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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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人卻不惱怒,反而好言道:“楊公,咱們何曾想威脅你?”楊袞冷笑看着他。

那漢人語重心長道:“將人當作奴隸早已不合時宜,這是相互有利之事。楊公與咱們互通有無,豈能沒有好處?比如現在楊公接手了範忠義的細作,在下就有個消息要透給您,開後許軍會對東北用兵。”楊袞道:“誰知真假?就算消息屬實,之前河東的假消息讓遼軍吃了大虧,現在沒人敢輕信。”那漢人道:“打探到消息是楊公的事,信不信那是別人的事。”説罷將幾張紙從懷裏掏出來,遞給楊袞。

楊袞猛地抓了過來,大步出帳,回頭冷冷道:“幹完活趕緊走!”開厚實的簾子,呼嘯的風聲驟然變大,外面風雪依舊。起伏的曠野上白茫茫一片,上京的房屋、帳篷和人馬都彷彿隱藏到了風雪之中。

楊袞仰頭看着滿天的雪花,站在雪地裏一動不動,希望冷風能讓他清醒。剛才他説了一些比較強硬的話,只是吃準了許國人不願意賣了他……因為他已官入北院,對許國人用處很大。但是,楊袞又怎敢與許國人撕破臉?那幾萬將士的命可不是小事,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牽扯到楊袞頭上,他肯定完了!

他站了一陣子,便走進藩籬內的另一頂氈帳篷裏。一個女人正跪伏在地上,拿竹筒小心地吹着爐子裏的炭火。楊袞道:“等炕修好了,呆那邊暖和。”女人點頭應了一聲,繼續“呼呼”吹着火苗。

楊袞便拿出剛才的紙,掌燈細瞧起來,上面寫着大遼安在許國的“細”報來的消息,“細”是漢人的緣故,用漢字書寫。

就在這時,有人在帳篷呼喊,楊袞出去一瞧,來人鞠躬道:“樞密使請楊府事到府上議事。”

“我換身衣裳就來。”楊袞答道。

北院樞密使現在是耶律斜軫,耶律斜軫多年身居高位,不住帳篷,在上京北城有府邸。契丹人大部依舊是遊牧習俗,只有中樞大臣才在北城有定居的宅子。

楊袞來到耶律斜軫府上,頓時覺暖和多了。

大廳裏除了耶律斜軫,還有蕭思温、耶律虎兒以及幾個部落貴族。耶律虎兒見到楊袞十分熱情地打招呼,因為楊袞救過他的命。耶律斜軫淡然道:“咱們正談起丹東國(渤海舊地)的局面,楊府事對許軍頗有見識,我便派人叫你來談談。”楊袞鞠躬罷,當即便把懷裏的紙摸了出來,遞給耶律斜軫:“下官剛不久才得到的消息。”幾個人傳視,果然耶律斜軫嘀咕道:“這消息屬實?”楊袞道:“原來範忠義那些細,大多都被許國捉拿了。這些細作是重新收買的人,應該不會那麼快被查出來罷。”耶律斜軫道:“許軍在錦州龍山(葫蘆島)修建堡壘,顯然有東進之圖。丹東國是義宗龍興之地,決不能有所閃失!”楊袞明白耶律斜軫提到義宗的意思。當年太祖滅渤海國,遼義宗耶律倍就是第一任東丹國王;耶律倍遇害之後,繼任丹東國王的又是義宗的長子耶律阮,耶律阮既是遼世宗……

雖然東丹國之後廢除了國王,地盤成大遼朝廷直屬,但義宗一脈在這地方安置了很多自己人;故東北渤海舊地是義宗一系的本所在,也是大遼國力的重要組成。

蕭思温道:“許國缺馬兵,此番若深入東丹,必能敗之!”耶律斜軫卻又道:“大遼這幾年折損消耗太大,河東新敗,再將仗打下去,恐怕絕非好事。”蕭思温皺眉道:“難道要放棄東丹,契丹諸部落收縮勢力,遁入草原?”

“本帥的意思,議和。”耶律斜軫沉聲道。

蕭思温的臉“唰”地一紅:“大遼若是求和,威信何存?”氣氛頓時凝固,別的人都沒有吭聲。楊袞也不願輕易表明主張,以免遭人攻訐。他剛剛才依靠耶律斜軫的兄弟在大遼朝廷有了立錐之地,基未穩,諸事不得不謹慎行之。

耶律斜軫道:“大遼多年內亂,但並未傷筋動骨,真正動搖實力的兩次大敗,都是與許國的大戰。一次幽州耶律休哥之敗,一次河東蕭咄裏之敗,兵損失慘重……另有平夏援救李彝殷時,楊袞也折損了不少。若不能化解此局面,大遼難以維持現今的勢力。”蕭思温仍舊搖頭:“大遼要以弱示人,才是臣服部落想鋌而走險的大禍之源!”廳堂裏就這事兒爭論不休,楊袞前來是對戰術出謀劃策,現在卻無從説起。直到傍晚,大夥兒不歡而散。

楊袞和蕭思温一起出耶律斜軫的府邸,臨別時,蕭思温握住楊袞的手嘆息道:“原本以為楊業的事兒能成,你立了功,老夫便設法讓你官復原職、恢復封地,不料範忠義那廝壞了大事!楊將軍身懷大才,卻只能做個小小的府事,實在可惜!”楊袞聽罷心裏罵了一聲,鞠躬道:“多謝蕭公,當初下官在平夏大敗,能留得命已是萬幸。”蕭思温點點頭,上馬道別。……這世上似乎並沒有牢靠的關係,昔的好友和同盟,如今好像在漸行漸遠。蕭思温覺到耶律斜軫與自己的政見大不相同。不能説耶律斜軫的主張是錯的,只是考慮不同罷了……蕭思温也不願意相信耶律斜軫是軟弱之人!

蕭思温閉上眼睛,彷彿就能看到熊熊燃燒的幽州城,被奪走的土地,被殺戮的無數契丹人!他一直沒有輕視“南人”,這幾年以來,擔憂變成了現實。

要向仇寇和他一生的大敵屈膝?蕭思温猶自搖頭。

契丹人以武立國,寧折不彎!

更有一件難以解決的事……謀刺許國皇帝郭鐵匠,蕭思温是罪魁禍首。如果大遼主動向許國求和,這事兒怎麼了?郭鐵匠會為兩國太平,大度地不予計較;還是把蕭思温自己當作一個議和的條件?

一早,蕭思温便去了上京皇宮,皇帝耶律賢已在眾侍從的服侍下收拾妥當要處理奏章了。

蕭思温上前鞠躬,以君臣禮相見。説了一陣話,蕭思温便不動聲地説道:“許國郭鐵匠乃之輩,恐怕小女燕燕已是難逃魔掌……”十八歲的耶律賢臉上頓時漲紅,羞憤之溢於臉上。

蕭思温又好言勸道:“只怪燕燕沒有福分,大汗應早在蕭氏族中擇一人為後。”耶律賢情緒有點動,雙手握着拳頭道:“國家如此,朕哪有心思?”蕭思温好言道:“事關國本,大汗立後亦是國家大事矣。”耶律賢本不是個剛愎自用的人,雖然很生氣的樣子,卻依然讓步:“朕但聽諸大臣之言。”蕭思温上前沉聲道:“大汗若念想燕燕,族中女子甚多,總有相貌相似之人。”蕭綽是蕭思温的親生女兒,若是相貌形似,多半也是蕭思温的親戚……

耶律賢能坐上大遼皇帝的寶座,蕭思温確實有首功,但扶耶律賢上位的人不止蕭思温一人;如今耶律斜軫已為北院樞密使,蕭燕燕也沒如願成為皇后。但是,蕭思温相信自己在大汗面前依舊有地位……耶律斜軫很在意蕭思温的主張,緣由便在於此。

耶律賢道:“朕心裏記着燕燕,卻並非因她的美貌。”一大早起來耶律賢就因為提起燕燕的事,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手裏的奏章也放下了,他走到窗户旁邊,望着外面的積雪良久不語。

雪地裏反着白光,讓殿內的耶律賢的臉十分清晰。蕭思温不動聲地看着大汗的側臉,揣摩着那微微變動的情緒……畢竟才十八歲的大汗,就算有城府也不會太深。

第一卷第八百八十章明亮東京皇宮的傍晚,郭紹覺很無趣地聽郭璋背完剛學會的文章,便叫他去歇着了。只剩下郭璋的母親李圓兒陪在郭紹的身邊。

“正道是虎父無犬子,咱們最年輕的國公(李繼隆)資質不錯。朕聽董遵誨在酒宴後説,李繼隆行軍打仗十分迅猛,又頗有章法,對這個年紀的兒郎已是十分難得。”郭紹用隨意的口氣道。

李圓兒道:“天下有資質的少年太多了,還不是陛下恩澤信任,他才有為國效忠的機會。”李圓兒更加圓潤細的臉上,神情恭順,柔和中帶着幾分微笑。但是這世上最難參破和強求的就是人心,郭紹難以猜測那笑容裏有幾分發自內心。

郭紹不嘆了一口氣,想起當年李圓兒的一片真心,伸手握住李圓兒的小手,面歉疚之,説道:“李公之死,朕也很悲傷。”李圓兒在一瞬間幾乎要落下淚來,但稍許的沉默之後,她便輕聲説道:“遼國人用心險惡,陛下英明神武,已報仇雪恨。先父在天之靈,應寬了。”她的言下之意,毒害李處耘的仲離是遼國細,這也是大許官方的話。

郭紹聽罷只得點頭道:“貴妃能識大體,朕很欣。”李圓兒柔聲道:“陛下對妾身與李家皆有大恩,妾身便是做牛做馬也不能報答,妾身對陛下之情,仍不改初衷。”此時郭紹心裏有種説不出的困擾,他其實很想與親近的人誠心地談談,可是……既然都通過極大的權力和規則來擁有三宮六院了,李圓兒或者任何人還敢對郭紹發內心深處的情緒麼?

而現在李圓兒的表現,十分符合她的身份和處境。郭紹覺得她沒什麼不對。……初時節依舊晝短夜長,次郭紹早早就離開貴妃宮中前往金祥殿,天還完全沒亮。昨晚他和李圓兒説了很多話,後宮已成政治,千言萬語也幾乎沒一句走心的,但李圓兒那句無心的未改初衷倒讓郭紹印象很深。

今天正值三天一次的中樞大臣議政,於是郭紹提早就來到了議政殿。

他從宦官曹泰手裏接過一盞燈,照在御座後面的牆壁上,上面掛着一幅大許版圖,在燈火就近照明下,得以看清圖上的每一條線條。製圖難以確,不過現在的地圖改變了以前把山河、城市畫得很大很直觀的習慣,轉而以比例為理念,注重尺寸;所以這幅圖很少圖畫,全是線條和圈。

這就是他統治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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