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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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徹夜的考慮以後,皇帝決定召集文武兩將,來會商平蜀的大計。那是在召見了趙彥韜、孫遇和楊蠲以後的第三天午後,親閲軍習的常課完了,皇帝吩咐樞密使李崇矩、副使王仁瞻和樞密承旨曹彬留下來,同時遣兩名“快行家”召喚皇弟光義和宰相趙普,即速進宮議事。

議事的地點就在“殿”細沙鋪地的箭道上,設下一張金椅,皇帝居中而坐,面前設一張方几,上鋪猩紅氈條;方几三面擺五個蒲墩——與議者都蒙賜座,團團圍着皇帝,靜聽指示。

方几上展開一張地圖,皇帝指着向光義説:“曹彬的這張圖畫得極好。這裏,只有你還沒有看過,可以仔細看看!”説着,他把地圖推向光義這面;是一張西蜀形勢圖,山川道路、關等堡、以及兵力配備,注得極細;但因為如此,一時反而無法細看,略略審視了一下,仍舊把地圖在皇帝面前放正了,好等他宣示。

“蜀中的劍門跟巫峽,號稱天險。不過,我不信有什麼鐵桶江山!”皇帝徐徐説道:“地形之險不足恃,可恃者只有人心。命將出師,不是為了攻城略地,是為了救百姓。你們要緊記着我這話。”

“是!”大家齊聲遵諾。

“天下非統一不可!不統一何來漢唐盛世?不過統一天下,先要人心歸服;徒恃武力,統一了也不會久,秦二世而亡,就是前車之鑑。為此,我不亟亟於徵討,總要視民心的趨向,因時乘勢,才是正着上策。”趙普是主張平蜀最力的,聽了皇帝這話,記起他曾説過“孟昶慈惠愛民,恤刑勸農,是個有道之主”;深怕又攔置了平蜀之議,錯過大好機會,所以緊接着説道:“陛下仁厚;天下之福;蜀中百姓,早已歸心於我。聽趙彥韜説,成都有個叫唐季明的人,劈開一塊木頭,內有紫文緯書‘太平’二字,識答讖的人指出,這叫‘須成都破了,方見太平’。天與人歸,不取何待?再説孟昶,也不是早年的孟昶了,起居奢靡,那裏是個有道之主?伏乞宸斷,早定大計。”

“我心裏已經有主意了。也要聽聽你們的意見,只要説得有理,我的主意也可以改變。”皇帝轉臉看着光義:“你先説!”

“陛下要代南漢,就得先平蜀。自古以來,未有不平蜀而能統一天下的。曹彬,”光義回頭説道:“你讀戰史,為聖駕陳述,古來平蜀的事例。”

“是!”曹彬略想一想,從容陳奏:“秦蜀而益強,得以兼併六國;漢高祖資巴蜀之力,以取天下。三國之時,晉滅吳,必先入蜀,然後有‘王浚樓船下益州。’恆温、劉裕、苻堅有圖天下之志,無不先有事於蜀;隋有蜀而平陳,唐由蜀而平蕭銑,臣以為蜀非坐守之地!蜀之為用,端在進取;王昭遠才具如何,因當別論,但張廷偉的謀略不能算錯,只不該妄想坐享其成而已。”皇帝極注意他的話,隨即問道:“如果你是張廷偉,應該如何?”

“如臣為張廷偉,不勸王昭遠潛約北漢,只勸王昭遠出兵子午谷,奇襲關中。”

“何以呢?”

“關中為我所必救。我一遣大軍入函谷,北漢有可乘之機,自然勾結契丹,發兵南下。那時我首尾受敵,軍心震動;蜀軍力戰,則潼關以西,恐非我有了!”皇帝悚然動容,不斷點頭。光義尤其賞識曹彬的見解,大聲説道:“先發制人、後發者制於人。請陛下即下詔發兵,制敵機先。”

“少安毋躁!”皇帝很沉着地説:“我要知道每一個人的意見。”視線掃過,由光義而趙普而曹彬,由曹彬而落在王仁贍臉上。

於是王仁贍毫不含糊地陳奏:“陛下平蜀,臣願效前驅。”皇帝作了個嘉許的笑容,轉臉看着他右手第一位的李崇矩問道:“你呢?”李崇矩以樞密使“參知政事”為宰相的輔助,通稱“使相”;同時他又奉命“判三司”——監鐵司、度支使、户部使,稱為“三司使”分掌天下山澤物產、財用出納、户口賦税“判三司”即為國家最高的財政職位。因此,李崇矩贊成平蜀的理由,與別人不同;他着眼於平蜀以後所能為國家帶來的財政上的利益。蜀中天府,物產豐盈,米麥絲茶、自足有餘,便既非王土,關阻隔,不能外運,等於貨棄於地。特別是劍南富順的鹽井,產千斤;供應關中,可以免去淮鹽西運,千里轉輸之煩,於小民生計,大有裨益。

只要是於小民生計有益,皇帝無不欣然接納。平蜀之議,眾謀金同;皇帝認為不必多問了,説出他自己籌思已的主意:“發兵平蜀,原不可免;只是朝廷不能興無名之師,既然蜀主有勾結北漢圖我之心,則師出有名,即下詔,準備平蜀!”詔令必須出於宰相,所以趙普響亮地應聲:“臣敬聞。”

“不過我要大家特別記在心裏,雖稱平蜀,實在是收蜀,決不是代蜀。李崇矩!”

“臣在!”

“未曾發兵,你先替孟昶起造第宅;挑臨汴河風景好的地方興工,要華美寬敞些。即畫圖來我看!”

“是!”李崇矩答道:“臣先相度好了地方,立即畫圖進呈。”

“好!”皇帝又看着王仁贍和曹彬説道:“兵貴神速,一鼓而下,方可以免除蜀中百姓兵連禍結之苦,所以我想分兵兩路入蜀,以鳳州路為主,歸州路為輔。你們看這樣子辦是否合宜?”

“陛下算無遺策,不須再垂詢了。”主仁贍笑着回答。

“曹彬,你看一路好,兩路好?”曹彬答得非常簡捷:“兩路。”

“那就這樣,”皇帝指着王、曹兩人説:“你們為我各領一路‘都監’——我的意思,仍算是我親征,所以兩路都用‘行營’的建制。”

“遵旨!”王仁贍和曹彬一起離座拜伏,領受命令。

“你們起來。”皇帝又問光義:“這兩路的主帥,你看用誰?”

“可用的人甚多,像李處耘…”才説了這一個名字,皇帝便連連搖手:“不行,不行!這個傢伙要吃人,不把蜀中百姓嚇死?”大家都顧不得失儀,笑出聲來。但皇帝説的,實在不是笑話——王仁贍最清楚這重公案,當乾德元年,皇帝遣將平荊湖時,他是荊南都巡檢使;李處耘帶兵進至澧江,武平節度使周保權只是個十三歲的童子,聽了部將張從富的話,拒守不降,為李處耘所敗,俘獲甚多。其餘退保朗陵,堅守不下。

於是李處耘想了很絕的一計,把俘虜中肥胖多的挑了幾十個出來,殺掉用大鍋一烹,分饗部牢;然後再挑俘虜中年輕健壯的,在他們臉上刺了字放走。這些魂不附體的俘虜逃回朗陵,逢人就説李處耘要吃人,朗陵守軍,無不戰慄,因而潰不成軍,李處耘得以長驅直入。

這非仁者之師所當為,所以皇帝一提起李處耘來就生氣。

由於皇帝有此嫉惡的表示,大家心裏便都有了警惕,不敢貿然舉薦。貪恣暴,不五代藩鎮之風的,固然難當聖意;但征伐畢竟以求勝為首要,如果猶豫庸弱,徒擁高位、卻非將才,即使本人敦品力行,又何濟於事?

因此,御前出現了謹慎的沉默,彼此目視相詢,都還沒有想到有什麼可以當此重任的人。皇帝瞭解他們的心思,便作了具體的指示:“不必漫無邊際地去想!第一,須不是嗜殺之人;第二,須不是無用之人;第三,須不是緊要地方的人。把這三者做個範圍,細細想去,這個人就容易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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