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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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低头观瞧,见这人鬓发斑白,青袍罩身,面孔朝下,哭得好不伤心,只疑有诈,退开一步道:“你是何人!为何哭泣?”那人抬起头来,泪水顺腮边滑落,上下打量周四,哽咽道:“教主飞声腾实,已成人中骐骥,难道便忘了属下不成?”周四一瞥之间,认出此人,惊喜道:“你…你是萧先生?”原来所跪之人,正是明教长老萧问道。

萧问道见他认出自己,泪水又夺眶而出,仰望天空,微痴态道:“谢苍天,终又让我遇上教主。但愿他老人家龙腾万里,复我神教,萧某便死而无憾了。”向周四拜了几拜,突然挥起右掌,奔自己头顶拍落。周四一惊,大袖扬起,卷住萧问道手臂道:“你这是为何?”萧问道被他大袖托住,整个身子竟离开地面。他武功虽不及木、盖等人,却也极高,眼见教主神功惊人,又喜又悲,失声哭道:“属下当年丧伦败行,竟弃教主而去,致使教主身陷险境,几为各派所害。其罪滔天,惟有自裁而死,方可望历代明尊赦宥。”周四听清原委,哑然失笑道:“萧先生原来为此事内疚。其时各派人多势众,你已尽了全力,我怎会怪罪?”萧问道惶然抬头,见周四脸含笑,确无怨容,涕道:“专辄之失,罪合当死。蒙教主施恩免罪,恨无涓埃之报,其愧何如?”周四将他搀起道:“泰山之事,皆因各派欺我年幼,方敢胡为。今群小蚁聚,我正稍加惩治,以雪旧。”手指后山,又问道:“你可见过木先生他们么?”萧问道点头道:“属下先来少林探听虚实,约好与逢秋、凌烟在西北山初祖庵会面。适才凌烟去庵前引我至此,已见过逢秋、天行等人。属下见教主去少林多时,只恐有失,特在此候。及听寺中啸声大起,好不焦急,又不敢入寺察看,莫非那啸声是教主所发?”周四笑道:“我料各派俱在左近,故以啸声惊之,使众人不敢入寺偷袭。”萧问道出喜道:“教主功力已在已故周教主之上。属下等说到此事,都是又惊又喜,疑为神授。”周四道:“你先来几,可探知各派底细?”萧问道皱眉道:“各派此来,足有数百人之多。教主扬威之时,可要多加小心。”周四笑了一笑,不再多言,迈步向后山走去。

二人来在后山坡前,木逢秋等人忙了上来。叶凌烟抢先问道:“教主入寺,不知遇到何事?”周四坐到一块石上,低头沉思,并不答话。几人见他心事重重,似有隐忧,都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周四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高处,纵目远望,久不回头。几人不知他想些什么,暗暗纳闷。木逢秋走上前去,轻声道:“教主眉锋不展,莫非有忧心之事?”周四思绪不止,喃喃道:”我若现身,他总要面。”木逢秋疑道:“教主说的是谁?”周四笑了一笑道:“我虽不知他是谁,可迟早总要见面。”木逢秋见他笑容僵硬,更是起疑,问道:“教主入寺多时,可是听到了什么秘密?”周四不答,负手踱了几步,猛然盯住木逢秋道:“众生本无情义,我作茧自缚,反受其累,是否可笑?”木逢秋被他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盯得发慌,低下头道:”世之俗情,自是末节。然乾坤正义,天理人心,教主尚须守持。”周四冷哼一声,挥手道:“我不读书,不识大义,只知旧情误我,竟至于今!”木逢秋听了,心中一凉:“教主说出这话,莫非对少林、明教俱生厌弃之意?”他年近古稀,六皆淡,惟有兴教之事,久怀难遣。这时听出周四弦外之意,只恐他倏然远走,舍弃众人,情急之下,跪倒在地,扯住周四衣襟道:“属下等皆不成器,劳教主颠簸于江湖。教主不看我等,也要念在周教主面上,有始有终。”远处几人见状,都向这面张望。

周四低下头来,见木逢秋目中晶莹,一脸哀恳,心道:“我卷入江湖,如陷污泥,时间一长,各派必似蚯鳝草蛇,舞于身前。那时我上不能飞升,下不能归潜,好比龙困深井,迟早要遭那人暗算。”他出寺之时,尚有与各派争强之心,及至思想过后,愈来愈觉此事暗藏凶险,杀机四伏,即使逐退各派,亦无了局,随之更会有惊涛恶袭来,自己能否应付,实难逆料。他虽有虎胆,但先后两次被那人打伤,不免胆怯,加之心念闯营,更早早身。有心立时便走,又恐众僧齿冷,随众心寒,一时心如麻,长叹一声,跌坐在一块青石上。

木逢秋见状,起身走到他面前道:“教主适才曾提起一人,莫非此次各派寻衅,皆是此人指使,教主因而忧惧?”周四被他点破心事,忙掩饰道:“我非惧之,实因俗务纠,有误大事,方才烦躁。”木逢秋知他所说大事,不过与贼做,为祸家国,叹口气道:“群盗虽充斥中原,攻剽四方,然志在掠,所至焚屠夷,不思据有城邑,屯田积粮。似此贼习,只知杀生取乐,如何能成就大事?属下见贼中俱是恶积祸盈之徒,并无超群绝伦之士。教主与之同,难免白璧有染,一旦势败途穷,非但难逃劫数,且要落千载骂名,岂不悔之无及?”周四不悦道:“各营不善之徒,未必本恶,习已成,遂至于此。我观其因,多由形势所迫,不得已而行杀戮之事,此何足为奇?况善恶之间,并无定论;成败之机,悉由天裁。先生怎知定然无成?”木逢秋道:“凡事至极则毁,因果相随。贼恣害民,终有恶贯盈之。那时天眼顿开,必然殛之,纵有甲兵百万,敌国之富,亦不能欺天求免。此世之至理,教主不可不察。”周四大笑道:“先生明达之人,何出此言?岂不知大命之人,皆天所许,禀志而行,哪有羁绊?便是造些杀孽,又与天意何违?”木逢秋摇头道:“天高听卑,威不常现。人若至无畏之境,祸亦不远了。”周四拂袖道:“先生有识,却无壮烈之心。须知天地择人,着实不易!其间必以酒、利禄、苦难、生死等事试其心志。能受天磨者,恒为上乘,一旦得受大命,所行俱不受常规所限。若稍见杀戮血腥,便妄言成败功过,岂不可笑?先生所谓善恶果报,皆欺世之谈!妇孺闻之,或可信畏,大丈夫若为所惑,必然一事无成!”木逢秋听后,一声不响,只是瞅着周四。

周四仰面向天,又道:“我之深心,世人不知其实,世上庸碌之辈,我亦视同猪狗。先生乃我至亲之人,望勿窃笑。”木逢秋忙躬身道:“教主一番言词,足见英雄之志。属下识浅,甚惶愧。”周四瞥了他一眼道:“我不疑先生,方以本心相告。先生如若知我,后当劝众人,使其不归怨于我。”木逢秋听了这话,知他早晚要回闯营,心中一酸,哽咽难言。

远处几人心疑,都走了过来。盖天行道:“明之事,教主可有计较?”周四道:“你等好生歇息,明见机行事,不必多虑。”几人见木逢秋眼圈发红,料到有事发生,都不离开。

周四笑道:“各派人多,并不足虑。你等养足神,才好助我建功。”几人听了这话,稍踏实。盖天行取出些干粮,放在周四身旁,躬身道:“教主劳累,也请早些安歇。”与几人悄然退开,寻一处避风所在,闭目养神。

木逢秋立在周四身后,只是呆呆地出神:“教主适才所言,句句悖逆正道,不畏天惩。似此纵而行,反以为天授大命,迟早要遭凶报。我不能劝其猛醒,实是愧对历代明尊。”他经沧桑,眼见教主悍已成,深恐明教毁于其手,一时百集,不觉泪。

周四转过头来,见他泪眼泛光,只当他不忍离别,故尔痛肠,忙安道:“先生不必难过。我为明教之长,总要兴旺我教,不负众人之望。”木逢秋拭去泪水,叹息道:“盛衰枯荣,都是瞬间之事;天地之间,原是无物能常。”周四见他意冷心灰,便不多言,只劝他早早安歇。木逢秋不肯稍离,执意为他守夜防变。周四不好拂他心意,也不再劝。二人相对无语,直至天明,木逢秋始终一动不动。周四看在眼中,想到当年在安邦彦营中时,他也是这般看护自己,心头涌上暖意,正要抚一番,却又想到:“木先生此举,无非要动于我,盼我留下。我不能因此小义,生留恋之心。”当下视如不见,迈步下坡,召唤盖天行等人。木逢秋望其背影,嘴颤动,身子连连摇晃,竟似有些站立不住。

周四下坡,见盖天行等人早已起身,只少了叶凌烟一人,问道:“凌烟去了哪里?”盖天行道:“他去少林打探消息,少时便回。”周四向四外望了一望,又道:“你等昨夜可觉察有何异样?”几人都摇了摇头,不知他有何顾虑。应无变道:“教主一夜未曾合眼,莫非怕有人来袭?”周四笑道:“各派鼠辈虽不足虑,我却怕他们突然来此,打扰几位酣眠。”几人听他语中大有关切之意,心中都是一热:“教主恩威难测,对我等却是真心护。我等疑之,实是不该。”木逢秋站在远处,却黯然神伤:“教主明明怕那人前来,不敢入睡,为何偏要假示恩义,欺骗众人?”他静立一夜,热血渐冷,观此一幕,更是心如死灰。

众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叶凌烟归来,都有些焦急。盖天行道:“凌烟不回,或许出了意外。教主少候,待属下去察看一番。”正说间,只见叶凌烟从一条小路奔了回来,边跑边向后张望,神情极是紧张。几人见他气吁吁,袍服上划了几道口子,知他遇上不测,忙上前去。

叶凌烟奔到周四面前,仍是惊魂未定,一把抓住周四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教…教主…快走,少…少林…派的事,您老…人家…也管不得了。”周四心往下沉,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叶凌烟变颜变,手臂颤抖着指向身后,岔了声道:“各…各派来了足有一二千人,已…已将少林团团围住。属…属下不小心,被青城、衡山两派人物发现。他们已追赶过来。”周四听说各派来了这么多人,也吃一惊,强自镇定道:“青城、衡山两派,有多少人追来?”叶凌烟狼狈奔逃,也不知后面跟了多少人,急得连连跺脚道:“我的好教主,各派倾巢出,人山人海,此时不走,再难身。你还问这些做什么?”周四横了他一眼,道:“乌合之众,不过虚张声势。你慌什么!”叶凌烟见他毫无惧,哎地一声,几乎要哭出声来,拉住盖天行衣角,连声道:“老盖,你快劝劝教主,快劝劝教主!”盖天行刚要开口,忽听不远处人声传来,片刻之间,东西南三面草丛之中,已有数人跳出。一伙人穿着各异,道俗混杂,一望之下,足有二十余人。

周四向这伙人身后望去,未见再有人来,悬心始落,冲几人低声道:“各派人多,不可了形迹。一会儿动手时,务要将来人杀尽。”几人暗暗点头,都站立不动。

只听西面有人朗声笑道:“叶凌烟,你这丧家之犬!我看你今还要逃到哪里去?”这人声音洪亮,语中出异常的得意,如困住了久觅不见的猎物,浑没将周四等人放在眼中。

周四循声望去,见这人身穿道袍,背长剑,面庞宽阔,须髯如铁,正是青城派掌门吕乾移,心道:“当年我在昆明城中,便教训过此人,未想多年之后,他仍是这般狂妄。”盖天行、萧问道虽不识其人,但听他口出不逊,目中都出凶光。木逢秋站在坡上,却暗暗摇头。

吕乾移一言出口,身后十几名道士都哄笑起来。有两名年轻道士只从长辈口中听说过魔教之事,眼见叶凌烟被师父笑骂,竟不还口,嚷道:“只听说魔教横行一时,却原来都是饭桶脓包。早知如此,不劳师父亲自来追,只我二人便可擒住此魔。”吕乾移捻须笑道:“魔教兴旺之时,确曾祸于世,幸喜天道好还,群魔俱已死灭。现如今只剩下这个叶凌烟,孤魂野鬼一般,到处现世。”众人笑声大作。

一道士尖声道:“这厮没什么能为,腿脚倒还利落。我看他是多亏了这门逃命的功夫,才能活到今。”话音刚落,只听南面有人沉声道:“这厮既有逃命的手段,他身旁几人必有求生的绝活。吕掌门见多识广,可认得这几人么?”这人剑眉朗目,脸泛红光,看年纪只在四十左右,两面太却高高隆起,穿一件团花锦袍,十分醒目,立在人群当中,显得极是威严。

吕乾移听此人问话,起了戒心,向周四等人瞅了几眼,摇头道:“这几人面孔好生,贫道从未见过,但既与叶凌烟混在一起,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冯大侠若有兴致,这几人便由你衡山派料理,有没有绝活,大伙一试便知。待一并拿住,在梁帮主手上,你我脸上都有光彩。”说着大咧咧走上前来,也不拔剑,伸手便抓向叶凌烟口。他生骄狂,加之当年在昆明城中曾刺伤过叶凌烟,知其技不过尔尔,浑没将他放在心上。有此一念,自然将周四等人也视做泛泛之辈,随手抓来,一脸的傲慢之情,好不盛气凌人。

周四冷哼一声,二目如电,盯在吕乾移脸上。吕乾移作势前抓,忽生异,只觉似有两支利箭入了面门,心中一寒,全身如坠冰潭。待要身疾退,身子竟离地而起,一口血冲上喉间,苦咸难辨,狂而出。

众人只见周四手臂微动,吕乾移便被举起,一时都恍临梦境,难信其实。周四手臂一震,吕乾移背上长剑离鞘飞出,噗地一声,正撞在一道士额头。那道士不及呼叫,头颅已碎,死尸倒飞出去,将后面两名道士撞翻在地。二人一经仆倒,再不爬起,七窍中都有血水溢出。众人见状,大惊失,各兵刃在手,扑了过来。

盖天行大笑一声,拔剑向东面数人去,长剑到处,当先一人小腹早着。这人向前疾扑,势头极猛,长剑穿腹而过,与盖天行撞个怀。盖天行剑不出,手腕运劲一抖,一口剑斩筋断骨,横着从那人间削出。那人肚裂肠,仰面栽倒。东面数人触目惊心,纷纷后跃。一壮汉子高声叫道:“这厮手段毒辣,大伙将他围住,不要轻易靠近!”众人闻言,包抄过来,将盖天行围在当中。

盖天行见一伙人都在壮年,身形稳健,长剑虚指之处,尽是自家要害之所,心道:“这伙人武功不低,急切间实难杀尽,若是放走一个,可要坏了大事。”他意在全歼,便不敢太锋芒,转身之际,忽似被一块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向左微微倾斜。

周遭众人见他右侧出破绽,同时运剑刺到。有二人腾空飞起,两口剑一前一后,刺向他眉心、后颈。盖天行待众人欺近,突然仆倒,长剑如吐毒蛇,眨眼间向四面刺出七剑。他倒地之时,已算准众人所站方位,连刺七剑,剑剑毫厘不差,刺中七人膝盖。这几人一剑刺空,随觉膝间巨痛,齐呼一声,纷纷倒地。空中二人势猛难收,眼看撞在一处,慌之下,连忙挥剑向对方剑上磕去。两剑相,生出反力,二人借力远弹,飘身退在两丈开外,落地时连挽剑花,深恐被袭。

盖天行见二人轻功甚高,应变老到,当即纵起身来,向二人扑去,长剑随手刺出,地上几人相继中剑。有二人头颅离颈飞出,仿佛两只血球,向不远处这两人砸来。两人惊魂出窍,转身便逃。盖天行哈哈大笑,随后紧追。

这面叶、萧二人见盖天行猛如怒虎,顷刻间连毙七命,凶亦起,同时向南面十余人冲去。应无变武功不济,躲在周四身后,叫道:“几位长老多多费心,可别让兔崽子们跑掉一个!”周四知他技艺平庸,恐他混之中,被人所伤,反手一抓,将他提在手中,纵身向西面众道士奔来。他一手提着应无变,一手仍抓着吕乾移,奔跑之际,二人几次碰到一块。应无变见吕乾移嘴歪眼斜,脸鲜血,只觉好笑,叭地一下,伸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吕乾移口被制,力道全失,仿佛死了一般,哼也不哼。应无变愈发胆壮,又接连打了他几个耳光,见他只是不动,呸地一声,往他脸上唾了一口,甚没趣。

众道士见周四冲来,都生惧意,但掌门人落入敌手,又不能不救。两名中年道士救人心切,各从左右抢上,一人剑走偏锋,挑向周四手臂;另一人心思歹毒,长剑递到中途,忽向应无变咽喉刺来。应无变尖叫一声,抱头躲闪,两眼死死闭上,也不知能否躲过。

周四手臂一横,将吕乾移挡在身前。一道士本是刺向周四手臂,这一来却刺向吕乾移小腹。另一人偷袭应无变不成,剑尖堪堪刺入吕乾移左目。二人大惊,连忙撤剑。

周四突然踏上一步,反将吕乾移送了上去。两名道士撤剑不及,长剑分别扎进吕乾移脖颈、下。吕乾移叫也不叫,登时毙命,鲜血溅了应无变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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