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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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為什麼不信任你?"杜見眨巴着眼睛,接着問出一連串問題,"你表現不好嗎?你得罪過他們嗎?哎,你幹嗎不説話呀?有話坐下説嘛,一直站着幹啥?"柯碧舟像被捅到了痛處,頹然坐在門檻上,雙手撐着太陽,兩條眉尖有些鎖皺,痴痴地瞅着搖曳舞動的紅火焰。憂悒地低嘆一聲。

"你怎麼了?"杜見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雙肩聳了聳,讓軍大衣披得更妥帖些,她自己也沒察覺,平時説話清亮的嗓音,這會兒變得温柔而又關切,"來隊後出過什麼事嗎?"柯碧舟搖搖頭,兩眼瞪大了,篝火的光影裏,閃出他眼角上的淚痕。一陣凜冽的風吹來,他劇烈地打了個寒顫。紫木樹未落盡的葉子沙沙響,一張黃葉,飄飄悠悠地從空中掉下來,翻卷着,落在篝火上,"滋滋"幾聲,便給鐵紅的火焰噬了。

柯碧舟的兩眼一直緊隨着那張殘葉,看着它被燒燬,他心情亂地説:"我的命運,就像這張殘葉一樣,快該有個歸宿了。"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話,陡然説出這麼一句,更叫杜見驚疑困惑。眼前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夥子,為什麼説出這樣傷的話來。她兩條淡淡的眉微蹙在一起:"你怎能這樣想?"

"是生活叫我這樣想的…"

"誰你了?誰要你這樣悲觀失望?我看你啊,是經受不住艱苦生活的考驗!"杜見動起來。

"不!"柯碧舟氣惱地辯駁着,"物質生活的艱苦是一回事;我最不能容忍的,是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沒有一個人信賴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的苦衷。他們忘了,我是個人,我也有希望和理想,也有做人的尊嚴,也有…"他發覺自己的情緒太烈了,立刻收住了話頭。

杜見急切地問:"也有什麼?"

"也有生活的權利!"這回他的聲氣變得輕而又輕。

"人家怎麼會這樣對你呢?"杜見覺得很不理解柯碧舟這些話。

"我家庭出身不好…"

"噢,"杜見恍然大悟,她留心地細瞅了柯碧舟幾眼,心裏明白了,柯碧舟為什麼這樣憂鬱寡歡,為什麼這樣消瘦,為什麼頭一次見面時,講到他同户的知青,他會情不自地説出人家的成分。所有這些,都因為他出身不好啊!杜見意識到,以前他對她説過的話,關於他窮、關於他的觀點,全是真話。甚至他衣着破舊,頭髮老長,也是實際情況。她想了一陣,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説:"柯碧舟,你不要背家庭包袱,家庭出身不能選擇,道路是可以自己選擇的。我們黨的政策,歷來是…"

"有成分論,不是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是嗎?"柯碧舟截住話頭,自己暢地把話講完,"可是,這些年來,講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也許…"杜見輕聲應了一句,覺得話很難説下去了。雖然她很想知道,他的家庭出身是啥,但她明白,此時此刻再問,是會刺他情緒的。她見柯碧舟又打了個寒戰,趕緊從肩頭拿過軍大衣,用勁扔在他前,説:"看你,來值夜,也不多穿點衣服,冷得都發抖了。快把大衣披上。"柯碧舟雙手緊緊捂住前的大衣,嗓子哽咽地:"不,杜見,我不冷,我…"

"快披上!"杜見用命令的口氣説,"我穿了三件線衣,一點也不冷,看你,臉都青了。哎,我來的時候,你在看什麼書?我見你看書時眼裏有淚光,這書一定很好看吧!"柯碧舟被杜見説的有些難為情,他披上軍大衣,掏出一本薄薄的小書,説:"是劇本,《陰謀與愛情》。"杜見有點意外:"這樣的書?"

"是啊,德國人席勒作的。寫一對出身、門第相當懸殊的青年男女的愛情悲劇。"杜見發覺,一説到書,柯碧舟的話要自然多了,而且還帶着深深的情。她對這類"封、資、修"的書不興趣,一聽名字就不是好書,什麼陰謀與愛情,肯定又是寫哪個資本家的兒子愛上了一個貧窮的姑娘,不擇手段耍陰謀想達到目的。聽着都作嘔。

要在平時,杜見早就朝着看這種書的人開炮了,可奇怪的是,今晚上她不但沒批判柯碧舟,連一句貶斥的話也沒説。到底是什麼原因呢,她自己也來不及去探究。但她也不願朝這個話題上講下去,便另提話頭説:"頭一次,我在你那裏躲雨,你不是説在寫小説嗎?寫完了嗎?"

"寫完了。"

"你不出工只躲在家裏寫嗎?"

"不,下雨天不出工,躲在蚊帳裏寫。"

"寫的什麼內容?"

"我的一個同學。"

"叫什麼名字?"

"天天如此。"

"能給我看看嗎?"

"呃…"柯碧舟怔了一怔,他返身了幾幹樹枝,架在篝火上,用一細樹枝撥着火,以此來拖時間。記得,頭一次見面,她就這麼提出,當時他拒絕了。可現在,他覺得拒絕的話説不出口了。

"怎麼,為難嗎?"杜見追着問。

柯碧舟抬起頭來,坦率地説:"不為難,以後見面,你拿去看吧。"杜見地點點頭:"你愛好文學?"

"嗯。"

"想當作家?"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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