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一場熱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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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五月裏,松江府的天氣便已熱得讓人頗有些吃不消了。尤其夜間,卧在牀榻之上,便是所有支窗都支得老高,也不見有多少涼風穿堂入室。

松江府知府季懷禮季大人躺在府衙三堂官邸之中,雙手枕在腦後,望着窗外如水的月,怎樣也無法安然入睡。

季大人是先帝憲宗成化十年進士出身,授正七品浙江遂昌知縣。在遂昌任上,娶了時任上峯衢州知府葉大人的嫡次女葉氏為

因有了岳家提攜,這才一路從正七品的知縣,升遷至如今正五品的松江知府。眼下季大人任期將屆,本打算未來趁回京述職之機,走動走動,謀個更好的職位,岳父葉大人卻從京城派人快馬加鞭遞了消息來。信上説,皇帝有意立趙王為儲,他早年與趙王有私怨,遂上表辭官致仕。陛下雖留中不,然他去意已決。而今唯一能替他打算的,就是將得到的消息,着人快馬傳遞至江南:陛下帶着親信,一路南下,微服私訪,望他早做準備。岳父在信中叮囑他務必治下嚴明,親民有序,給微服而來的天子留下良好印象云云。

季大人一得了信,便使衙役招了六房典吏來,教他們約束吏胥、書辦及衙役,切不可在外耀武揚威。隨後又請了師爺過來,關起門商量,如何能不着痕跡地令京中來的貴人留下深刻印象。

季大人輾轉反側,無心睡眠,攪得一旁的季夫人也不得安枕,糊糊地翻個身,嘀咕:“老爺,趕緊歇息罷,明乃是伽藍菩薩聖誕,妾身還要早起,去西林禪寺上香…”季大人聽得心煩意亂,索一翻身,起牀下地,趿上鞋,信手將裏衣攏一攏,扯過搭在牀邊紫檀鑲黃花梨的龍門架上的廣袖道袍,往身上一披,説一聲“夫人好生安歇”遂出了明間,轉而進了西次間。

知府季大人在內宅書房中唉聲嘆氣,急得直轉圈。

季大人下了衙,尋了師爺幕僚關起門來,商量來商議去,打算利用一年一度的西林禪寺月望詩會,給可能到松江府一遊的天子留下一個好印象。

到了五月十三,天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到最後越下越大,竟有一直下下去的意思。

只是如今這雨一直下,萬一到了十五那,有雨無月,詩會不得不臨時取消,豈不是白忙一場?

季夫人哪曉得季大人的焦慮,只管一邊往臉上抹胭脂膏子,一邊勸道:“老爺這是得哪門子閒心?年年進了五月,此地都是連天梅雨,沒有見晴的時候,還不是一樣過子?也不見老爺心煩意亂的。今這是怎麼了?”季知府心道:你個無知婦人懂什麼?下了雨,這外頭就冷清了,這一冷清,就顯得松江府不夠繁華興旺,微服而來的貴人便覺得官員怠惰,未將地方治理好。這仕途…

季知府懶得同夫人多囉嗦,一甩手,出了屋,往書房去了。唯今之計,只有寄望天公作美,到十五那天,能停了風,止了雨。

在心中這樣祈禱的,還有景家堰裏的亦珍。

她同湯伯原商量好了,十五那天,上午的茶攤擺完了,下午再往西林寺前頭擺一遭。

只可惜事與願違,原本火辣辣的天氣,倏忽便下起雨來。雨勢頗大,全無停歇的意思。

亦珍倒無所謂遊不遊廟會,只心急這大雨荒天的,茶攤支不出去,自然也就沒了進項。

曹氏經過這將近一旬的靜養調理,身子骨略見起。大夫説只消這般好好將養,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定會大有起

亦珍聽了,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好好代替母親打理自家茶攤,教母親不再勞的決心。

再説,家裏添了一個使丫鬟,母親又給她買了個貼身使喚的婢子,多了兩張吃飯的嘴,開銷自然就大了,斷不能短了常的銀錢進項。

亦珍閉上眼,聽着屋頂上噼噼啪啪的雨聲,在心裏暗暗祈禱,這雨趕緊停罷,停罷!

雨一下就是一夜,亦珍因有心事,便睡得不大踏實,直到敲了四更天的更鼓,才沉入夢鄉。

等亦珍醒來,開翠紗幬帳朝窗外一看,只見天已是大亮,忙趿鞋下地,小跑到窗前,推開支窗,向外望去。

天上堆着層層疊疊的陰雲,空中仍飄着濛濛細雨,院子裏的青石地面濕漉漉的,空氣中散出一股江南雨後的味道。

亦珍輕輕嘆了口氣。這是天公不作美,看來上午的茶攤是擺不成了。

新買來的丫鬟招娣聽見響動,一骨碌從外間的窄榻上翻身起來,見亦珍已經起身,忙穿好衣裙,推開門“嗵嗵嗵”跑出去,到廚房裏籌了熱水來,伺候亦珍梳洗。

看着比自己還瘦小的招娣捧着黃銅面盆跨過門檻進了屋,將面盆放在面盆架子上,亦珍輕聲道:“你也去洗漱罷,招娣。”

“是。”小丫鬟老老實實地退出亦珍的閨房,自去後院梳洗。

其實亦珍已習慣到後院,打了水,在青石砌的池子邊上洗臉擦牙,並不覺得麻煩,反而是由丫鬟端了水在自己屋裏洗漱,很是束縛。

只因這是母親的一片殷殷慈母之心,亦珍告訴自己,過些時便習慣了,萬不可在母親跟前出來,教母親難過。

亦珍洗漱完畢,領了丫鬟招娣,到母親曹氏屋裏請安。

曹氏不知是因將養得略有起,身子骨較早前有所好轉,還是因為家裏添了下人,不再擔心女兒太過辛苦的緣故,臉上微微有了點血,整個人看上去神了不少。見亦珍進來,忙向她招手,“珍兒,到娘這兒來。”亦珍走到母親牀前,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坐在牀邊,握住了她的手。

“母親今兒覺得如何?頭可還暈?”曹氏的手一年四季都冰涼冰涼的,因人本就生得嬌小,被女兒這樣握住了,倒顯得亦珍的手同她的手一般大小。

“娘好多了,你別擔心。既然上午天不見晴,你就安心在家歇一歇。家裏也不差這一天的進項。”曹氏捋一捋女兒耳邊的散碎頭,輕輕替亦珍掖到耳後去,“等一下吃過午飯,和英姐兒一道,好好去逛一逛,玩一玩,不必記掛娘。家裏有湯媽媽陪着我。”亦珍垂睫望着母親的手,微笑:“女兒知道了。”湯媽媽見兩母女談興頗濃,便一把拽了招娣出來:“走吧,到後廚去把小姐夫人的飯端來。”招娣“哎”一聲,跟了湯媽媽往廚房去。

兩人端了漆盤迴來時,亦珍正向曹氏提起,等過了十五的廟會,去縣外的梅子林看看今年的青梅,好趁梅子將之際,買回來做烏梅用。

亦珍記得自己當時還小,剛與母親來了松江,人生地不,整粘在母親身邊,無論母親做什麼,都要跟在後頭。

當時一到十五的廟會,母親便差湯伯到縣外農家收購了未的青梅,將那生得不好,少核大的揀出來,放在一邊,只取那生得個頭飽滿的青梅來,放在竹扁上頭,篩去灰屑,然後擱井水洗乾淨,用細棉布乾了上頭的水,才拿去燻了,製成烏梅。

她就跟在母親身邊,一手拽了母親的裙角,一手學着母親的樣子,把小個兒的青梅從一堆青梅里挑揀出來,每揀一個,都會拿起來給母親看,問:“娘,這個是不是壞的?”若母親點頭,她就把青梅扔到自己身上挎着的小竹簍裏,若不,就扔會一堆梅子裏頭去。

湯媽媽怕她擾了曹氏,要把她抱進屋裏去,她也不肯。

這樣年復一年,如今即使母親染恙,她自己也能挑將收來的青梅挑揀好了,只消學了母親的樣子,放到灶上去熏製即可。

只這火候,她還沒掌握,到時少不得要細細問過了母親才行。

母女倆用過早飯,因外頭下着濛濛細雨,左右無事可做,亦珍便在母親屋裏,拿了繡花繃子,耐着子繡花。

亦珍的女紅稀鬆平常,也並不是不好,只不過到不了顧娘子那般出神入化栩栩如生的境界罷了,但繡些花花草草,還是行的。

曹氏靠在牀上,偶爾出聲,指點女兒一下。

“…針腳再密些…下針的時候,略斜一斜…”到了近午時分,下了兩天兩夜的雨,如同來時一般,毫無預兆地便停了。陽光破雲而出,灑落在院子裏。

院子裏青石地面上薄薄的一層積水,明鏡似的,倒映出天上的金燦燦明晃晃的太陽。

陽光自半敞着的支窗縫來透進來,亦珍忍不住放下手裏的繡活,到窗前朝外一望,天井上頭的那片青空,哪裏還有一絲雨意?不由得歡呼一聲:“孃親,雨停了!我這就到廚上去熬酸梅湯去!”説罷朝着曹氏微微一福,就略拎了裙腳,出了正房,往後院廚房去了。

湯媽媽了簾子進來,笑着扶曹氏躺下,“夫人陪着小姐一上午,想必也累了罷?”曹氏側躺在牀上,輕輕一笑,隨即淺嘆:“下晌珍姐兒約了顧娘子家的英姐兒去逛廟會,這也不曉得打扮打扮,一門心思地惦記着先去熬酸梅湯…湯媽媽,你説,我從小縱着珍姐兒,不拘着她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只想她快快活活地長大,將來尋個家世清白簡單的人家嫁了,會不會害了她?”湯媽媽輕聲勸曹氏:“夫人想左了不是?您如何會害了小姐?婢子看小姐,是個難得的體貼人,小小年紀便懂得為夫人分憂,持內務,進退有度,是個有成算的。再説夫人您如今將家裏的內務給小姐主持,不也是存了鍛鍊小姐應對庶務世情的心思麼?”曹氏聽了,徐徐點了點頭。

“只不知我這身體還能支撐多久。”湯媽媽忙掩了曹氏的口,往地上“呸呸呸”三聲,又拿腳連跺了三下,“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曹氏見了,輕笑出聲。

湯媽媽怨怪:“夫人還要看着小姐嫁人生子做外祖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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