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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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留住她!我決不能讓她走!"她一面想,一面提着裙子在牀邊刷的一聲頹然坐下。她立即抓起一隻擱在牀單上的軟弱的手,發覺它已經冰涼,便又嚇住了。

“我來了媚蘭,"她説。

媚蘭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接着,彷彿發現真是思嘉而到很滿意似的,又閉上眼,停了一會,她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説:“答應我嗎?"“啊,什麼都答應!”

“小博——照顧他。”思嘉只能點點頭,到喉嚨裏被什麼堵住了,同時緊緊捏了一下握着的那隻手錶示同意。

“我把他給你了,"她臉上出一絲微微的笑容。"我從前已經把他給過你一次——記得嗎?——還在他出生以前。"她記不記得?她難道會忘記那個時候?她記得那檔清清楚楚,她像那可怕的一天又回來了。她能到那九月中午的悶熱,記得她對北方佬的恐懼,聽得見部分撤退時的沉重腳步聲;記起了媚蘭説如果自己死了便懇求她帶走嬰兒時的聲音——還記得那天她恨透了媚蘭,希望她死掉呢。

“是我害死了她,"她懷着一種信的恐懼這樣想。"我以前時常巴望她死,上帝都聽見了,因此現在要懲罰我了。"“啊,媚蘭,別這樣説了!你知道你是會闖過這一——"“不。請答應我。"思嘉忍不住要哽咽了。

“你知道我答應了。我會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上大學?"媚蘭用微弱的聲音説。

“唔,是的!上大學,到哈佛去,到歐洲去,只要他願意,什麼都行——還有——還有一匹小馬駒——學音樂——唔,媚蘭,你試試看!你使一把勁呀!"又沒聲息了,從媚蘭臉上看得出她在掙扎着竭力要往下説。

“艾希禮,"她説,"艾希禮和你——"她的聲音顫抖着,説不出來了。

聽到提起艾希禮的名字,思嘉的心突然停止跳動,僵冷得像岩石似的。原來媚蘭一向就知道埃思嘉把頭伏在牀單上,一陣被抑制的泣狠狠扼住她的喉嚨。媚蘭知道了。思嘉現在用不着害羞了。她沒有任何別的覺,只覺得萬分痛恨,恨自己多年來始終在傷害這個和善的女人。媚蘭早已知道——可是,她仍然繼續做她的忠實朋友。唔,要是她能夠把那些歲月重新過一遍,她就決不做那種事,對艾希禮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上帝啊,"她心裏急忙祈禱,"求求你了,請讓她活下去!

我一定要好好報答她。我要對她很好,很好。我這一輩子決不再跟艾希禮説一句話了,只要你讓她好好活下去啊!"“艾希禮,"媚蘭氣息奄奄地説,一面將手指伸到思嘉那伏着的頭上。她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微弱得像個嬰兒似的力氣拉了拉思嘉的頭髮。思嘉懂得這是什麼意思,知道媚蘭是要她抬起頭來。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對媚蘭的眼睛,並從中看出她已經知道了那件事的神

“艾希禮,"媚蘭又一次低聲説,同時思嘉極力剋制自己,她此刻的心情難過到了極點,恐怕在最後審判正視上帝並讀着對她的判決時也不過如此了。她的靈魂在顫抖,但她還是抬起頭來。

她看見的仍是同一雙黑黑的親切的眼睛,儘管因瀕於死亡已經深陷而模糊了,還有那張在痛苦中無力地掙扎着要説出聲來的温柔的嘴。沒有責備,也沒有指控和恐懼的意思——只有焦急,恨自己沒有力氣説話了。

思嘉一時間驚惶失措,還來不及產生放心的覺。接着,當她把媚蘭的手握得更緊時,一陣對上帝的之情湧上心頭,同時,從童年時代起,她第一次在心中謙卑而無私地祈禱起來。

謝上帝。我知道我是不配的,但是我要您沒有讓他知道啊!"“關於艾希禮有什麼事呢,媚蘭?"“你會——照顧他嗎?"“唔,會的。"“他冒——很容易冒。"又停了一會。

“照顧——他的事業——你明白嗎?”

“唔,明白,我會照顧的。”她作出一次很大的努力。

“艾希禮不——不能幹。”只有死亡才迫使媚蘭説出了對他的批評。

“照顧他,思嘉——不過-—千萬別讓她知道。"“我會照顧他和他的事業,我也決不讓他知道。我只用適當的方式向他建議。"媚蘭盡力出一絲放心的隱隱的微笑,但這是勝利的微笑,這時她的目光和思嘉的眼光又一次相遇了。她們彼此換的這一片眼光便完成了一宗易,那就是説,保護艾希禮不至於被這過於殘酷的世界所捉的義務從一個女人轉移到了另一個女人身上。同時,為了維護艾希禮的男自尊心,保證決不讓他知道這件事。

現在媚蘭臉上已沒有那種痛苦掙扎的神了,彷彿在得到思嘉的許諾之後她又恢復了平靜。

“你真聰明能幹——真勇敢——一向待我那麼好——"思嘉聽了這些話,覺得喉嚨裏又堵得慌,忍不住要哽咽了,於是她用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她幾乎要像孩子似的大喊大叫,痛痛快地説:“我是個魔鬼!我一直是冤屈你的!我從來沒替你做過任何什麼事情!那全都是為了艾希禮呀!"她陡地站起身來,使勁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想重新控制住自己。這時瑞德的話又回到她的耳邊:“她是愛你的。讓這成為你良心上一個十字架吧。"可如今這十字架更加沉重了。她曾經千方百計想把艾希禮從媚蘭身邊奪走,已是夠罪過的了。現在,終生盲目信任她的媚蘭又在臨終前把同樣的愛和信任寄託到她身上,這就更加深了她的罪孽。不,她不能説。她哪怕只再説一聲:“努一把力活下去吧,"也是不行的。她必須讓她平平靜靜地死去,沒有掙扎,沒有眼淚,也沒有悔憾。

門稍稍開了,米德大夫站在門口急平地招呼她。思嘉朝牀頭俯下身去,強忍着眼淚,把媚蘭的手拿起來輕輕貼在自己的在面頰上。

“晚安,"她説,那聲音比她自己所擔心的要更堅定些。

“答應我——"媚蘭低聲,聲音顯得更加柔和了。

“我什麼都答應,親愛的。”

“巴特勒船長——要好好待他。他——那樣愛你。"“瑞德?"思嘉覺得有點惑,覺得這句話對她毫無意義。

“是的,是這樣,"她機械地説,又輕輕吻了吻那隻手,然後把它放在牀單上。

“叫小姐太太立即進來吧,"思嘉跨出門檻時米德大夫低聲説。

思嘉淚眼模糊地看見英迪亞和皮蒂跟着大夫走進房裏,她們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免得發出聲響。門關上了,屋裏一片寂靜。艾希禮不知到哪裏去了。思嘉將頭靠在牆壁上,像個躲在角落裏的頑皮的孩子,一面磨擦着疼痛的咽喉。

在關着的門裏,媚蘭快要去世了。連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多年以來思嘉在不知不覺依靠着的那個力量。為什麼,哪,為什麼她以前沒有明白她是多麼喜愛和多麼需要媚蘭呢?可是誰會想到這個又瘦又小又平凡的媚蘭竟是一座堅強的高塔啊?媚蘭,她在陌生人面前羞怯得要哭。她不敢大聲説出自己的意見,她害怕老太太們的非難;媚蘭,她連趕走一隻鵝的勇氣也沒有呢!可是——思嘉思想起許多年前在塔拉時那個寂靜而熱的中午,那時一個穿藍衣的北方佬的屍體側躺在樓道底下,縷縷灰的煙還在他頭上繚繞,媚蘭站在樓梯頂上,手裏拿着查爾斯的軍刀。思嘉記得那時候她曾想過:“多傻氣!媚蘭連那刀子也舉不起來呢!"可是現在她懂了,如果必要,媚蘭會奔下樓梯把那個北方佬殺掉——或者她自己被殺死。

是的,那天媚蘭站在那裏,小手裏拿着一把利劍,準備為她而廝殺。而且現在,當她悲痛地回顧過去時,她發現原來媚蘭經常手持利劍站在她身邊,不聲不響像她的影子似的愛護着她,並以盲目而熱烈的忠誠為她戰鬥,與北方佬、戰火、飢餓、貧困、輿論乃至自己親愛的血親思嘉明白那把寶劍,那把曾經寒光閃閃的保護她不受世人欺凌的寶劍,如今已永遠入鞘中,因此她的勇氣和自信也慢慢消失了。

“媚蘭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女友,"她絕望地想,"除了母親以外,她是唯一真正愛我的女人。她也像母親那樣。凡是認識她的人都跟她親近。"突然,她覺得那關着的門裏躺着的好像就是她母親,她是第二次在告別這個世界。突然她又站在塔拉,周圍的人都在認論,而她到十分孤獨,她知道失去那個軟弱,文雅而仁慈善良的人的非凡力量,她是無法面對生活的。

她站在穿堂裏,又猶豫又害怕,起居室裏的熊熊火光將一睦高大的陰影投在她周圍牆壁上。屋裏靜極了,這寂靜像一陣淒冷的細雨滲透她的全身。艾希禮!艾希禮到哪裏去了?

她跑到起居室去找他,好像一隻挨凍的動物在尋找火似的,但是他不在那裏。她一定要找到他。她發現了媚蘭的力量和她自己對這個力量的依賴,只是一發現就喪失了,不過艾希禮還在呢。艾希禮,這個又強壯又聰明並且善於安人的人,他還在呢。艾希禮和他的愛能給人以力量,她可以用來彌補自己的軟弱,他有膽量,可以用來驅除她的恐懼,他有安閒自在的態度,可以沖淡她的憂愁。

她想,"他一定在他自己房裏,"於是踮着腳尖走過穿堂,輕輕敲他的門。裏面沒有聲音,她便把門推開了。艾希禮站在梳妝枱前面,對着一雙媚蘭修補過的手套出神。他先拿起一隻,注視着它,彷彿以前從沒見過似的。然後他把手套那麼輕輕地放下,似乎它是玻璃的,隨即把另一隻拿起來。

她用顫抖的聲音喊道:“艾希禮!"他慢慢地轉過身來看着她。他那灰的眼睛裏已經沒有那種朦朧的冷漠的神,卻睜得大大的,顯得毫無遮掩。她從那裏面看到的恐懼與她自己的不相上下,但顯得更孤弱無助,還有一種深沉得她從沒見過的惶惑與惘之。她看到他的臉,原來在穿堂裏渾身到的那種恐怖反而加深了。她向他走去。

“我害怕,"她説。"唔,艾希禮,請扶住我,我害怕極了!"他一動不動,只注視着,雙手緊緊地抓着那隻手套。她將一隻手放在他胳臂上,低聲説:“那是什麼?"他的眼睛仔細地打量着她,彷彿拼命要從她身上搜索出沒有找到的東西似的。最後他開口説話,但聲音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

“我剛才正需要你,"他説。"我正要去尋找你——像個需要安的孩子一樣——可是我找到的是個孩子,他比我更害怕,而且急着找我來了。"“你不會——你不可能害怕,"她喊道。"你從來沒有害怕過。可是我——你一向是那麼堅強——"“如果説我一向很堅強,那是因為有她在背後支持我,"他説,聲音有點啞了,一面俯視手套。‮摩撫‬那上面的指頭。"而且——而且——我本來所有的力量也會要跟他一起消失了。"他那低沉的聲音中有那麼一種痛絕望的語調,使得她把搭在他臂上的那隻手回來,同時倒退了兩步。他們兩個都不説話,這時她才覺得有生以來頭一次真正瞭解他。

“怎麼——"她慢地説,"怎麼,艾希禮,你愛她,是不是?"他好像費了很大力氣才説出話來。

“她是我曾經有過的唯一的夢想,唯一活着、呼着、在現實面前沒有消失過的夢想。

““全是夢想!"她心裏暗忖着,以前那種容易惱怒的脾氣又要發作了。

“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夢,從來不談實際!"她懷着沉重而略覺痛苦的心情説:“你一向就是這樣一個傻瓜,艾希禮。你怎麼看不出她比我要好上一百萬倍呢?"“思嘉,求求你了!只要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少痛苦,自從大夫——"“忍受了多少痛苦!難道你不認為——唔,艾希禮,你許多年前就應當知道你愛的是她而不是我!你幹嗎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一切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完全——唔,你早就應當明白,不要用你那些關於名譽和犧牲一類的話來敷衍我,讓我一直戀你而不知悔改。你要是許多年前就告訴了我,我就會——儘管當時我會非常傷心,但我還是能得住的,可是你一直等到現在,等到媚蘭快死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事實,可現在已經太晚了,什麼辦法也不能挽救了。唔,艾希禮,男人應該是懂得這種事的——但是女人並不懂啊!你本該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你始終在愛她,而我呢,你要我只不過像——像瑞德要沃特琳那個女人一樣!"艾希禮聽了她這幾句話,不由得畏縮起來,但是他仍然直視着她,祈求她不要再説下去,給他一點安。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承認她的話是真的是對的。連他那兩個肩膀往下耷拉的模樣也表現出了自責比思嘉所能給予的任何批評都要嚴厲。他默默地站在她面前,手裏仍然抓着那隻手套,彷彿抓着一隻通曉人情的手似的,而思嘉在説了一大篇之後也沉默了,她的怒氣已經平息,取代它的是一種略帶輕視的憐憫。她的良心在責備她。她是在踢一個被打垮了的毫無防衞能力的人呢——而且她答應媚蘭要照顧他啊!

“我剛剛答應過媚蘭,但立即去對他説這些難聽而傷心的話,而且無論是我或任何旁人都沒有必要這樣説他。他已經明白了,並且非常難過,"思嘉淒涼地思忖着。"他簡直是個孩子,是個還沒有長大的人。像我這樣,並且正為失去她而十分痛苦,十分害怕。媚蘭知道事情會這樣的——媚蘭對他的瞭解比我深得多,所以她才同時要求我照顧和他小博呢。艾希禮怎麼經受得了啊?我倒是經得祝我什麼都經得祝我還得經受許多許多呢。可是他不行——他沒有她就什麼都經受不住了。

““饒恕我吧,親愛的,"她親切地説,一面伸出她的兩臂。

“我明白你得忍受多大的痛苦。但是請記住,她什麼也不知道——她甚至從來不曾起過疑心——上帝對我們真好埃"他迅速走過來,張開兩臂盲目地把她抱祝她踮起腳尖將自己暖的面頰温存貼在他臉上,同時用一隻手‮摩撫‬他後腦上的頭髮。

“別哭了,親愛的。她希望你勇敢些。她希望馬上能看到你,你得堅強一點才好。決不要讓她看出你剛剛哭過。那會使她難過的。"他緊緊抱住她,使她呼都困難了,同時他哽咽着在她耳邊絮語。

“我怎麼辦啊?沒有她我可活不成了!”

“我也活不成呢,"她心裏想,這時她彷彿看見了後半生沒有媚蘭的情景,便打了一個寒噤閃開了。但是她牢牢地剋制住自己。艾希禮依靠她,媚蘭也依靠她。記得過去有一次,在塔拉月光下,她喝醉了,已十分疲憊,那時她想過:“擔子是要由肩強膀壯的人去挑的。

“她吧,她的肩膀的強壯的,而艾希禮的卻不是。她膛,準備挑這副重擔,同時以一種自己也沒覺的鎮靜吻了吻艾希禮淚濕的臉頰,這次的吻已經不帶一絲狂熱,也不帶渴望和情了,而只有涼涼的温柔罷了。

“我們總會有辦法的,"她説。

媚蘭的房門猛地打開了,米德大夫急切地喊道:“艾希禮!快!"“我的上帝!她完了!"思嘉心想:“可艾希禮沒來得及跟她告別啊!不過也許——"“快!"她高聲喊道,一面推了他一把,因為他依舊呆呆地站着不動。"快!"她拉開門,把他推出門去。艾希禮被她的話猛然驚醒,急忙跑進穿堂,手裏還緊抓着那隻手套。她聽見他急促地腳步一路響去,接着是隱約的關門聲。

她又喊了一聲"我的上帝!"一面慢慢向牀邊走去,坐在牀上,然後低下頭來,用兩隻手捧住頭。她突然到特別疲倦,好像有生以來還從沒過這樣疲倦。原來當她聽到那隱約的關門聲時,她那渾身的緊張狀態,那給了她力量一直在奮鬥的緊張狀態,便突然鬆懈下來。她覺得自己已筋疲力盡,情枯竭,已沒有悲傷和悔恨,沒有恐懼和驚異了。她疲倦,她的心在遲鈍地機械的跳動,就像壁爐架上那座時鐘似的。

從那覺遲鈍近乎麻木的狀態中,有一個思想慢慢明晰起來。艾希禮並不愛她,並且從沒有真心愛過她,但認識到這一點她並不到痛苦。這本來應該是很痛苦的。她本該到淒涼,傷心,發出絕望的喊叫。因為她期依靠着他的愛在生活。它支持着她闖過了那麼多艱難險阻。不過,事實畢竟是事實。他不愛她,而她也並不乎。她不在乎,因為她已經不愛他了。她不愛他,所以無論他做什麼説什麼,都不會使她傷心了。

她在牀上躺下來,腦袋疲憊地擱在枕頭上。要設法排除這個念頭是沒有用的;要對自己説:“可是我的確愛他。我愛了他多少年。愛情不能在頃刻之間變得冷談“那也是沒有用的。

但是它能變,而且已經變了。

“除了在我的想像中外,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存在過,"她厭倦地想。"我愛的是某個我自己虛構的東西,那個東西就像媚蘭一樣死了。我縫製了一套美的衣服,並且愛上了它。後來艾希禮騎着馬跑來,他顯得那麼漂亮,那麼與眾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給他穿上,也不管他穿了是否合適。我不想看清楚他究竟怎麼樣。我一直愛着那套美麗的衣服——而本不是愛他這個人。"現在她可追憶到許多年前,看見她自己穿一件綠底白花細布衣裳站在塔拉的陽光下,被那位騎在馬上的金光閃閃的青年引住了。如今她已經清楚地看出,他只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個幼稚幻影,並不比她從傑拉爾德手裏哄到的那副海藍寶石耳墜更為重要。那副耳墜她也曾熱烈地嚮往過,可是一旦得到,它們就沒什麼值得可貴的了,就像除了金錢以外的任何東西那樣,一到她手裏就失掉了價值。艾希禮也是這樣,假使她在那些遙遠的子最初就拒絕跟他結婚而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他也早就不會有什麼價值了。假如她曾經支配過他,看見過他也像別的男孩子那樣從熱烈、焦急發展到嫉妒、愠怒、乞求,那麼,當她遇到一個新的男人時,她那一度狂熱的戀也就會消失,就好比一片霧在太陽出現和輕風吹來時很快飄散一樣。

“我以前多麼傻啊!"她懊惱地想。"如今就得付出很大代價了。我以前經常盼望的事現在已經發生。我盼望過媚蘭早死,讓我能有機會得到他。現在媚蘭真得死了,我可以得到他了,可是我卻不想要他了。他那死要面子的格,一定會要清楚我願不願意跟瑞德離婚,跟他結婚的。跟他結婚!哪怕把他放在銀盤子裏送來,我也不會要呢!不過還得一樣,下半輩子我得把這個負擔挑到底了。只要我還活着,我就得照顧他,不讓他餓肚子,也不讓任何人傷了他的情。他會像我的另一個孩子似的,整天牽着我的裙子轉。我雖失掉了愛侶,卻新添了個孩子。而且,要不是我答應了媚蘭,我就——即使今後再也看不見他,我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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