,餘者都不認識。忙叫丫頭悄問跟隨的小廝,方知騎鐵青馬是的蔣子寧,騎黃驄馬的是馬尚清。又見賈珍等緩緩回來,校場上擺起青綠木山,分為數層,高矮不等。一會子,這十多匹馬重又飛跑越山而過,有的躥不過去;有的過山失勢,前蹄雙跪;有的穿山太猛,幾乎墜鞍。尤氏瞧著替他們提心,哪知道都是練的了,到要緊時各能控縱如意。及至搶到標旗,卻是賈珍第一,馬尚清第二,蔣子寧也算到了,卻差著一大段。賈珍等下了馬,都在那邊柳樹下坐著歇息。緊跟著第二隊十多匹馬又要上來。
尤氏正看得有趣,佩鳳忽從上房走來悄回道:「西廂裡珠大來了。」只得進去,和李紈敘談了一會兒,要拉她出來同看,李紈不肯,方罷。這裡一般弟直演習到
沉山,方赴大廳會飲。席間無非談論些用兵的韜略,備兵的險要。薛蟠只跟著喝酒,總
不上嘴。他向來善騎,卻因體肥身笨,屢次落後。但秉
好勝,豈肯甘心輸人,隨後便另買一匹大馬,通身漆黑,銀頂雪蹄,寄養在寧府馬號。天一亮就拉到校場,獨自來回馳騁。有時遇見賈蓉,笑他道:「薛大叔,大清早起的騎馬往哪裡去,還要到葦塘裡調情去麼?」薛蟠哼了一聲,仍舊騎他的馬。賈蓉便笑著去了。
薛蝌見他哥哥朝出夜歸,幾天見不著一面,疑惑他在外頭胡闖。問知每皆在東府裡練習騎
,方才放心。薛姨媽卻不知底細,每回家裡人來,問起大爺,總說一早就出去了,心中更多疑慮。那
專為些事住在家裡,候至深夜,薛蟠才醉醺醺的回來。忙至薛姨媽處請安,說道:「媽今兒回來了。」薛姨媽道:「我不回來還得了麼?你失魂落魄的,一天到晚不著家,這裡被人抬了去還沒人知道呢?我也沒見過你種人,三番兩次的招事惹禍,刀架在脖子上,好容易救下來的,還不收心學好,教我指望誰呢!」
薛蟠道:「媽別這麼說,我若不學好,還不出去呢。媽不信,只問東府裡,我哪天不在那裡練弓馬。文的我幹不來,這不是一條正路麼?」薛姨媽道:「那東府裡的事我還不知道麼,明著習箭,暗地聚賭,不為了這個還不會抄家呢!」薛蟠道:「這回可大不相同了,一把子都是正經人家的子弟,從前邢大舅、王仁那一幫全刷了,我這一陣子何曾摸過子牌呢!」薛姨媽道:「這在你自己,再要賭出漏子來,我也管不了。」薛蟠道:「媽只管放心,我將來還要仗著弓馬混一官半職給媽請誥封呢?」
第112章元妃召見(三)
賈蘭赴試闈,王夫人、李紈未免懸念。探
因為替王夫人解悶,便向周瓊說明了,回來暫住。此時李紋、李綺雖已許字,但未出閣,李嬸孃怕李紈煩悶,也叫她們姐妹來此作伴。
一時頓覺熱鬧。探本愛園居,此來正值
暖花七,韶光綺麗,便回了王夫人,帶同侍書、翠墨和跟來的婆子們,搬至秋
齋住下。又攛掇李紈和紋、綺姐妹,都移住稻香村。李紈久有此意,自然樂從。王夫人因園中久荒,先吩咐賈璉傳知管事們,多派人役打掃房屋,修整花樹。有些坍壞破損的都重修了。
只消旬月工夫,便覺氣象一新,荒埃盡掃。寶釵又對探說起替湘雲一番打算,探
與湘雲素來相得,也覺得這麼安頓最為妥當。趁便和探
商量定了,便去回王夫人。王夫人道:「雲丫頭寡婦失業的,沒有投奔,怪可憐的。咱們平常白養著許多閒人,她又是在這裡住慣了的,難道還多著她麼?若來了,只管同在家裡一樣,不要生分才好。」探
道:「史妹妹那人是沒有心眼的,和四妹妹也說得來,太太不用張羅,她只
給四妹妹就得啦。」
當下說定了,就告知寶釵,打發人去接。剛好有南邊新來的京官要尋找住宅,湘雲把那房子賃給他,那邊傢俱也作了價,只帶著衣箱和幾隻書籍,搬至攏翠庵,和惜
同住。仍是翠縷貼身服侍。白天尋姐妹們談笑,有時逛逛園景,夜裡自去參閱道書,比在家裡倒舒服了。
那天早上,探從王夫人處畫請安回來,走過沁芳橋畔,見兩棵杏花開得似雲蒸霞蔚,許多密蜂圍繞著花枝上飛來飛去,嗡嗡不絕。想到唐人「紅杏枝頭
意鬧」的詩句,這個「鬧」字真形容得妙,那稻香村一帶杏林不知更開得如何繁盛?便想尋惜
、湘雲同去玩賞。又覺得身上微涼,走到岔路,吩咐侍書回去取衣服,獨自向攏翠庵而來。此時庵畔梅林已是綠明青子的時候,淨爐清磬,分外幽靜。
探見門內無人,徑自進去。則進前廊,廊上掛著一架白鸚鵡,陡然唸了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冷不防嚇了一跳。笑道:「四姑娘這裡連鸚哥都通禪了。」湘雲在惜
屋裡坐著,聽見了忙
了出來。說道:「三姐姐真起得早。」探
道:「你們不是都有早課麼?怎麼今兒這麼清閒?」湘雲道:「四妹妹天沒亮就起來,忙了一早起,剛唸完了,我可有什麼早課呢?說是修道,也不過是一句話,只算當攏翠庵的香婆罷了。」
惜問道:「大嫂子搬到園子裡沒有?」探
道:「你真是世外之人,一切不聞不問。大嫂子搬來好幾天,連紋妹妹綺妹妹也一起住下了呢。」湘雲道:「這都是三姐姐要重興詩社鬼使神差的把她們都送了來啦。」探
笑道:「我正為這個來找你們。剛才我瞧見杏花盛開,想和大嫂子商量,開個杏花社,她那裡杏花最多,想必更盛,咱們同去看看如何?」惜
道:「去一趟也好,她們來了,我還沒有見著呢。」
正說著,侍書取了一件羅薄棉襖來,探
一面換衣服,說道:「杏花都開透了,天氣還這麼涼,也是少有的。」侍書道:「聽他們說,前兩天西山還下雪呢!」惜
看她換了衣服,說道:「三姐姐要到稻香村去,這就去吧。」正要走,湘雲忙道:「等我拿件東西帶了去。」大家等她,回來卻仍舊空手。探
笑道:「你拿的東西呢?」湘雲笑而不答。
一路走著,正值陰天氣,只見遠近各處重樓疊榭,夾著許多花樹,綠便是一堆煙柳,淡紅淡白髮煙似霧的便是一片開乏了的山桃,又有翠檻藏花,紅亭枕水,處處賞心怡目。將近稻香村,便見前面一帶綠疇圍繞,高高下下千萬枝杏花通紅如火,緊接著土垣茅舍,一帶竹籬。門外站著一班人,正是李紈和紋、綺姐妹,帶著丫環們在那裡看花。
李紈見了她們三人,笑道:「我算定你們要來,預先在這裡接。」探
笑道:「我也是聽耳報神報道,大嫂子高興賞花,來湊趣的。」紋、綺姐妹都和她們久別初逢,不免寒喧問候。李紋道:「那回在這園子裡釣魚玩,還在眼前似的,我在家裡做的夢一半都在這裡。想不到真又來了。」湘雲道:「這幾年裡頭不但三姐姐去過南邊,咱們在城裡的也沒得見面,叫我好想。」李綺道:「真是的,姐夫的事,我們姐妹總也沒得去瞧你。頭一件,先不知道住址。第二件,除掉來這裡,我媽也不放我們出去應酬,只在家裡悶著。」李紋道:「可惜琴姐姐不在這裡,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來呢?」李紈道:「我聽寶妹妹說,那梅家不久也要起身來京了。」探
道:「提起釣魚來,我還想起二哥哥裝姜太公的樣兒,未免可笑。那回我們都得了彩頭,只他沒得著,到底不大好。」
大家想起寶玉,各自嘆息了一回。李紋道:「我聽說這園子荒廢久了,又常鬧鬼。到了這兒看看還沒改樣,住著也很安頓,可見那些話都靠不住。」惜道:「那些話本來是造出來的,倒是荒廢是真的。新近小修理了,才有這個樣兒。」李紈又引眾人步至花下玩賞。
此時杏花只開了三四成,恰到好處。湘雲道:「這杏花的枝幹很像梅花,只沒有那種清香。」探道:「南方的梅花,還不如杏花呢!那年我從海門路過永嘉,見著觀察使陸公的夫人,她約我茶山去探梅,那花全是單瓣兒,又開透了,白稀稀的沒什麼看頭。他們說鄧尉的香雪海也是如此,不過花多罷了。」李紋道:「我逛過虎邱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倒都是雙瓣兒,也有砂綠萼,走近了就聞見一股清香,那品格當然在杏花之上。」湘雲道:「杏花也有綠萼的,我叔叔聽太常寺老爺們說起,社稷壇後面有一棵白杏花,開了花就同綠萼梅一樣。花了錢找著老公,去偷看過一趟,果然不錯。可惜那地方咱們走不到的。」
眾人在花林裡徘徊了許久,李紈道:「今兒陰天,寒很重,你們屋裡坐吧。」湘雲等也覺微寒,就一同進屋坐定。素雲沏了新茶送上,大家喝著,仍舊說笑。探
笑道:「這可該說到正文了,今兒專誠拜謁,請稻香村老農做個社主,這樣好杏花,還不該開個杏花社麼?」湘雲道:「今年杏花開得比往年都盛,好像知道我們來了似的,不可辜負了他。」李紈道:「從前做了許多詩,總沒詠過杏花。唐宋人的詩單詠杏花的也不多,倒是個好題目。就是今兒太倉猝,這裡地方又窄,筆硯也不齊,怎麼起詩社呢?」探
:「改
子又得重約,就是今兒吧。只要說定了,到我那裡去,也是一樣的。」李紈道:「咱們先點點人數,除我不算,蕉下客、枕霞、藕榭,和我兩個妹子,也有五個人,不算很少了。」
惜忙道:「我是隻會看花不會做詩的,不要算上我。」李紈道:「還是照舊推藕榭譽錄監場吧,我另想起一個人來,咱們把邢大妹妹也約了來,好不好呢?」探
道:「她住得遠,今兒來不及了。」李紈道:「你不知道麼,姨媽家又搬到梨香院前邊,打這裡便過去,很近便的。」湘雲道:「蘅蕪君是種們社裡的臺柱子,豈可短了她。」李紈:「她眼看就要恭喜,就是滿心要來,太太也不許的。我們把題目送了去,做不做由她吧。」探
忙著打發人去請邢岫煙,一面同眾人回秋
齋來。
湘雲見齋中陳設已備,每人一個檀幾,几上各舊磁花瓶,都
著杏花,筆硯詩箋,位置妥貼。便笑對探
道:「三妹妹真是善用兵法,你什麼
代的呢?」原來探
商定在秋
齋集社,暗地裡遞個眼
與侍書,令她回來佈置。眾人正在說得熱鬧,哪裡理會,當下見湘雲笑她,便也笑道:「我們還會做賊呢?你不信,只問王善保家的就知道了。」
李紈瞅了探一眼,又拿話岔她道:「三妹妹你把題目先議定了,還是稻香村賞杏花,還是專詠紅杏?」探
道:「若提出稻香村來,便要替你們頌聖。蘭哥兒不是要曲江簪杏麼?那麼著倒俗了,還是專詠紅杏的好。」李紈取過一幅砑紅窄花箋,寫了「賦得紅杏」四個字,便要限韻。探
道:「那回詠紅梅,二哥哥再三央及,不要限韻。我看限韻也太拘束,隨各人做去吧。」
湘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籤,有二寸多高,象牙製成,雕刻
巧。說道:「我有個玩意兒,這是韻筒,按著詩韻配的籤,各人
著什麼籤,就用什麼韻,各憑天斷。」探
笑道:「怪不得你剛才去了半天,巴巴的把這撈什子帶了來,我還當什麼要緊的關防匣子呢!」說得大家都笑了。
正笑著,人回薛二媽來了。眾人忙起立招呼,岫煙一一見過,又和紋、綺姐妹說了一會兒話。李紈先替寶釵拈韻,抄了題目,打發老婆子送去,然後眾人各自
籤定韻。最後是湘雲拿著牙筒,似拜佛求籤的樣子,高舉頻搖,口中念道:「南無大陳芳國主菩薩,給我一個好籤。」少時掉下了一
,湘雲拈起看了,向桌上一摔道:「偏又碰著他,真是該死十三元了!」眾人又復大笑。
第113章元妃召見(四)
寶玉玉莖巨碩非常,元覺酥美透骨,張啟櫻口咬住一物,卻是纏繞在身上的那條果綠抹
,模樣樂苦難辨,她原就嬌美絕倫,此際愈是可人至極。
聳間,寶玉乜見元
那一對蓮花腳兒在兩邊不住亂晃,心頭倏地一辣,這可是與家裡的幾個女人歡好時從未見過的景象,只覺她兩雙蓮花腳丫兒誘人萬分,不單線條奇美,膚
更顯得滑
如酥,當下幾
出
來,昏昏想道:「原來女人的蓮花小腳竟然這等
人……」
…………
李紈念一句,稱讚一句,眾人也都趕來同看。邢岫煙道:「紋妹妹『洗淡風光,堆來』兩句不著烘托,全用正面寫法,真見功力。」探
道:「我倒愛綺妹妹『妝濃、香暗』兩句,有底有面,不同泛作。」李綺道:「你看邢大姐姐那首,句句扣題,句句都有新意,那才是有底有面呢!」
邢岫煙正要謙遜幾句,李紈夜道:「香都點完了,史妹妹到哪裡去了?怎麼還沒卷?」探
便拉著邢岫煙去尋,尋到院外,見湘雲尚坐在太湖石上寂然不動,只是入定的樣子,手中還拿著杏花。探
道:「我看她坐在這裡已經大半天了,別是坐化了吧。」剛好地下掉了一朵大玉半花,便拾起來向湘雲扔去,正打在臉上,不
噯喲一聲,瞅著探
、岫煙還在發愣。
探笑道:「雲丫頭,你怎麼啦?有什麼不舒服麼?」湘雲方才覺悟,說道:「你們不好好作詩,瞎鬧些什麼?」探
道:「我們卷都
齊了,單等你呢!你向來催人的,今兒怎麼落在大後頭了。」湘雲也不
自笑,忙至屋內,一面想著,一面寫著,眾人圍繞爭著。寫的是:裁綺為帷錦作幡,東風昨夜到閒門。
李紈道:「這兩句就好,不用杏花的典故,又確是杏花。」探笑道:「她拿著杏花,捉摸了那麼半天,把杏花的神都勾了來,焉得不好呢?」湘雲掩著詩箋道:「你們再打趣我,我就不寫了。」李紈忙道:「讓她寫吧,不要攪亂她的詩思。」於是眾人走開,自去閒談。等了一會兒,湘雲才寫完了,又圍著來看。接續寫的是:
霞引入花天夢,飄雨催醒杜宇魂。
絳闕影回扶彩袂,朱樓滿勸金尊。
輕煙淡粉休摹擬,夢到江南牧笛村。
探看了笑道:「雲妹妹人有仙心,詩也有仙氣,真要讓她獨步了。」邢岫煙道:「此詩妙在一片神行,毫無斧雕痕跡,誰知道她是苦思得來的呢?」紋綺二人也痛贊了一番。惜
道:「詩都齊了,還不清社主評定麼?」探
便請了李紈過來,將各人所做從頭細閱。笑道:「都是好的,叫我怎麼去取呢?必要分給甲乙,當然首推枕霞,邢妹妹次之,再其次是綺妹妹紋妹妹,只是三妹妹要抱屈了。」探
道:「公允得很,我那首本來不好,預備拋磚引玉的。」李綺道:「我們做的一樣是刻畫紅杏,只不如史邢一首,把紅杏的神髓都透寫出來。邢姐姐那結句『濃淡看渠總有情』更見得身分呢!」
評論未了,翠墨領著鶯兒進來,手裡捧著一隻花籃,用新鮮柳枝編成,籃內播著玉蘭、木筆、繡球、鸞枝、金雀各新花,配著
更見新鮮。見到探
諸人,都請了安,說道:「這花籃是我編的玩意兒,三姑
留下解解悶吧。」探
細看了一回,說道:「這真難為你,我倒不知你有這個手藝。」鶯兒笑道:「這還是我小時
著玩的,今兒進園子來,瞧見那堤上的新柳嬌黃
綠,怪可愛的,一時高興,
了些花兒,
了這麼一個。若拿回去,我們姑娘又要說我,只可送到這兒來了。」
湘雲道:「我聽說你的手兒巧得很,還會打絡子呢,你明兒空的時候給我打一兩件吧。」鶯兒道:「我橫豎也沒多少事,姑要打什麼呢?」湘雲道:「明兒再說吧。」李紈道:「你們姑娘做什麼呢?」鶯兒道:「姑娘正做詩呢。姨太太叨叨著不叫用心,也攔不住,剛才太太和平
都去了,說了半天話,等太太走了姨太太說給平
,玉
也說不要用心的好。那知道平
剛走,姨太太在裡屋歇著,姑娘又動起筆來了。」李紈道:「太太、
一大堆,你們聽她說得多麼利落,若是寶二
當了家,她不是第二個平兒麼?只可惜寶二爺沒那福氣。」探
聽了,不覺長嘆。
只見秋紋匆匆走來,手裡拿著信箋摺疊的方勝兒,一見鶯兒,忙道:「二叫你快回去!還說你這麼大了,還這麼貪玩,一到園子裡就不想回來了。」鶯兒答應了,先自趕回,這裡秋紋見李紈將方勝兒呈上。說道:「寶二
叫我送來的,還叫我回大
,若是詩社的詩看完了,
給我帶回去,寶二
要借看呢。」李紈先展開信箋與眾人同看,那上面寫的是:名園清話,獨阻芳塵。
社重開,欣傳盛箋,振璇閨之雅緒,知玉尺之總持。韻藻載揚,賡酬有續。溪桃堤柳,頓洗荒寒。鶯榭燕簾,復逢韶麗。幸叨分韻,俾遙附於驥旄。爰
求音,聊自鳴其蚓曲,敢惜畫脂之陋。請追結軌之歡,譬猶霜鐘有例,應以銅山,庶免
宴無詩,罰從金谷。
眾人都道:「很好的一篇尺牘。」再看那詩,是:駘宕東風正及辰,九光散入綺羅塵。
乍融絳蠟餘妝淚,錯認紅裙是幻身。
酒痕仙苑夢,雨聲燈影小樓人。
牽思愁問雕樑燕,明來看綠葉新。
湘雲道:「不但小啟雅雋,這首詩也要數她壓卷,只是言外有無限慨,她向來不肯說衰颯話,如今也未能免俗了。」探
道:「這詩只覺悽婉,卻很含蓄,究竟是蘅蕪君的吐屬。」李紈道:「話到傷
,也不能怪她,一時有一時的心境,我們設身處地,又當如何呢?」侍書來回道:「飯擺齊了。」
探忙將眾人詩稿
秋紋帶去,一面邀岫煙、湘雲、紋、綺等入坐席間,餚饌不豐,卻甚
美,連替惜
預備的疏菜也非常可口。李紈正在稱讚,說道:「三妹妹真會調度,今兒倉促,主人也預備得如此齊整。」忽見彩雲走來,向探
悄悄的說了幾句話,探
登時變
,連忙催著上萊,眾人不便問得,一時飯罷,知探
有事,也就散了。
原來王夫人尋探為的是商量賈環之事。那賈環在東府裡隨同練習騎
,起先以為珍蓉父子必是藉此為名,暗中有些玩耍。數
之後,見那幫都是正經人,弓馬以外不過飲酒高談,他就不願常去,卻要藉此出門。尋著賈芸、賈芹那些下
子弟,狂嫖濫賭、無所不為。在外用錢無非拖借撞騙,有時從家裡偷了出去,賈政只道他在東府習武,哪知道這些事呢。
有一天,在錦香院挑了一個唱曲的,名叫紅嬌,那紅嬌另了一位闊公子,乃是京營謝遊擊之子謝麟,見謝公子有錢有勢,自然傾心於他,哪裡把賈環看在眼裡。賈環心中不忿,暗地裡買了一幫地
,在花街柳巷截住謝麟,飽打了一頓,謝麟本來地面
習,偵知是賈環所為,恨之切齒,卻因老輩與賈府世
,又事由歌院而起,回家不敢明說,想來想去只可暗圖報復,尚未下手。
賈環只當他甘心吃了啞吧虧,那膽子越發壯了,勾結了許多狐群狗黨,在京城內外訛詐鋪戶,搶劫娼寮,已非一次。那天在西海子茶棚裡閒坐,跟著十來個地,都是他的打手。剛剛好遇見一個老頭子帶著女兒走過,那女兒才十五、六歲,油頭粉面,也有七、八分姿
。見賈環打扮得
氣,無意中瞧他一眼,勾起賈環
火,立時起個暗號,七、八個地
蜂擁直前,把那女兒搶去,任她啼哭叫喊,也沒人理會。
那老頭子如何肯舍,拼命大喊道:「救命哪!搶人啦!」卻被地們趕回來,找補了一頓好打,許多看熱鬧的心中只管不平,卻怕吃眼前虧。等到他們走遠才敢去看那老頭子,有替他上傷藥的,也有替他僱跑海車,還有說幾句公道話安
他的。這已經是仗義的了,你道那老翁是誰?等他說出姓名,方知也是賈氏同宗,單名一個沅字,論起輩分比賈政還大兩輩。只因家寒系遠,又不肯攀附華宗,所以榮、寧兩府沒人認識。
回到家裡,又是自己悲恨,又是心疼女兒,氣得要拼老命。幸虧受傷並不甚重,過幾天體傷平復,各處打聽,才知道搶他女兒的便是賈環。心想這真應了大水衝龍王廟的那句俗話,當下便自己做了一張狀子,預備向五營衙門及順天府各處投訴。
他本是刀筆秀才,做的狀辭十分痛切,又想起告狀必得一筆需用,不是空手能進衙門的,此時身無餘錢,親友中只有賈代儒敘過同宗,又同案進學,向來關切,聞說他近來光景還好,就特地來訪代儒,向他商借。代德剛從家塾回來,見他名帖,忙即請進,賈沅氣憤未平,一見代儒,不及寒暄款敘,便將那天被搶被毆的情形都說了,又拿出狀詞和代儒商酌。
代儒聽見賈環如此縱惡,也非常生氣,對賈沅說了許多氣話。及至看到那張狀詞敘述得淋漓盡致,並涉及賈政縱子,心中忖量,這張狀子出去,事情可鬧得大了,咱們姓賈的還有什麼臉見人。況且環小子又是己門教出這樣學生來,自己更沒有顏面。
第114章元妃召見(五)
因對賈沅道:「就事論事,這種辦法原不為過,只是狀子寫得不能透徹,不能動聽。寫得太透切了,咱們闔族的臉面還在其次,姑娘將來怎麼出門子呢?依我之見,把環小子找來,重重罰他一頓,勒令他磕頭賠罪,將姑娘即送還,另外再想個法子給老叔平平氣,不比張揚出去好得多麼?」賈沅道:「他們府裡要面子,我一個窮儒要什麼臉面?倒是你說起女孩子的話,不能全豁出去。若迫到我沒路可走,也就顧不得了。你瞧著辦吧,總是底子面子都過得去。光磕幾個狗頭當個什麼?」代儒也看出他的意思,說道:「這件事
給我,你那狀子先不要遞,聽我的信呢。」
賈沅走後,代儒本意尋賈環,替他了事,好幾天總沒尋著。沒法子方來見賈政,此時賈政在外書房和詹光在下棋,吃了詹光一塊有二、三十子,他又要悔著。正在爭持,人回:「學裡儒大太爺來了。」忙即請進,放下棋子相見。說道:「太爺輕易不大出來的,有什麼事寫個字條兒,打發人來就得了,何必親自勞步呢?」代儒道:「無事我也懶得出門,只因此事曲折甚多,非面談不可,你聽了可不要生氣。」賈政急問:「何事?」代儒便將賈環搶及祖姑,賈沅受傷痛女,要具狀控告,經自己力勸暫擱,詳細備述了一遍。
賈政沒等說完,已氣得暴跳如雷,拍著桌子把棋子丟了一地。吁吁的道:「這畜生真真真不要活著了,若不結實打死,我有何面目上見祖宗!」又叫小廝們:「立刻把那畜生捆了來!」代儒道:「訓子是應該的,也要嚴在平時,既出了事,還是了事要緊。事了之後,任你怎麼責罰還不遲呢!」賈政道:「了什麼呢?我跟這畜生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等我打死了他,再到沅太爺那裡登門請罪去!」又催問小廝們:「怎麼還不給我捆了來?」
問了兩、三遍,小廝們方回到:「三爺好幾天沒回來了,奴才傳老爺的話,叫外頭打發人飛馬找去。」賈政拍著桌子道:「這畜生好多天不著家,你們也不來回我,這就該死!一找著給我捆了來!一面先預備大板子伺候。等我帶到宗祠裡活活的打死他,以謝我養育禽獸之罪。」又吩咐小廝們道:「你們誰也不許到上房說去,誰說了也一齊打死!」小廝們連連答應:「是!是!」
歇了一會兒,代儒又道:「生政老你暫且平平氣,在氣頭上什麼話也不能說,我還有個萬全的辦法呢!」賈政瞅著代儒道:「我豁出去打死他,還要什麼萬全,難道還顧全這禽獸不成?天下弒父弒君的大事都是委屈求全釀出來的!儒太爺若有什麼高見,且等我打死這畜生再說。」代儒見賈政氣到如此,無從進言,悄地出去,喚一個常跟賈政的小廝,叫他快到東院,請大老爺來,大家勸解。
那小廝慌慌張張的跑去,正遇彩雲從邢夫人處回來。問他:「何事?」小廝把賈環搶人,賈政生氣,代儒命請賈赦勸解,都說個大概。彩雲早就跟賈環好,豈有不關心的,回去就悄回了王夫人。王夫人不得主意,又打發彩雲尋探。
探聽了,又是氣,又是恨,氣的是賈環不上進,做出此等滅倫之事;恨的是賈芹、賈芸等引他為惡,又怕氣環了賈政。因此心緒紛亂勉強陪李紈、湘雲等吃了飯,便至王夫人處。
不知她們母女說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探來至上房,王夫人將所聞賈環之事告訴她,又道:「眼下老爺因為這事,氣攤在外書房裡,儒太爺大老爺和清客們都在那裡,我又不好去得,你想個說詞,把老爺請進來,我們大家勸他平平氣,想辦法要緊。不然氣壞了身子,又怎麼樣呢?」探
答應:「是」。又道:「環兄弟本來下
,我料他要惹禍的,如今犯了得罪祖宗的極惡,就依老爺主意,活活的打死是該的。只是他雖不肖,也是一條
命,打不死攆了出去,保不定又闖出什麼亂子,依我說不如把他圈起來,不許出外見人,只當他死了一樣。萬一他自己悔罪知改,那不是老爺太太的修積麼?」
王夫人道:「我也想到這裡,所以找你商量,既你這麼說,比我見的更透澈了。等一會子見了老爺,你先說說看,老爺若是聽了呢,總算他的造化。其實管教兒子也不是容易的,你老爺平時不會管,一生了氣不活活打死,也要打個半死,那是正經辦法呢?」
正說著,賈政咳聲嘆氣的揹著手踱了進來,他不許小廝們向上房說去,怎麼自己倒走到上房呢?原來代儒將賈赦請來,見著賈政,也勸了許多話。無奈都是著三不著四的,賈政聽了更氣。說道:「這孽畜背叛名教,得罪祖宗,還不該死麼?我若不打死他,連我也對不起祖宗了。」賈赦又遭:「本來名教二字宋人認得太嚴,其實古人並不如此,你看齊侯通於魯夫人,就是他的胞妹,做書的何曾替他遮瞞?晉文公一代霸主,娶的懷嬴,還是他侄兒藏媳婦。那髒唐臭漢什麼事情沒有,後人還說他文治勝過前古呢?自從宋儒學說盛行,把世上痴男怨女坑死了不少,物極必反,將來一定另有一班人出來把名教迂論打破,改造成一種世界,你瞧著吧。」賈政道:「那麼著人道就滅絕了,還能成世界麼?」
賈赦尚在信口胡說,還說著:「就拿環子說,二老爺你就錯了,這麼大的孩子,不給他娶親,又不給他放丫頭,再不然放他自己出去挑一個合適的,回家來了就算了。偏都不肯,單叫他一個人耍光
,怎麼怪得他狗急跳牆呢?」
賈政心中大為不悅,卻不肯和哥哥吵嘴,只冷笑道:「依大老爺說這畜生倒搶的對了?」清客們見賈赦愈說愈遠,也幫著從旁勸。東一句,西一句,更說得驢頭不對馬嘴。賈政聽了更煩,便借事走了進去。王夫人、探
連忙起
。賈政本來不告訴他們的,此時想起還是自己人痛癢相關,就將賈環之事氣哄哄的又從頭說了一遍。還說道:「這畜生除非死在外頭,若叫我找著了,非結實打死不可!」王夫人道:「環兒這般混帳,真該打死!老爺身子要緊,不要因此氣壞了,倒不值得。你我都有了年紀,珠兒死了,寶玉又出了家,眼前就剩這個畜生,雖然有個好孫子,究竟隔了一層。」
說至此眼淚繞著眼圈,總也忍不住。賈政生氣道:「我就是絕了後也不要這禽獸做兒子,像他做的這些事,帶累我怎麼見人呢?」王夫人含淚說道:「俗話說得好,家醜不可外揚。剛才三丫頭她先聽見了,想出一個主意,等環兒找回來把他圈起,叫人看著,永不許他見人,也同他死了一樣。不然,打不死他,他又闖出去,不定還鬧什麼大亂子呢!」探道:「環兄弟這種無行,死不足惜。我是為老爺的聲名,若不把他罪惡揭穿了,人家要說老爺無故殺子,他犯的罪惡又是不可告人的,一說出去咱們府裡的臉面可丟盡了。萬一被南城外頭那班瘋狗知道,還不定怎麼亂汪汪呢!倒是從嚴圈起,可免後患。」
賈政躊躇了一會兒,說道:「你說得也不錯,只是人家那姑娘尚無下落,就肯白饒了我麼?」探道:「這個容易,女婿同五營的人都
識,找營裡
人掏他們的私窩子,把那姑娘救回來,送還了人家,那家子很窮,頂多再破費幾個錢,有什麼事不了,老爺儘管放心。」賈政道:「隨你們辦去吧,我是要臉面的,不要
砸了。」探
領命,當天便回周家去了。過幾天回來,稟覆賈政、王夫人,果然已將此事辦妥。
那賈沅見他女兒救了回來,背地裡又得了好處,便也無話可說。只賈環聞信先逃,不知去向。賈政頓足嘆恨道:「便宜了這畜生,這一跑還要鬧亂子呢!」究竟不知是那幫孤群狗黨,得著信通知他的;還是探夫婦,背地裡放他走的?此是疑竇。
轉眼已到三月十六,正是接場之。王夫人李紈一早起來,又加派了幾個得力家丁到舉場去接,都像擔著心事,唯恐或有閃失。可巧那天賈蘭出場甚早,到了家裡不過未牌時候,王夫人、李紈見了他自是歡喜,問長道短,搬東接西,忙亂了好一陣。賈蘭又去見了賈赦、賈政、拿出場作呈閱。賈政見那文章做得氣象發皇,理法細密。說道:「很有幾分可望。」又叫他謄了清稿,送給學裡太爺去看。原來場中首藝,欽命題目是為政一章,於賈蘭筆路本近,又受賈政之教,才敢揚才使氣,倒深合了當時的風氣。代儒閱過,又濃圈密點,加了批語,著實誇獎了一番,說是必中的。在候榜期內,仍舊用他的折卷工夫。
此時,王夫人卻因賈璉急回南,家事乏人照料,正在籌慮。原來鳳姐靈柩那年由賈蓉運回南邊安葬,賈蓉於墓工本不在行,未免簡率。又趕上
令多雨,坍壞了一大片。賈璉得信,想起鳳姐生前好處,便要親自去修墓。先叫平兒回了王夫人,這天又親自至王夫人處商量。
王夫人道:「你們夫婦的情誼去一趟是應該的,只是你那年送林妹妹回南,家裡全虧鳳丫頭撐著,後來鳳丫頭沒了,你上一趟臺站就鬧得七零八落,如今可給誰呢?我想平兒人還明白,一切情形也
悉,只可叫她暫管幾天,橫豎你就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