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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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梅有一雙魔術師的手,她的手到之處,原本骯髒破敗的木屋就變得井井有條了。她把堆在屋裏的板條箱盡數搬出門外,要田牧師趁早運走。然後她又幫薇妮的母親清洗乾淨,換了一身睡衣,再把她扶到另一個房間去,免得被煮飯灑掃的聲音驚擾了。

莎梅煮飯的時候,薇妮也沒閒着。她把整間木屋擦洗得煥然一新,看看還過得去了,就又馬不停蹄地去找醫生來給她母親看病。

林大夫診完病情之後,臉相當沉重。

“你發燒多久了,貝太太?”他用公式化的聲音問道。

貝芙蘭靠在枕頭上,臉白得像紙一樣。

“我到巴拿馬的途中還很好,”她有氣無力地説“後來我們乘船到叢林去時也沒事,一直到回航時我才第一次發作。本來我丈夫和我都以為是吃壞了肚子,一陣寒熱過後就好了。沒想到隔一段時間就發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嚴重。”大夫點點頭説道:“我料的果然不錯。你得的是巴拿馬熱症,這種病醫不好,常常會復發。不過如果早點就醫,情況會好得多。”他嚴厲地看着病人。

“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才找我來呢?”芙蘭危顫顫地了口氣。

“我在等我丈夫回來,也等我女兒從英國到這裏來。”薇妮緊握母親的手,心疼她在無親無故的情況下,一定吃盡了苦頭。

“媽媽,我在這兒,你什麼都不必擔心了。大夫會治好你的病,我會好好照顧你。”芙蘭放心地嘆口氣,合上眼睛。她的擔子已經移給女兒,可以好好休息了。林大夫收拾好醫葯箱,清了清喉嚨。

“貝小姐,我想跟你談談治療的事。”一到門外,大夫開口之前,又先清了清喉嚨,臉上有種不自在的神情。

“貝小姐,我想我應該先告訴你,治令堂的病的葯很昂貴。”薇妮只覺得心一沉。

“多貴?”

“一瓶葯可以用六個星期,一瓶要一百元。”薇妮瞪大了眼睛。

“開玩笑,怎麼可能這麼貴!”大夫一臉的倦怠,肩膀也沉了下去。

“的確太貴,可是我也無能為力。這種葯材是從中美洲森林的植物提煉出來的,在運輸過程中,中間商剝削得很厲害,我們也無可奈何。”薇妮看得出他説的是事實,但是那也無補於她的煩惱。她去哪裏籌錢呢?然而她也曉得這是她的問題,不是醫生的。

“我要付你多少出診費呢,大夫?”她問道。他搖搖頭,慈祥地笑了。

“我不會亂要,你放心好了,貝小姐。我的診費一向是四元,童叟無欺。”

“我相信。”薇妮告訴他。

林大夫又笑了。

“令堂需要多點食,這跟服葯一樣重要。”他好像還有話説,卻又不願説,老半天才開口道:“這裏的價也很貴,貝小姐,希望你的負擔不會太沉重。”薇妮毅然地看住他。

“我會設法的,大夫。”

“舊金山不是三個獨身女子適合停留的地方。物價貴得離譜,而且這裏男人比女人多得太多。你為什麼不帶令堂回英國去呢?”

“不行,我必須先找到家父。”

“這裏常常有人無緣無故就失蹤了,再也找不回來。祝你好運,貝小姐。”

“我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家母一定得知道他的生死,他們的情非常深。萬一家父真的發生什麼不幸,我真擔心家母是不是受得了。”大夫的眼中內過讚許的神

“你會發現生活很艱難,貝小姐。你要非常小心,因為這裏的男人多半是人,很少看見像你這樣的美女。此外,這裏的生活費用也貴得驚人。不是我危言聳聽,要在這裏住下去,你需要有非常大的毅力和能力。”表面上,薇妮並沒有被醫生的話擊倒。她謝過林大夫的好意,付錢買了一瓶寶貴的葯水,目送他離去之後,才心力瘁地跌坐在桌旁。淚水沿着她白的臉頰,一顆一顆落在糙的桌面上。直到莎梅走到她身旁,她才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尋求她的安

“一切都會好轉的,薇妮。”莎梅説,環着她的肩。

“人疲倦的時候,世界看起來總是黑暗的。你必須休息,孩子。現在是你堅強的時候了。你的母親失去你的父親,她只能依賴你。”匆匆就是一個星期。這七天內,芙蘭的病情有了起,莎梅和薇妮也協力把一間簡陋的木屋佈置成一個温暖的家。莎梅用薇妮一件舊的黃白條紋衣服改成窗簾,薇妮又把廚房的傢俱都漆成白,桌上鋪了黃桌巾。整個看起來,已經很有家的氣氛了。

這一晚,薇妮等媽媽入睡之後,很快換上她的騎裝。她必須到她父親的礦坑去走一趟,當面和他的合夥人吳山姆談一談,問她父親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蹬上一雙黑馬靴,繫好綠的絨帽。聽到敲門聲時,她忙不迭地跑向前門,怕她母親被吵醒。她拉開窗簾一角,看見那個矮矮的墨西哥人等在門階上。

“莎梅,那是林大夫幫我找來,要陪我到礦坑去的嚮導。請你跟媽媽説,我會平安無事,幾天就回來。”莎梅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睛卻凝聚在遠方,好像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許久之後,她才微微一笑,放開薇妮的手。

“我會跟你媽媽説,你很安全。你正要走向你的命運。”薇妮早習慣了莎梅的謎語,所以只是聳聳肩。她又回頭看她媽媽的房間一眼,才走出門外。那個小墨西哥人説他叫做亞哥,是林大夫派來的人,笑嘻嘻的一張臉,薇妮對他頗有好

他們上路前,首先經過田牧師的家。他們才轉過屋角,薇妮差點撞上田珍。那個女人從眼鏡邊緣看着亞哥,然後又瞪了薇妮一眼。

“我知道你要去哪裏,這個人來問你住在哪裏時,我就盤查過了。你真的要滿山去亂跑,就只有這個人跟你去嗎?”珍駭聲問道。

“是的,我正是此意。”薇妮答道,想要繞過去,珍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怎麼這麼蠢呢?隨隨便便就跟一個男人往山裏跑!我不曉得你的家鄉規矩是怎麼樣的,可是在我們這裏,良家婦女可不作興跟陌生人到處亂跑。如果我弟弟在家,他一定會反對你這麼做。”薇妮咬着牙,盡力保持風度。

“我不在乎今弟的喜惡,田小姐。家母和我只是租了你們的房子,並沒有請你們當我們的監護人!”

“哼,你以為我愛管閒事嗎?”珍憤慨地説。

“我決定勸我弟弟不要再把房子租給你們。你那個奇形怪狀的女僕住進我家,我已經很不痛快了。她竟然不許我去看你母親。”

“大夫説家母的病情必須充分休息,他要我們儘量減少訪客。莎梅是奉了我的命令,所以才拒絕你的好意。”薇妮手一扭,掙開了珍,也不理她還要開口,逕自走了開去,亞哥還得小跑步才跟得上她。當他跑到馬車旁時,薇妮已經端坐在上面了。小蚌子嘻嘻一笑,也跟着爬上駕駛座,準備上路。

温麥斯和他的祖父在柵欄旁勒住馬繮,看着幾匹噴鼻撒蹄的野馬。幾個星期以來,這是龍索第一次從病牀上起來,和孫子騎馬出遊。

老人從眼角看看孫子,猜測他心裏在想些什麼。最近這孩子很沉默,常常一個人發呆。這不像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嬌豔動人之後應該有的表現呀!當然,麥斯是個英俊的小夥子,被漂亮女人寵壞了,説不定他是不高興被婚姻束縛。大家都知道,麥斯在城裏養了一個‮婦情‬,也有別的女朋友。他的祖父真正擔心的是,麥斯對他的未婚的興趣未免太淡了些。

“你跟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太不一樣了,麥斯。我很愛你的祖母,連‮婦情‬都甩掉了,而且堅持婚禮提前兩個月舉行。”麥斯對他的祖父笑了一下。

“我知道,可是與眾不同,誰能不愛她呢?你一向認定她就是你要的子,不是嗎?”龍索皺了皺眉。

“對。可是就算我不這麼認定,我還是會娶她。温家的人一旦做了承諾,就絕不會毀約。”老人目光炯炯。

“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温家的人絕不毀約,麥斯!”麥斯的眼光落在遠方。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他不能想象跟伊蓓朝夕相處是什麼樣子。她很美…就像冰柱也很美…而且很熱情,但是他就是無動於衷。難道天下沒有女人能讓他動心?難道他天生冷酷,他的心被冰雪包圍了?他永遠就不會有真正活着的覺嗎?

他認命地了一口氣,對他的祖父微微一笑。

“你不用擔心,爺爺,我一定會信守承諾。”

“好,好,我要許多曾孫子來承歡膝下。你是我們温家的單傳,我可不希望温家就到此為止。”麥斯試着想象他和伊蓓的孩子,實在無法想象伊蓓當母親…他的孩子的母親的樣子。

“我不愛伊蓓,爺爺,我甚至不喜歡她。”

“愛算什麼呢?當然,我不否認婚姻中有愛情是錦上添花的事,不過沒有也無傷呀!”麥斯再一次凝視遠方,山風吹過,一陣涼意爬上心頭。在心底深處,他是渴望愛情的,如果天下真有這種情。截至目前為止,他所知道的愛情都只是書本上的風花雪月,戲台上的悲歡離合,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他甚至懷疑那只是一個想象的字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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